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之子（3）

中也脚步飘飘地栽到我怀里，我猜测他又喝醉了，他抬起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觉得不自在，正像把他的脸按下去，他突然用大耳朵蹭了蹭我的脸：“太宰，织田说你可喜欢我的尾巴了。可是尾巴有什么好的啊？你和兰堂都没有，你们都不会掉毛的。”

我一只手捏着他的小脸，另一只手把他揽进怀里：“谁会喜欢你的尾巴？别打岔，说说你最近都什么样子了？像只野狐狸似的。”

“啊？！混蛋太宰？你说谁是野狐狸！”他忽然向上窜，抓着我的肩膀咬住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连在他口中的话语都莫名地滚烫起来。

我耳朵一阵酥麻，把中也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他还朝我龇牙咧嘴，我的心跳却厉害得很。

原来中也已经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了。变高了，变美了，不知不觉小狐狸就长大了。少年的五官舒展开了些，头发还是明艳的橘色，长了一点，尾巴更大了，像在背上背了一团雪。

我下意思地咽了咽口水，罪魁祸首还单纯地想和我打斗。这样怎么行？这样不行！我把中也朝树上扔过去，头也不敢回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

安吾和织田作回来的时候把中也放下来，还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不能这样教育孩子，我用袖子遮着脸说你们哪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他们只当我是真生气了，没再多说什么。

训斥是行不通了，中也还生气我把他挂在树上，记仇的小狐狸崽子看见我就躲得远远的。

织田作说没关系，安吾说我小的时候也那个样子，该有点什么拴住中也的心，他就不乱跑了。

隔天我在人类手上买了只百灵鸟，卖百灵的老头告诉我小孩都喜欢这漂亮的小东西。我拎着精巧的小笼子给中也看。

中也倒是不高兴了：“你抓的？”

“我买的——哎哎，你怎么放了？”

中也看着那小百灵远远飞走，扔下漂亮的鸟笼瞪了我一眼：“很可怜。”

“有吃有喝有人为它遮风挡雨，哪可怜？”

“我把你关进笼子里，有吃有喝给你遮风挡雨，你乐意？”

“乐意！”

“无耻。”

流浪的老乌鸦飞到我这讨饭的时候被中也当成食材抓住了，织田作把他从中也的爪子上救下来的时候，他所有尾羽都已经被中也拔下来，我看着他光秃秃的屁股笑得震落了桃花，中也对此深表抱歉，老乌鸦倒是大方。

“喝呀，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错，是狐狸吧，爪子真锋利啊，我好像在村庄对面见过你——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兰堂收养的孩子吧，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越长越好啊，我刚才就该认出来的。话说兰堂那人真是不错，每次都不吝啬食物，哪怕是收成不好的时候，虽然是个人类。”

“兰堂？”中也瞪大了眼睛，“你认识兰堂？”

“是啊，他是个好人呢！虽然是个人类但是和狐狸一起生活，就是可惜，人类到底是不长命！”

“什么意思？”中也脸色有点发白。

“兰堂他已经死了啊，你不知道吗？好多年前就死了，只活了一百多岁，人类太容易老了！他被狐狸们葬在狐狸墓里，好多狐狸哭呢，你不是被他收养的吗，难道不知道？”

中也失去支撑似的跌坐在地上，他还在喃喃自语：“不，不可能啊，如果他老了，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中也，还有我，还有我。”我安抚地搂住他。

安吾叹气：“狐狸们有办法使人不老，但没办法使人不死。”

中也一整天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人去看他就扑进人家怀里哭一阵，我挖出珍藏在树下的梨花酒把他灌得烂醉，他死扯着我的衣角哭，把鼻涕全蹭在我的胸前。

“兰堂，兰堂他怎么能死呢？兰堂还说想看着我娶妻生子呢，他怎么能骗我呢？”

“太宰，兰堂死了，兰堂都死了我是不是真的成了没人要的野狐狸了？”

我拍着他的后背拦着他躺下：“胡说什么呢，没有人的话，我要中也啊。”

呼吸渐渐平稳，中也在我怀里睡着，我小心翼翼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中也不是野狐狸，中也是我的小狐狸。”

日子还是像山脚的流水似的不咸不淡地流过去的，迁徙的鸟儿告诉我对面的狐族内战了，原首领被一个叫森鸥外的老狐狸杀了，现在两派正在争地盘，森鸥外到处招兵买马，连夜叉尾崎红叶都用上了。我只当个笑话听过去，中也倒有些在意。

“中也，你想回去了？”

“才没，兰堂都走了，我回去干嘛？”

“中也毕竟是狐狸啊，中也不用嘴硬的。”

“闭嘴啊啊！”

安吾占卜到了坏事，嘱咐我这些日子小心点，我也隐隐觉得不好。

“没事，谁能伤到我。”我还是这样说了。

山里的夜总是静谧的，虫鸣都显得安宁，我在夜里惊醒，烈火焚身般的热起来。远处红光燃起了半边天。

山火烧起来了。

山火来的突然，吞天噬地的，动物们忙着救火和迁移。我一连咳了好几天，织田作说我浑身滚烫。我说想见中也，织田作说中也在试着唤雨。我开始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安吾来看过我一次，他告诉我中也的桃树被点燃了，火扑灭的时候已经烧没了一半树叶，烧死了。说完他又急急忙忙地去救火。

“开不了花了。”我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都在眼前若隐若现，先是织田作和安吾，后是中也。

忽然梦见捡到狐狸崽子的第一个冬天，我背着他在雪地里走。

“太宰，太宰——”

“啊？”

“你回头看什么呢？”

“脚印啊。”

“为什么？”

“这是存在的证明啊，像你这种小鬼怎么会懂。”

“太宰是笨蛋！”

是吗？

“太宰，你也不要我了吗？”

中也——

再醒来时天正下雨，银线似的牵着遥远的天空和我的山。

织田作和安吾都在我的床头，我觉得好了很多，问他们中也在哪。

“抱歉太宰，狐族首领森鸥外唤雨熄灭了山火，条件是要中也回去，中也说，桃花开的时候他会回来的。”

“没关系，织田作。”

狐狸的孩子始终是要回到狐狸身边去的。

第二年的春天，桃花又开了，被山火毁灭的一切都展现了新的生机。唯独中也的桃树死了，半边树身覆着黑灰，裸露在外的树根畏畏缩缩着一只小嫩芽。

几十年眨眼间就过去了，春天到了，我又开始酿酒，今年的桃花颜色淡极了，像中也的嘴唇。

不知哪户人家嫁女儿，我蹲在山脚偷偷看着盛装的新娘。

我正对着新娘的白嫁衣发呆，忽然远远看到中也种的桃树似乎是开花了，一树的缤纷纷纷扬扬地像落雪似的。我朝着它飞奔过去。

中也就在桃树下，五官彻底展开，眉眼更精致了，头发长了，颜色也暗了些。

大海般的眼眸倒映着我的山，有我，有桃花。

“太宰，我回来了。”

“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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