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恶意

两人在警局楼梯口分别，秦玉安回到法医办公室写鉴定报告。

下午吴教授要给警队的人讲课，这个课基本上是两周一次，而据她所知，卫国平是一次也没去过。

碎尸案迟迟没有新的线索，薛家健强奸案也无法彻底定下来，秦玉安身为法医内心也有些小焦灼，下午她打算去旁听一节课，扩展一下知识面。

为了避免打扰到别人，秦玉安特地等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才进去，一进门选了靠门口的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一排也没人，她身后空荡荡的。

眼看时间到了，吴教授看了眼门口，在黑板上写下自己今天所讲的主题，刚写完，门口偷溜进两人，是刚泡完澡的卫国平和刘顺奎。

吴教授满意地看了看，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大字─恶意。

卫国平刚坐下就看到前面的秦玉安，他用手指戳了戳她压低声音问：“警队的课，你怎么来了？”

秦玉安微微别过脸，用气声回答：“我来学习知识。”

卫国平撇撇嘴，没说话。

教室里乌泱乌泱坐满了人，警员们都坐着笔挺笔挺地听课，除了卫国平和刘顺奎，一个人故意驼背，另一个人就是驼背。

讲台上，吴教授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看着后面门口那个角落，对恶意有了一番讲解。

“……我们在办案过程中也可能会有恶意。”

有人举手发问：“老师，您说的恶意具体指的是什么？”

“问得好。”吴教授点头，“因为千百年来，历朝历代干我们这一行的，他的侦办思路其实是有罪推定，也就是说，我先认定这个人是有罪的，然后再根据这个逻辑办案，大家想一想，当你已经在内心认定一个人是犯罪分子的时候，接下来你在破案过程中，每一个很小的线索，只要他符合你的逻辑，就会加固你这个逻辑，你都有可能去把它放大，再放大，变成证据，而跟你这个逻辑相反的、相悖的，再明显再大的线索你都有可能忽视它，你可能会怀疑它甚至直接推翻。”

卫国平垂着眼，不自觉想起自己执拗地想把碎尸案跟八八案并在一起和在审讯室不断逼薛家健承认自己是八八案的凶手的模样。

吴教授叫起了卫国平，问：“在破案过程中有没有过因为这种特殊的恶意而影响你的判断，甚至判断失误。”

秦玉安的手不自觉地蜷起，身子也朝后偏了偏。

卫国平有些颓然地站起，小声地说了个“有”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吴教授直直地望着他，“有，还是没有。”

卫国平喉咙动了动，很久后才沙哑着声说了个“有”字，说完，头不自觉地微微垂下。

“很好，承认自己有就是消除恶意的第一步。”吴教授挥挥手让他坐下，“卫国平很真诚，也很勇敢，说一个警察是不是勇敢，不光是要看他是不是奋不顾身、不怕死，还要看他敢不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敢于打破自己的思维定式，推翻自己，否定自己，因为人要做到否定自己，这是最难的，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很折磨人，一点都不亚于那些没日没夜地蹲守、大海捞针的排查、流血流汗地抓捕，作为警察，你要是不能做到这一点，对不起，可能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

卫国平呆呆地坐着，脑海的画面不停地在那个雨夜和薛家健来回转换。

他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痛苦和愧疚，他的执拗伤害了一直跟着他办案的队员们，是他把他们往错误的方向带，是他伤害了所有人。

“……因为我们破案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还是错，而是为了追求真相，为了这个目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推倒重来的，包括那些自己认为是确切无疑的东西，只要你敢推翻他，才更有可能更进一步地接真相，而这才是我们工作的本质，请大家记住这一点，没有真相就就没有正义。”

卫国平思绪停住，泪瞬间从眼角滑落，他抿紧嘴唇像掩饰什么般，赶紧用手抹了把脸，他撑着额头，眼睛泛起泪光，直勾勾地盯着黑板上的两个大字─恶意。

吴教授所讲的内容对其他人而言仅仅是一个知识点，而对于卫国平来说则是震聋发聩的警醒。

吴教授的话一字一句地砸进他心里，霍然间把他的心砸开了个口子，让扎根里面多年的痛苦与偏执见了光。

秦玉安也明白了，这节关于“恶意”的内容，是专门讲给卫国平听的。

她沉下心，转头看向卫国平，那一刻她握紧了手，他的泪、他的痛苦、他的自弃都被她窥探到，她才发现他已经不年轻了，头发都隐隐泛起白。

八八年那个雨夜，一念之差所导致的悲痛压得他快死了，而这些年她一直在逃避，对他的苦视而不见，留他一人孤军作战。

她扪心自问，那一晚，她是怨他的，怨他为什么要停留那几秒，如果没有那几秒，或许事情就不会这样。

一股揪心的难受让她喘不过气，她狼狈地回过头。

这些年她从不想掺合道卫国平和聂小雨的纠葛中，那一晚给两人留下羁绊，这种羁绊会是一辈子的事情，对于她而言，自己不过是个看客而已。

但不知何时起她对卫国平的情感变得不一样，她一直压抑着，她不想去争夺什么，也不屑于去抢什么，毕竟有主的花，她是不碰的。

所以她一直冷眼旁观他的偏执，让他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错再错，让他在寻找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沮丧，让他在对她心动时疏离他。

现在看看这样挺没意思的，秦玉安转头看向窗外，寒冬下枯树发出新芽，她心中对他的怨气自此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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