One

——那是什么？

　　深渊中凝视着的眼眸。

　　烈日下冻结着的沙漏。

　　尖锐獠牙刺入脖颈，猩红温热后拥入彻骨的寒冷，被毒蛇缠绕般动弹不得。

　　她快要窒息了。

　　“喵~”

　　微风突兀拂过，灿烂阳光透过浅色窗帘倾泻而下，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直到脸颊一侧传来湿润又有些粗糙的触感，才令她稍微清醒几分。一只通体漆黑，深蓝双眼的猫咪端坐在她身上，正拿毛刺的舌头舔她的脸。

　　“好了，凯伊。”

　　那猫咪歪了歪头，轻巧地跃下床去，在木质地板之上甩几下细长的尾巴，随后优雅地舔起了自己的毛发。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那样的梦了。

　　又或许，是第一次。

　　莫行絮从大床上坐起，揉了揉眉心，迷糊地瞥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接着猛然意识到——今天是她新学期的第一天，距离迟到还剩下短短十分钟。

　　她迅速洗漱完毕，换好校服，将紫色长发束成高马尾，提起书包，踏上皮鞋，然后冲出了家门。

　　初夏清晨，太阳并不毒辣，只半眯着眼，慵懒地把那光辉泼洒至奔跑着的少女身上。

　　“诶，莫行絮？”一个干净透亮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带着呼啸而过的风。“这时候还能在这儿碰到你，真是难得，哈哈！”

　　莫行絮转头，果不其然：那人一头火红色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肤色健康白净，五官立体，一双金眸熠熠生辉，脸上洋溢着少年气十足的笑意；身材高瘦，脚下踩着块滑板，从她面前快速掠过，又行云流水地折返回来，将滑板立到身边。

　　“……早上好，元畅。我睡过头了。”

　　元畅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著名的三好学生竟然会睡过头？太稀奇了！”

　　莫行絮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性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快走吧，再耽搁可就赶不上早课了。”

　　等两人跑到学校时，校门已经关闭。元畅对莫行絮招手，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大门一侧的角落，伸手拍拍雪白的墙面：“以我过往的经验而言，这边最好翻。”

　　“……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穿的是裙子。”

　　元畅闻言愣了愣，看一眼莫行絮那不及膝的制服裙，默默将手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无奈道：“啧，穿裙子就是麻烦！”

　　泠星贵族学院的上课铃声悠悠响起，与此同时，两人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教室。

　　班长坐在教室第一排，墨绿直发随意挽成丸子头，五官并不出众。透过架着厚厚镜片的黑色镜框，那双墨色眸子好似有种洞穿一切的睿智与犀利。

　　她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推了推眼镜，左手握着笔，一边在班务本上记录，一边不苟言笑地道：“元畅同学，本学期第一次迟到，目前总计迟到一百三十七次，罚扫厕所一天，扣除积分五分；莫行絮同学，念在初犯，扣除积分三分。”

　　元畅顿时垮起了脸：“再这样扣下去，我都快要拿不到毕业证了！”

　　“行絮你真是的，元畅迟到就算了，你怎么也学她？”一位坐在教室正中间，栗色长卷发，粉色双眸，长相甜美、气质优雅温和的女同学笑着打趣道。

　　“哎哎哎，什么叫我迟到‘就算了’？”

　　莫行絮无奈摊手：“我想可能是因为，赖床也会传染吧。……奇怪，娜塔茵，许老师今天怎么还没来？”

　　娜塔茵也觉得有些古怪，“我也不清楚，平常老师这时候应该早就到班了才对。也许你可以问问凌墨班长？”

　　“不用问我。”顿时，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聚焦到了班长身上，“我也不清楚。”

　　此言一出，教室里三十多个人中立马有大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学校出现了传说中的杀人恶魔哦，有人在十五楼的化学实验室里目击过，好像已经有好几名同学失踪了。”

　　“真的嘛？那许老师该不会是被……”

　　“好可怕！”

　　莫行絮走到教室的中间偏后方找座位坐下，对于这些议论不予置评，只是一边听着，一边拿出一个打乱过的三阶魔方复原起来。白皙细长的手指动得飞快，从拿出到完全拼好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不好意思，同学们，我来晚了！”

　　大家齐齐看向门口，出现的却不是那张熟悉的脸，而是一个香槟金大波浪，红褐色双眼的陌生女人，长相颇为成熟风韵。

　　那女人站上讲台，微笑着道：“同学们以前的班主任由于工作原因调走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家的新班主任，我叫华昭月，你们可以叫我华老师。”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莫行絮用手撑着脸，借着阳光仔细端详着这位新来的“华老师”。

　　是从未在学校里见过的生面孔。

　　据她所知，泠星贵族学院招收老师的标准极其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能从这样严苛的笔试和面试竞争中脱颖而出，想必眼前这位青年女教师的教学能力一定相当卓越。

　　那双手的指腹上生着一层厚厚的茧。

　　——这真的是一位常年握笔的年轻老师会有的手吗？

　　衣着整洁得体，被披肩长发遮盖的衬衫领口处却有着一处极其不自然的褶皱。

　　——单纯是因为粗心而忘记熨烫了吗？还是她此前跟什么人发生过争执？还是……？

　　华老师笑着走下讲台，来到走廊中间，用手势示意同学们安静。几秒后，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内容是大陆史第一章。”

　　莫行絮甩掉脑中那些只会在侦探小说中出现的种种情节，认真地听起讲来。

　　“原初的世界里有着三块陆地，被海洋远远分隔：一块名为罗撒伦卡，一块名为伽尔法纳，还有一块便是我们所位于的虹之国。三块陆地分别对应三个国家，气候特征、信仰文化、风土人情各不相同。

　　从一千九百年前起，逐步走向理性的人们便开始向陆地之外探索。海的那边是什么？——没人知道答案。

　　风暴席卷并吞没了所有出海的船只。无论重来多少次，召集多少最英勇的水手，采用多么先进的技术，满怀信心重新扬帆起航，结果仍是无人生还。

　　历史的车轮被缓缓推行，文明与科技不断进步和发展，唯有人类对大海的探索止步不前。在海纪元七世纪中叶，人们仍一致认为‘海洋是世界的尽头’。

　　海纪元753年6月21日，『大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接踵而至的暴雨、山洪、海啸、地震、火山喷发和四季颠倒，几乎将一切毁灭。

　　这场浩劫过后，幸存下来的人口总数甚至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物种大量灭绝，科技倒退至原始时期，所有建筑都被尽数摧挎。

　　人们呆立在生灵涂炭的大地之上，于绝望中环顾四周，猛然发现——原本海天相接的远方，凭空出现了另一块接壤的陆地。至此，人类彻底告别『海纪元』，进入了崭新的『星纪元』。

　　各块陆地上文化与信仰的巨大差异，带来了接连不断的冲突和战争，直到星纪元1219年，也就是二十年前，『执政厅』靠着无比强大的军事与政治实力一统大陆，建立『联邦』，将三国的权力牢牢掌握在了『首席』手中。……”

　　下课铃声悠悠响起，华老师立刻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出了教室。

　　“这堂课我竟然一次都没犯困，真是太神奇了！”

　　莫行絮扶额：“上课不打瞌睡是对学生最起码的要求吧，元畅。”

　　这时，一位留着天蓝短发齐刘海的女同学走了过来，结束了二人无聊的对话：“莫行絮同学，我中午有事要出去一趟，能麻烦你帮我到华老师那儿领一下登记表吗？”

　　说罢，她眨了眨深蓝色的大眼睛，露出可爱的笑容，脸颊两侧的酒窝若隐若现。

　　“好，没问题。”

　　华老师从一堆文件和试卷中将登记表翻出，递给莫行絮，莫行絮双手接过，道谢后正打算离开时，老师却叫住了她：“莫同学，你刚才一直在盯着我的手看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啊，”莫行絮连忙摆手，“不是的，只是我看到您的手指指腹处似乎有些粗糙，是以前干过什么重活的缘故吗？”

　　闻言，华老师愣了一秒，转而笑道：“观察真仔细，不愧是莫行絮同学。老师从小和弟弟相依为命，家里很穷。为了赚钱，无论是搬砖、修车、拧钢筋，还是别的什么脏活累活，老师都干过哦，因此手上才会有这么多茧子。”

　　听起来合情合理。……是这样吗？

　　莫行絮突然用修长白皙的手指了指华老师的肩膀：“老师，您这里的衣服有点褶皱，需要我帮您整理一下吗？”

　　“啊，那就麻烦你了。”

　　在将布料抚平的过程中，莫行絮发现几根黑白相间的毛粘在上面，伸手轻轻取下。

　　这明显不是华老师的头发，也不可能是什么人造纤维。——那么，这是谁的头发？或者，这是谁的“毛发”？

　　华老师看了一眼，立马恍然大悟：“原来是牛奶这个小捣蛋鬼干的好事。”

　　“牛奶？”

　　“哦，牛奶是我的猫。”说着，她向莫行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锁屏壁纸，上面是一只可爱的奶牛猫。“她真的很调皮。”

　　莫行絮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果然是她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吧。“这样啊，那我先走了，华老师再见！”再不回教室，元畅又该埋怨她了。

　　目送着莫行絮的背影远去后，华老师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份文件，文件上有莫行絮的照片以及其他各种详细信息。

　　“你到底还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呢？小侦探。”华老师微微一笑，拿起笔，在文件上“观察力”一项写下了鲜红的“A+”。

　　莫行絮走到教学楼下，停住脚步，一改刚才满脸信任的神情，好看的眉头微皱，抿了抿淡粉的嘴唇，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作为奶牛猫的毛的话，那几根毛发实在太长了些——

　　老师刚刚在说谎。

　　“莫行絮，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啊？我们还在等你一起去吃饭呢！”元畅清亮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用了这么久，你是徒步去艾米伦拿登记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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