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墨燃,你的夏师弟,我的师尊,死了
墨燃是真的被世上最恶毒的蛇咬中了,他被烫着,被惊着一般猛地松了手,后退两步,像是第一次听懂了这个句子。
他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
薛蒙:哥……
墨燃往后退,但是背脊撞上了冰冷的墙,端的是无路可逃。
薛蒙最后终于不再哭。
只是语调,像死去一般平静无波。
薛蒙:哥,我们再也没有师尊了
死生之巅有一座峰峦,名字颇有些好笑,叫“啊啊啊”。
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门派中有着许多种说法,最寻常的一种,说是因为这座峰峦奇陡,常有人不慎摔落,因此取名“啊啊啊”。
但墨燃知道并不是。
这座峰峦高耸入云,猿猱愁度,山巅终年积雪,极为寒冷。死生之巅若是有人死了,棺椁都会停在此处,等待发丧。
墨燃说什么都没有想到,这辈子,在这场天裂里,死的人会是楚晚宁。
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反应不过来。
面对这个人冰冷的遗体,居然没有太多的波动,没有仇人死去的喜悦,也没有师尊仙逝的悲伤。
墨燃几乎是有些疑惑地,垂眸瞧了楚晚宁良久,那个人的脸庞比平日更薄凉,如今当真是覆着一层寒霜了,连紧合的睫毛都凝着冰,嘴唇是青白的,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像是白瓷上细碎的胎裂。
走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墨燃抬手,去摸了摸楚晚宁的脸颊,触手很凉。
一路往下,咽喉,脖颈,毫无脉动。
再到手。
他握住他的手,指节已经有些僵硬了,但是感觉却很粗糙。
墨燃觉得奇怪,楚晚宁虽然指腹有细小的茧,但手心总是柔和细腻的,他忍不住细细去看,瞧见的却是皲裂破碎的伤疤,虽然已被擦拭过了,但创口却再也不会愈合,皮肉仍翻开着。
他想起薛蒙说的。
“他灵力透损,已与凡人无异,不能再用法术,也传不了音,只能背着你,一步一步爬上死生之巅的台阶……”
支撑不住了,站不起来了,匍匐在地,跪着,拖着,直到十指磨破,满手是血。
也要带他回家。
墨燃怔忡地喃喃
墨燃:是你背我回来的吗?
墨燃:楚晚宁,是你吗……
墨燃:你若是自己不点头,我是不会信的。楚晚宁,你点个头。点头了,我就信你,我不恨你了……你点个头,好不好
可楚晚宁还是那样躺着,神情寡淡,眉宇冰冷,似乎墨燃恨不恨他,他根本不在乎,他自己求了个问心无愧,留得别人在世上惴惴不安。 这个人,活着或死了,都教是人恼,远胜过教人疼
墨燃:师尊……上辈子的误会,我不想再延续,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为什么我上辈子那么恨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死的是你……为什么……师尊…你告诉我…
墨燃:为什么上辈子没有人告诉这一切都是错的…为什么……
墨燃望着楚晚宁苍白的脸,默不作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霜天殿的厚重石门缓缓开了。
一如前世,薛正雍提着载满了烧酒的羊皮酒袋,步履沉重地踱至墨燃身边,席地而坐,与他比肩
薛正雍:听人说你在这里,伯父来陪你
薛正雍一双豹目亦是通红的,显示不久前刚哭过。
薛正雍:也来陪陪他
墨燃没有说话,薛正雍就拧开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而后才猛的停将下来,狠抹了一把脸,强作欢笑道
薛正雍:以前我喝酒,玉衡看见了总是不高兴,现在……唉,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我岁数不算大,但送走的故人却一个接一个。燃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吗?
墨燃垂落眼帘。
前世,薛正雍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那时候他眼中只有师昧凋零的血肉,其他人的死活又算什么?他不懂,也不想懂。
但如今,他又怎会不明白?
重生前茕茕孑立,偌大的巫山殿唯剩他一人。
有一天,他自浅寐中惊醒,梦到了旧时求学玉衡门下的情形,醒来后有意回自己当年的寝居看看,可推门进去,那狭小的弟子房已是荒僻许久,四壁蒙尘。
他看到一只小熏炉打翻在地,却并不知是谁打翻的,在什么时候打翻的。他把熏炉拾起,下意识想放回它原来的位置。
可是岁月湍急,他握着小炉,忽然愣住。
“这个炉子,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他不记得了。
鹰隼般的目光掠过跟在他身后的拥蹙,可那些人都长着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他甚至分不清谁叫张三谁叫李四。
而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帝君少年时的那只香炉,究竟摆在在房间的哪个位置。
“这个炉子,原来是放在哪里的?”
他不记得,而能记得这般往事的人,都已死的死,散的散。
墨燃又怎会不明白薛正雍此时的感受。
薛正雍:有时候忽然想到年少时的一句笑话,不自觉地说出口,却发觉能明白这句笑话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薛正雍又喝一口酒,低头笑
薛正雍:你爹啊,以前那些同袍啊……你师尊啊……
薛正雍:燃儿,你知道这座峰峦为什么叫啊啊啊吗?
墨燃明白他要说什么,但他眼下正是心烦意乱,并不愿意再听薛正雍讲起亡父之事,因此开口
墨燃:知道。伯父在这里哭过
薛正雍一愣,缓缓眨了眨眼,尾梢一道深痕
薛正雍:是你伯母告诉你的?
墨燃:嗯
薛正雍:好、好,那你知道,伯父想跟你说的是,难受的话你就哭好了,没关系。男儿有泪为君弹,不丢人
饮完酒,枯坐一会儿,薛正雍起身,不知是因为跪久了腿有些麻,还是喝多了略显蹒跚。
他宽大的手拍在墨燃肩上
薛正雍:天裂虽补了,但幕后的人是谁,却还没揪出来。或许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又或许很快就有第二场大战。燃儿,差不多就下山去吃些东西吧,莫要饿坏了身子
他说罢,转身行远去。
此时正值夜晚,霜天殿外一轮残月高悬,薛正雍踏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提半壶浊酒,破锣般的粗噶嗓音起了个调,唱的是蜀中一曲短歌。
薛正雍:我拜故人半为鬼,唯今醉里可相欢。总角藏酿桂树下,对饮面朽鬓已斑。天光梦碎众行远,弃我老身浊泪含。愿增余寿与周公,放君抱酒去又还
墨燃背对着霜天殿洞开的大门,听着那沙哑的喉咙悠长呼喝,男儿铿锵,却道凄凉。曲声像是兀鹰渐渐行远,最终被风雪吞没。
天地皓然,月高人渺,什么都被冲刷得很淡很淡,唯剩一句,往复回寰。
“弃我老身浊泪含……弃我老身浊泪含……”
不知过了多久,墨燃才缓步下了霜天殿。
伯父说的没错,天裂虽补,事情却未必就此停息。楚晚宁已经不在了,若再有一次鏖战,当剩他自行抗御。
段婉:小燃儿,其实是我错了……
墨燃木讷的正想踏出霜天颠,听到段婉的声音
段婉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段婉:小燃儿,其实如果我没有给楚晚宁输送灵力,而是叮嘱他不要动,坚持住,我去找薛蒙他们的话,楚晚宁就不会死了
段婉:我不知道为什么楚晚宁对我的灵力排斥…我……如果楚晚宁没有吐那一口血那他就会好好的了……
墨燃:婉……
段婉: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
段婉自顾自的说着,痛苦地崩溃大哭,墨燃将段婉拉入怀中,用手轻轻地拍着段婉的背,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不知道是不是段婉的错,也许吧……他也很乱,很自责,除了和段婉一样抱头痛哭,陷入无尽的自责,他做不了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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