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论

“你……”纯粹干净的天蓝色双眸中那一瞬间闪过滔天的愤怒，霍雨浩咬牙猛然抬眸，目光狠狠撞上了仆人冷笑着的不屑面孔。

一直压在心头的某种情感仿佛即将爆发，他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突然看到了仆人身后又站着三五成群的仆人，看到了那些林立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的仆人，脸上相差无几的狰狞冷笑。

霍雨浩的动作停滞了。

他看到少年冷冷地从自己身边迈步走过，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自己，脸上尽是冷漠与厌恶。

那一瞬间如坠冰窟。

霍雨浩熄灭了本该倾倒而出的愤怒。

他看着他们那张张混在人群中就再也辨认不出的阴毒又普通的面孔，终究是慢慢低下了头，艰难地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地向远处挪去。

街头零零碎碎出现了人语声。

少年一行人走后的世界，如同班主任突然离开了教室，满世界都开始嘈杂而混乱。

“那小子运气真是差，向谁家要饭不好，非要去林家？”

“哎，林家家大业大，这几年越来越嚣张了……”

围观的群众叹息着，为霍雨浩抱打不平着，而后在他路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又不约而同的重新关上了门。

“哎呀，看什么热闹，回家去回家去……”

“咱家的粮食越来越少，这可怎么撑过冬天啊……”

“你看外面那少年身上肉那么少，你说他今天要是没撑过去，我们是不是……”

“嘘……这得看他死在谁家门口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被影影绰绰地隔绝门内，霍雨浩视线模糊地随便寻了一个暗巷，倚靠着摇摇欲坠的墙壁缓缓滑落。

他已经痛到麻木了。

那一瞬间，他想，何必惦念别人呢？何必为此而活呢？他这样的状态，即便活下来，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他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决心离开了。

朦朦胧胧的仰望天空，天色清明而秀丽，头顶的烈日悄悄划向西方，光线肆无忌惮地暗淡下去。

阴影忽然笼罩了他。

霍雨浩迟钝了那么几秒，这才蓦地一愣。

是一位女孩儿。

破布一样套在身上的灰色裙子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布丁，柔顺的马尾从她的脖颈滑落，她平凡的脸并非绝美娇艳，却晕着羞涩善意的笑。

“那个……”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小块干巴巴的硬馒头，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脑袋，“你饿了吧，这个给你……”

霍雨浩抬头看着她，他没有接过馒头，也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看上去似是正在出神。

“那个，你还要不要啊？”见他这样，女孩有点急了，她仿佛在惧怕着什么，想要拉过霍雨浩的手将馒头塞进他手中。

霍雨浩有些沉默地任由她完全一切动作，可就在馒头即将送入他手中的时候，女孩的动作被一双大手猛地拦下了。

男人一把揪起她，佝偻消瘦的身体挡在了两人之间，质问的眼神瞪着被他抓住的女孩：“你在干什么？”

霍雨浩愣了愣，被拉出的手僵在半空。

“爸爸……”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女孩低下脑袋，闷闷的声音细不可闻，“我想……给他些吃的……”

“傻丫头，我们家自己都断粮了，你还想着送给别人？”父亲不由分说地一把抢过她攥着的硬馒头，扭头俯视着瞥了霍雨浩一眼。

默默收了手，霍雨浩对上了那双眼睛。

那一眼饱经沧桑，仿佛无言中申诉着什么，蕴含着复杂，抵触，以及隐藏极深的歉意。

男人拉起女孩的手朝家里走去：“咱们这儿乞丐这么多，你要见一个喂一个吗？”

“明天你就要嫁到林家去了，好生侍候你男人，给咱家多挣点吃的！”

“可是……”女孩终究被拖走了。

她分明惧怕着明日即将降临的婚姻，可在被父亲拽走合门的最后一眼，她依旧努力地回眸，正好窥见了霍雨浩沉默而平静的侧脸。

可他有那样的一双眼睛啊……

像夜空，又像星星，经历过曾经璀璨的华光后，在此刻倾泻出广袤空旷的安静。

他好像死去，却又为了什么而活着。

“傻孩子，没人救得了他……”

“这世上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有的，只是我们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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