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错否?
超小超大

天裂

李无心踉跄着后退,撞到了墙柱上,整个人就像刚从棺材里倒出来的尸体一样苍白枯槁。

“光靠我们撑不住的……”那弟子脸上被泪水冲出道道血污,涕泗横流,“庄主!”

忽然看到薛正雍,又朝薛正雍连连磕头。

“薛掌门,求你们也一同去吧!我师兄们……我……对不住……”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会儿,忽然闭上眼睛,仰天恸然。

“他们都……都死了!!”

大殿内一时死寂,旋即哗然。

薛正雍临危不乱,立刻着王夫人去引信通知上修界的其余八大门派,令点薛蒙去集结各个长老。

薛正雍:楚晚宁?

楚晚宁时不容缓,我先过去

薛正雍:可你不会御剑术……

墨燃:伯父不必担心,我控剑与师尊同往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

两人一同步出殿外,师昧脸色苍白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忽然回神

师明净:我,我也

但跑出巫山殿,楚晚宁他们已经御剑行远了。恰巧薛正雍这时又叫他回来,不要一个人乱跑

段婉:薛尊主,我带他先去

说着段婉带着师明净就快步出去

再观那碧潭庄,李无心养尊处优久了,何曾突遇如此大事,但老头子颇要面子,缓了一口气,也立刻吩咐人照顾那名送信弟子,又传音本派其余长老,也点兵点将,准备再赴彩蝶镇大干一场,挽回威严。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死生之巅,如百余道飒沓流星,自死生之巅飞赴彩蝶镇。李无心立于剑首,行于云端,忍不住侧眼用余光悄悄去打量这个下修界第一大派的弟子们。

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有一天挥师而战,竟会是与这帮他最瞧不上的“乌合之众”为伍,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但剑行千里,只在转瞬,当前方重云破开,一道血红色邪光冲天飞起,李无心便再也无心去计较什么上修界下修界的事了——

天空中,一张足有整个彩蝶镇那么大的红色光阵在不断地闪耀,巨阵被光束划分成整齐的棋盘格子,在棋盘上,一个个死去镇民的虚影犹如木雕泥塑,凌空而立,五百户人家,上千居民,望过去就和一片茂盛的人肉丛林一般。

李无心:这、这真的是……珍珑棋局!

薛正雍:李庄主,我带人去东南方,劳烦你去西北方,其他八大门派的人还没来,彩蝶镇得先靠咱们撑一阵子

李无心:好,好

薛正雍朝他一抱拳拱手,御剑而落,率众从天而降,纷纷落于彩蝶镇的东南方,碧潭庄守镇弟子用血肉结出的防护结界此时已危在旦夕,气场极弱,透过半透明的结界障壁,可以看到里面暴动的尸群

薛正雍:楚晚宁!

看到一个白衣飘飞的男子和一个蓝银轻铠的青年正立在前方,薛正雍大声喊道

薛正雍:怎么了?这个结界不能补吗?

楚晚宁已来多时了,天下第一结界宗师在此,但这个阵法依旧是破损之态,让薛正雍万分不解。

岂料楚晚宁并不理他,薛正雍正欲再唤,墨燃却忽的回过头来,朝他比了个手势

墨燃:嘘,伯父不要出声。过来

薛正雍:怎么说?

墨燃:不要扰他

墨燃指了指楚晚宁。

只见他虽站着,确实闭目合什,嘴唇苍白,毫无血色。

薛正雍一惊,拿手指一探他的颈侧,悚然道

薛正雍:离魂术?

墨燃:对,里头都是鬼,几千个,但瞧不见罗纤纤,应该是在最里面。事情尚未查清,他不知道那个背后的人这次又想做什么,因此他想亲自去找罗纤纤盘问

薛正雍:都是厉鬼了,还问什么啊!加固结界要紧啊!

墨燃:千万不能!师尊以离魂术暂时让魂魄分离出来,进到其中,就是因为里面全是死人,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若是此时加固,会害死师尊的!

薛正雍:什么?侄儿你在这守着,我去与李无心说!

墨燃:若是师尊回魂了,我便即刻以蓝色法咒在空中点燃,届时东南西北四方一同封补。但若我没有点燃,伯父就万万不可让他们修补结界,否则万鬼吞噬,师尊在其中只有魂魄,绝无可能自保。

薛正雍:知道了知道了

薛正雍话音还未落,人以掠出丈外。

墨燃抬起眼眸,看向那行将坍塌的结界

墨燃:时间差不多了,师尊,你也应该找到罗纤纤了吧

他转过脸,竟因担忧而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楚晚宁冰凉的手,自己却浑不觉察。他凝视着楚晚宁,轻声道

墨燃:就快了……

这时,师昧与薛蒙等人降于周围,立于人群之中,谁料刚一抬头,就望见了结界前双手交扣的两人。他先是一愣,旋即面色逐渐苍白,继而咬紧了嘴唇,缓缓将头扭了开去

楚晚宁的生魂,此时正在结界内穿行。

所过之处尽是鬼影憧憧,魍魉游荡。但蹊跷的是那些血肉模糊的身躯,每一个人在死前,心脏都被挖了出来,他们的胸腔是空的,或还有血管肉块挂在外面,有的还能瞧见白森森的肋骨。

楚晚宁心知有异,但悬罩在彩蝶镇四周的防御之界越来越微弱,他不能多作停留,只迅速往陈家宅邸掠去。

到了陈宅外,但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架着一口半人高的鼎炉。四只鼎,每一只都在往外飘散着越来越浓的烟雾。但那烟雾并非纯白,而分别为红、蓝、褐、金四种颜色。

鼎下生火,里面灌满了鲜血,然而近前一看,却发现翻滚的血水下面堆挤着一团又一团的红肉。

人心!

那四口鼎炉,每一口都塞得满满当当,正是镇上亡人遗失的心脏!

“聚沙成塔……”

楚晚宁喃喃。

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与墨燃追查多日,却并不见那神秘人继续追寻精华灵体——那丧心病狂的家伙,他竟能做的出这一招!

所谓聚沙成塔,就是把同一属性的心脏挖出来,上百个堆在一起,虽不如精华灵体那般厉害,但因枉死之人怨戾冲天,短时内也能激出非同小可的力量。

可为什么偏偏是彩蝶镇?

为何是偏偏是罗纤纤……

迈进桌倒椅伏的陈家门院,厅堂里,陈员外和陈老夫人已双双自缢于梁,他们的心脏也被抠了出来,但是却没有像外面的镇民一般起了尸,两人自腰部以下都被某种强悍的力道撕扯成了肉条,早已看不出腿脚原来的模样。

大厅中逡巡一圈,不见罗纤纤身影,再往里,进了祠院,看到陈家的祖宗牌位前挨个供着一碗肉泥。细瞧了,肉泥里还混着半颗眼珠,一截手指……

楚晚宁看得一阵恶心,正欲离去,忽然间,他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蓦地抬眸,白纸灯笼飘飞,熄灭的烛火依次亮起。

罗纤纤坐在梁上,赤着一双莹白如玉的小脚,穿着大红喜服,正一边晃荡,一边歪头瞧向楚晚宁

“哎呀,发现我啦。”

她娇笑起来,虽然是记忆中的长相,但眉飞色舞间,却与当时楚晚宁见到的那个羞涩腼腆的亡魂浑然不同。她嚣张,火焰一般炽热,眼睛还是圆滚滚的眼睛,却闪着妖异的血光。

罗纤纤,魔化了。

天问审鬼,唯有一次机会。楚晚宁之前来彩蝶镇伏魔时,已经用天问审过她,此法不能再行第二次。唯一办法,就是将她魂内魔性压制,唤回她的本心,再做盘问

楚晚宁罗纤纤,你何置于此?

袖中却已暗结阵法,蓄势待发。

“啐。”娇小玲珑的姑娘脆生道,“我高兴,要你管。”

楚晚宁摇了摇头,眉头蹙得更深,眉心间一道痕,像是刻上的

楚晚宁那碗里的,是陈伯寰的胞弟?

“哦,你说他啊。”罗纤纤满不在乎道,“左边那一列的才是,右边那一列,是老娘用姓姚的那个小贱人剁的。”

“……!”

“谁要她好死不死,不看上别人,偏偏仗着自己是县令千金,要和老娘抢丈夫。就该剁成烂泥才好!”

罗纤纤此时已全然失智,脾性与生前迥然两人,更认不出眼前这位是曾替自己鸣冤昭雪的“阎罗哥哥”。

楚晚宁听闻陈姚氏也遭分尸,心下更冷,沉声问

楚晚宁那……陈家小妹…

“她待我好的,我不薄她。”

罗纤纤说着,莞尔笑了起来,嘴唇娇嫩艳丽,像甫染过血。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粲然道:

“所以她在这里。”

“我把她吃进去啦。这样小妹与我在一起,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楚晚宁……你当真是疯了

话音未落,手中焰电光起,金色的锋芒刹那间照的满室长明。楚晚宁飞身而起,在罗纤纤的惊叫声中将一道咒法拍于她前额。

厉鬼暴喝!

兵贵神速,楚晚宁身手凌厉,只在片刻间划下十道金光熠熠的锁链,将罗纤纤捆缚。

他纤长冷白的手指尖,点着她的眉心。眼中精光闪动,犹如炽电,面目阴郁肃冷,沉似雷云。

水色薄唇轻启,法咒默念。

罗纤纤双目暴突,口角流涎,一张原本很是秀美的脸在诵念中变得狰狞扭曲:“住口,放开我!我血债血偿,又有何错!”

楚晚宁不加理睬,一双清冷眸子垂落,指尖光芒更甚。

“啊——!”罗纤纤歇斯底里地哀号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的头好疼!我受不了了!!!”

她凄声惨叫着,忽然喊声停住,眼底血光弥漫,嘴角幽幽弯起。

两声诡谲的轻笑抖落。

“你是希望我这么喊的吧?这位仙君?”

“!”

楚晚宁凤目倏忽睁大,几乎在收手须臾,长身掠出丈外。

白影迅疾,堪堪避开罗纤纤击来的一道碎魂掌,飘然立于游廊之下,白帛翻飞之间。

罗纤纤缓缓直起身子,佯作的苦痛尽数消失,她竟丝毫未受楚晚宁方才净化咒的影响,反而灵力较先前更甚!

“就凭区区净化之咒,也想伤我。”

罗纤纤冷笑。

“老娘吞噬了这镇上千条活人之气,炼化凡人之身只在最后一夕。到时候我便可以将陈郎自地府救回来,我们双宿双飞,远离红尘之外。我怎可能功亏一篑,毁在你这道士手里!”

她本性泯灭,心中唯一执念,便是和陈伯寰永世不分离

楚晚宁是谁与你说,这样就可以炼化凡人之身的?

“与你何干!”

楚晚宁此人一派胡言,你原身已灰飞烟灭,再要重修凡胎,必须再入轮回。哪有什么吸取上千条活人之气就能重生的道理。他骗你屠尽镇上所有人,只为凑齐心脏,好聚成灵力,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罗纤纤蓦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他不会骗我!”

楚晚宁他是谁?

“他……他是……”几许沉凝,罗纤纤尖声长嘶,抱着头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肉身!我要活!我不要死!!!!他没有骗我……他没有骗我……是你骗我……对,是你!!!”

红帛凛冽,女鬼啸叫着伸出利爪,朝楚晚宁扑面袭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道不祥的雷鸣,楚晚宁避过罗纤纤的攻击,抬眼一瞥,但见御守结界已被彩蝶镇的冲天煞气撕开了一道细长裂口,外面活人的气息涌进来,四野八方,僵尸吭吼!

结界要破了。

来不及了!

若再不能将罗纤纤神识唤回,便只能选择诛杀其于此。

那么所有线索就都断了……

御守结界外,李无心望着半空中那一道骇人的裂口,朝薛正雍厉声喝道

李无心:还不补吗?补啊!此界若破,上千死尸蜂拥而出,你我拦的住吗?

薛正雍:再等等!

薛正雍:千万别补,玉衡还在里面。再等等

李无心:若是待会儿结界损毁,必然是恶斗一场,流血漂杵,我看你如何与整个修真界交代!

李无心:引信发了吗?其余八派何时到?

段婉:那你还不先多挡挡!

那负责传讯的弟子急得满头大汗:“八大门派均说此时重大,需先禀奏各自掌门。掌门长老商议公决后,才可前来平乱。”

李无心:儒风门呢?南宫仙长一向魄力惊人,怎的也会如此婆妈?

“这……”那弟子正不知如何应答,忽见得传音灵符闪动,读过之后大喜过望,连声道,“儒风门来了!儒风门方才传讯,说即刻便派弟子前来镇邪!”

果不其然,未及一盏茶的功夫,天际边忽然一层青云滚滚淌来,离近了,哪里是什么云团,而是黑压压上千人,各个青蓝鹤麾,整齐划一,如破空雁阵,御剑前来。

为首两人,正是南宫驷与叶忘昔。

南宫驷骑着他的妖狼瑙白金,臂挽玉弓,背挎箭囊,威风凛凛,少年人的嚣张轻狂尽数写在脸上。

叶忘昔则依旧一袭黑衣,裹着一件绣着儒风门仙鹤图腾的披肩,眉目间七分英俊,三分秀丽。

南宫驷:这什么情况?!

南宫驷一看到那破破烂烂的御守结界就炸开了,窜着火花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直接略过了下修界死生之巅那群人。落到了唯一还配和他对话的碧潭庄庄主身上。

南宫驷:李无心!这结界都裂成这样了,你们傻站着,不知道补吗?!

李无心虽然年纪远比南宫驷大,但人家是天下第一大派掌门的独子,竟被训的老脸涨红,却硬憋着,憋出个笑脸来

李无心:南宫少主,你有所不知,不补结界,乃是薛掌门的意思……

一句话,把烫手山芋丢给了薛正雍

南宫驷:死生之颠?

南宫驷看了薛正雍一眼,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冷笑还是别的意思。

而后他挥了挥手,对自己的亲随道

南宫驷:去他妈把这破锅给补了,啰里啰唆,还以为多大点事儿

叶忘昔:少主——

南宫驷却根本不正眼瞧他,更奇怪的是,宋秋桐也来了。但她今日却没有站在叶忘昔身边,而是侍立于南宫驷左右,依旧是白纱遮面,低眸敛气,极乖顺的模样。

儒风门的弟子行事毫不拖泥带水,且只听自己门派首领的吩咐。尤其是南宫驷那匹野马养出来的亲随,一行人根本不听劝阻解释,齐刷刷上前就开始布阵结印

薛正雍:住手!

段婉:住手!

薛正雍方才打断四五个人的招式,一回头,却见另一个弟子已经结了个修补之印,一道蓝光朝着结界裂缝处打去

薛正雍:玉衡!!

“砰!”的一声,火光四溅。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道血红雷霆劈落,硬生生将那修补之印截杀在裂缝前!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青年持着柳藤御剑立于空中,正守着结界的位置。那青年眉眼原本生的很是灿烂和气,像生来带着暖意,然而此时他目光凌厉,眼神如炬,手中擎着的柳藤更是血光流溢,每一片叶子都溅着火焰。

墨燃眉锋压得极低,于空中,森然道

墨燃:我他妈说了,谁都不准动这个结界。你们这些新来的是聋吗?听不懂人话?!

莫说儒风门的人,便是连薛正雍、薛蒙、甚至是师昧,都看着这样的墨燃,一时愣住了

南宫驷面色不悦,目光沉炽,像翻滚着铁水

南宫驷:穿蓝色轻铠的那是谁

叶忘昔:他是死生之巅的公子,姓墨

南宫驷:墨?几年前刚捡回来的那个?

叶忘昔:嗯

南宫驷:你认识他?

叶忘昔:桃花源曾同住一院

南宫驷冷笑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叶忘昔见他这般反应,清俊脸庞苍白了几分,睫毛垂落,而后抿唇不语

南宫驷:既然他要再等,那买他个面子好了。小小年纪就是神武之主,我倒想看看是他有什么能耐。

墨燃却没空理会儒风门,他回过身去,衣袂在风中猎猎翻抖。结界已经破了,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

楚晚宁,你还没好吗?

唰!罗纤纤的指爪勾破了纱帘,白帛飘飞,素色缎子被震成千片落雪。

楚晚宁只觉一阵极为熟稔的气息袭近,蓦然反应过来,睁大了双眼

楚晚宁天问?!

不。

不是天问。

他与她交手,她身上有种似极了天问的灵力。

陈家大宅内帐如薄霭,锁着一个生魂,一个厉鬼。堪堪交手十余招,楚晚宁心中谜团逐渐云开雾散,陡然间想通一节,醍醐灌顶,骤时明白。

“摘心柳……”

罗纤纤早已死了,火化成灰,当时就只能依靠着陈老夫人的**作祟。没理由现在反而能化出原貌。

那个神秘人,是拿了一段摘心柳的枯藤,给她暂塑了个居舍,用以还魂。

外头烹熟的人心,蒸腾的烟雾。金,水,火,土,都在等着罗纤纤这个“木”,摘心柳之身。

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难道他费尽心机,只为让罗纤纤能重得**,杀去鬼界与陈伯寰双宿双飞吗?谁能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的亲人早就都死了。

亲人……

亲人!!

楚晚宁心中一动,血液激涌。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当时见到罗纤纤时,她与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她有一个哥哥,很多年前,便走失了……

是他吗?

“挡我者,不可活!”

罗纤纤是实体,楚晚宁是生魂,虽然她的灵力远不及他,但以实对虚,终究一时难分高下。

眨眼间,她鲜红的指爪又直朝着他的心腔刺来,恐魂魄受损,楚晚宁蓦地闪避开,反手在她额角一点。

“没用的,你试多少遍都一样!净化咒伤不到我!”她狞笑着,仰天长啸,引召四面八方的彩蝶镇尸群。

“尔等孤魂野鬼,何不听我号令!咸集于此,饮血屠戮!”

可怕的嚎鸣声骤然响起,彩蝶镇杂乱无章,胡乱暴动的无心僵尸听到她的召唤,纷纷朝着陈宅涌来。

僵尸如潮水,此起彼伏,嘶吼如惊涛,淬于风中。这令人遍体生寒的吼喝声,便如那沙场呐喊,刹那间传遍百里,无论结界内外,皆能听清。

界外,众仙士尽是悚然。

界内,楚晚宁孤身应战。

他只影一人,魂魄伶仃,一袭白衣立于罗纤纤对面。她在纵情长笑,眼底尽是疯狂与凶煞。他君子如竹,闻百鬼行来而不色变,只是眉宇压得很低,眸间似笼一层阴霾。

楚晚宁罗纤纤,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些话吗?

嗯?”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不由微愣。

楚晚宁在她出神间,已是白衣招展,掠上了陈宅庭院之顶,一双纤尘不染的丝履落在檀黑瓦沿

楚晚宁你曾说过,你从未想过要当个厉鬼,也说过,你并不曾想害人

余音落,四野风飒。

楚晚宁举目望去,黑压压的尸潮自八方涌来。他微微蹙起眉,忽然间广袖一召,阴风吹着生魂的衣摆簌簌翻飞。

他两手之间,蓦地亮起一笼金色辉光

楚晚宁得罪了

彩蝶镇血水横流,死尸遍布的地面,瞬时裂开千万道口子,一根又一根粗壮的柳树破土而出!它们无不流溢着耀目金光,犹如成千上万的锁链,将疾奔的尸群一一扼住!

楚晚宁双目阖实,长发在溪石寒雪般的面容前吹得纷乱

楚晚宁天问,万人棺

蓦然抬眼,目如焰电。

那排排金色垂柳,忽然光明大炽,无数茂密的枝叶丛丛生出,将那些犹在咆哮挣扎的僵尸困顿其中,紧接着,每一棵柳树都裂开了一道缝隙,随着裂缝洞开,树木将死人统统裹挟其中,猛然封印。

万人棺。

最大的一株垂柳,自陈家宅院中心拔起,似利箭逐风,追着不断闪躲的罗纤纤而去。

但那罗纤纤得的是摘心柳做的身子,摘心柳、天问、见鬼,乃出一体,都是勾陈上宫自神界带入凡间的树种,一时间天问化出的万人棺竟追不上罗纤纤那娇小迅敏的身影。

她艳红的绣金凤袍在风中翻滚如浪,巨柳随之越拔越高,刺破结界,直冲霄汉。

结界外的人被这裂空之木惊得哑然,有灵力弱的,已经支持不住,被宗师级强悍的气息镇得双膝发软,扑通跪地。

随着天问之灵化出的柳树越长越高,几可上接皓月,楚晚宁的灵力已释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彩蝶镇周围的修士有的已眼瞳流血,就连南宫驷这样的修为,竟也难以呼吸,胸闷心慌。

南宫驷咬着牙

南宫驷:死生之巅,竟有这样的人物?玉衡长老?

李无心:南宫公子,这个人,是楚晚宁啊!

南宫驷:什么?

南宫驷:楚……宗师……

叶忘昔:少主,莫要再多言

南宫驷:你别碰我

宋秋桐:叶公子,还是我来吧。

宋秋桐是蝶骨美人席,所受影响不大,她盈盈上前,一双眸子娇怯地望了望叶忘昔,小声自荐道。

叶忘昔却不似与她初见时那般友善,竟然没有去理睬她。

宋秋桐在他这里碰了钉子,又转头去水眸汪汪地看南宫驷,南宫驷对她的态度却比初时好了不少,但也道

南宫驷:不需你帮忙。我只是多年未见故人,一时吃惊。没那么虚弱,你要有闲暇,照顾别人去

这边宋秋桐与儒风双公子的事情,墨燃却是没有注意到。

他已落回楚晚宁的躯壳旁边,仰头见楚晚宁的生魂与罗纤纤斗得正酣,再看那枚被几千株柳树暂封的尸群,不由心惊肉跳。

需知这样的法术,即使是正常状况下,用起来也是极耗灵气的。何况楚晚宁尚在灵魂出窍?

这个人的实力,究竟是多深不可测……

未及想完,忽听得一阵裂空惊呼。

摘心柳的枯藤终是敌不过天问,罗纤纤在高空孤月之下被柳藤缚住,繁茂的枝叶很快将她吞噬到无法看见,参天巨木将她包裹到裂开的树洞里,然后那直参云霄的古柳才慢慢地低矮,慢慢地降下,最终于寻常古木大树齐平。

此时结界已尽数碎裂,然而天问化成的万人棺锁着那一具具僵尸,因此一时间并无危恙。

薛正雍不敢松懈,指挥死生之巅其余人等分别镇守于每棵柳木前,以防万一。而其他人则随大流直奔陈宅大院。墨燃因情况紧急,也没有多想,打横抱起了楚晚宁冰凉的身体,也朝那边过去。

众人赶到时,锁住罗纤纤的那株古柳已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口棺材,她躺在其中,面目时而狰狞,时而悲切,眼神时而凶狠,时而哀伤。

她口中不断变换着两种嗓音,一种是疯狂的,直喊着:“为何阻我!!为何阻我!你们都该去死!都该死!!”

一种又是柔弱无助的:“阎罗哥哥,是你吗……来的人是你吗?求你……救救我……我不想伤人……求求你……”

那两种嗓音往复交替,良久后,棺内一片死寂。

到此时,楚晚宁生魂的灵力已近极限,不能支撑,但他竟靠着心念,最后往棺内女子的眉心一点

楚晚宁汝乃何人?”

女鬼合着的眼眸缓缓睁开了,里头依旧一片猩红

李无心:不好

段婉: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

李无心:你是谁为何处处阻我

段婉:我刚才在巫山殿说的不够清楚?

李无心:让开

段婉:你敢动,我就抽死你

段婉拿着一根草鞭,在李庄主身旁狠狠地抽了一下

李无心:你——

楚晚宁不再看向这边,而是盯着棺中缓缓坐起的那个娇弱少女。 她舒开血红眼眸,然而里面却没有半寸杀气,反倒是茫然慌张的,低声道:“妾身,罗纤纤。” 楚晚宁听到她的回答,终是松了口气,睫毛垂落,生魂渺去。 过了一会儿,墨燃怀里的男人轻轻动弹了一下,墨燃忙把他放下,让他靠在廊柱旁,单膝跪地,与他平齐,说道

墨燃:师尊,你回来了?

楚晚宁的凤目有瞬间失神,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笼起焦点。

他看了墨燃一眼,灵力耗得多了,他又是灵核单薄的人,因此显得有些虚弱,脸色并不比生魂出窍时好多少,还是那么的苍白。

楚晚宁嗯……

楚晚宁应了,原地靠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扶着廊柱起身。

他缓步走到罗纤纤面前,低眸望着她。

罗纤纤微微张大了小嘴,怔愣地看着他:“阎罗哥哥……我怎么会在这里?发、发生了什么?”

楚晚宁旁且不多说。告诉我,给你做了这个身体的人是谁?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还记得?

“不是很清楚,但有些印象……”罗纤纤喃喃道,“是个男子,他……他……”

薛蒙:再想想

罗纤纤费力地回忆着:“我当时混混沌沌,实在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我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北方的腔调……好像是……好像是……”

“啊!!”她忽然惊呼,面露恐惧之色,“我想起来了!是他!是他!!!橘子!!偷橘子!!!”

但楚晚宁却当即明白了——她说的是,她小时候遇到的那个砍掉了橘子树的疯子!

临沂有男儿,二十心已死。

是谁……

临沂,难不成会是儒风门?

是……

然而此时,天空中忽然炸响一声惊雷,笼在彩蝶镇上方的珍珑棋局忽然红光大盛。

'

薛正雍:不好!看紧了身边的万人棺!!恐是那个布棋局的人已经发觉,要动静了!!!

楚晚宁起来!你体内有那人留下的一枚白子,莫要再受制于他,我替你驱出,白子落后,你马上离开,自去地府轮回,绝不可再于凡间久留!

说着掌心凝光,朝罗纤纤心口凌空拍去。

然而灵力过处,竟并未感到珍珑棋局的白子之力。

楚晚宁蓦地一凛,忽然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电光火石间,他几乎是下意识觉察到危险,朝罗纤纤道

楚晚宁快走!

来不及了。

“啊!!!!”

只听得一声尖锐惨叫。

天空的珍珑棋局阵心,一道血光击落,以雷霆之势劈在了罗纤纤柳藤做成的躯体上。

“轰!”

火光欺天!

楚晚宁罗纤纤!!!

少女的身影在火海中很快变得扭曲,渺然,一缕香魂升上天空,与焦臭的浓烟混在一起。

魂与烟颤绕,烟与魂凝合。

原本罗纤纤站着的位置,忽然冲天而起一道碧色光阵——

“木灵精华?!”

楚晚宁刹那间血色褪的干净,目光狠极凶极,他想错了——他想错了!!想必罗纤纤生前必是个木灵气极高的人,那个幕后推手根本不是在以金火水土供养木属性的摘心柳,而是在等着怨气聚合成惊雷,劈于罗纤纤身上,让她的怨魂,成为暂活·摘心柳的源泉!

金木水火土,五灵俱全。

他要做什么,眼下都可以做了……

楚晚宁仰头看着天空,每个人都看着上方,木叶萧瑟,一时间平静得可怕。

而后,忽然之间。

大地震颤!!

几乎是和墨燃他们曾经在桃花源幻境中看到的临安古城一样。

彩蝶镇的上方,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紫黑色裂口,里面像是裹挟着无数血雨腥风,死病怨痛,犹如一道恶魔之眼,缓缓睁开。

李无心指着那个裂口,颤声大喊

李无心:无间地狱——无间地狱的结界——破、破了!!!!

“彩蝶镇上方的天穹已裂,鬼界之门开了!!”

段婉:艹

虽然段婉早就知道,段婉也不住的低骂了一声

阴阳两界的薄膜早已不如上古时期稳固,小破小漏是常有的事,并不会引起修士们莫大的惊慌。

然而此时,一道血瞳横贯高空,刹那间天地色变,飞沙走石。

竟是百年一遇的浩大天裂!

在场诸人,除了墨燃,谁都没有真正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无妄灾劫。因此无论是苍髯皓首的李无心,还是百经沙场的薛正雍,是上修界的儒风门,还是下修界的死生之巅,粥粥上千人,俱是骇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墨燃:(记忆中的东西又一次出来了,可是时间不对,早了……但是师昧在这一场浩劫中走了,我……怎么办现在……怎么都不能让他再在我面前死一次)

墨燃:师昧!!

墨燃:师昧——!!师明净!!

墨燃: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次不仅墨燃在找师明净,段婉也在找,段婉在人群中不断寻找,一身粉裙已经泥泞不堪

师明净:阿燃

他看到他了,在薛蒙身边,正以水灵为屏,阻着扑杀而来的恶鬼亡魂。墨燃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朝他奔了过去,嗓音哽咽,眼眶尽红

薛蒙:狗东西你,你快过来搭把手

薛蒙一喊出来,墨燃纵身掠起,红光闪过,见鬼应召而至。

手起藤落,面前一排鬼魅被神武抽得魂魄尽散,霎那碎为齑粉

段婉手握卿枭,利用轻功飞到几人身边,剑一横,围观几人的尸潮被震飞几米远

段婉:没事吧?

师明净:没事

薛蒙:没事

师明净:我想去帮师尊……

段婉:别过去!

墨燃:别过去!

师明净:可是,师尊刚才……

墨燃:别过去!!死不了,管你自己

他说着,眉目怒竖,朝着滚滚袭来的僵尸又是狠狠一鞭抽去。刹那血肉横飞,脑花四溅。

灵力虽远不如前世,但一招一式尽是纯熟,这百战之躯,曾与叶忘昔、楚晚宁这般高手交锋,纵使凶尸百万,竟也无惧。

段婉:管好自己就好,师明净到后方救助,其他门派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确保战斗力先,你们两个暂且在这里保护好自己,墨燃随时注意你师尊,及时去帮他,薛蒙护住师明净!

薛蒙:你呢?

段婉:老子准备好措辞骂死那几个破门派

天空中的裂痕越来越大。

无间地狱里沉浮了百年的鬼魅便如狂沙暴雨般泄入人间,更混入那些趁着阴气大盛,挣脱了柳藤束缚的彩蝶镇僵尸,场面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可怖。仿佛是滚油里倾了水,锅镬里沸反盈天,好不热闹。又像是蝗虫扑向了谷子地,恶鬼抓着活人啃噬,死生之巅的人因往日小打小闹不少,尚能应对。但儒风门和碧潭庄却彻底遭了殃,多少修士惨呼哀号,鲜血一飚数丈高!

楚晚宁离得远,墨燃暂且看不到他的状况。

倒是无意中在滚滚人海里看到了叶忘昔和南宫驷,那两人虽不对盘,但打起架来招式却像得惊人。

只见得叶忘昔弃了长剑,手中蓝光起,召出一把长弓,南宫驷亦是臂挽弯月,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错肩而过,各自奔赴两边,朝着尸群最密处搭箭撑弓,拉满弦。

嗖!

二人几乎同时落箭,白羽裂空,声如雁鸣。

箭镞淬灵,四下散着风刃,所过之处,邪灵纷纷被撕裂绞杀……

南宫驷面露得意,反手去背后箭囊抽箭。

岂料却摸了个空

南宫驷:没了?

叶忘昔:这里

叶忘昔:你总不愿多带一些

南宫驷嗤了一声,但情况危急,他也没这心思与叶忘昔摆谱,接了箭,两人又沉入了各自的厮斗中去。

转眼间半个时辰已过,凶灵击退得多,但从鬼界涌来的更多。

李无心一剑斩杀十余个魂灵,扭头朝薛正雍喊道

李无心:再这样不行,招架不住的。让人补结界啊!

薛正雍看了一眼彩蝶镇远处,四个方向分别有四面金色光阵。

他喘了口气怒道

薛正雍:说的轻松,这个结界你能补吗?你这里还剩会补结界的人吗?

段婉:其他门派的人呢!!死了吗!还tm不来,等什么!

李无心:我——结界一术,非我派所长

段婉:那你tm叫个屁

薛正雍:那你他妈的就闭嘴!你当有几个玉衡?楚晚宁在守着四个阵脚,不然这些死鬼冲出重围,很快就会杀遍整个蜀中,修仙的都支撑不了,不修仙的岂不马上就完了?

李无心:蜀中完了总比修真界大乱要好,你再不让人过来补天裂,恐怕这事情就再难收场!

薛正雍:就你们上修界精贵,下修界天生就该为你们死吗?

李无心: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说的是弃卒保车!这天裂要是发生在我碧潭庄,我也一样会牺牲全门,保天下太平!

薛正雍:好大的口气,李庄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鬼界入口在我蜀中,千世万世都不会移到你碧潭庄去,看来死生之巅是可灭门千万次,来保一个天下太平了!李庄主,你可真会说

两人正边打边争,胶着不下时,忽见得一道雪色光辉自西方天际拂掠而来。

未及看清来的是什么敌是友,就听得云端传来急风骤雨般细密紧凑的错杂琴音,阵阵争鸣,弦弦掩映,犹如天降瓢泼,又似万箭穿林,明明未见兵刃,却觉刀光剑影无所不在,铁骑长嘶烽火连城。

“昆仑踏雪宫!”

薛正雍倏忽抬头,望着那滚滚而来的一片雪色,离得近了,果见是一群御剑而来,身穿着雪雾绡衣,身边飘卷着桃花花瓣的仙君。他们无论男女,长相都极为柔美,因心法原因,容貌也尽数停留在二十出头的模样。

踏雪宫的人或立或坐,半数人怀里抱着琵琶,半数人膝前横着古琴,那嘈嘈切切泠泠清清的乐声便如此自天穹流下,令满地恶鬼僵尸都不由地发出痛苦哀鸣,却又如被天罗地网所笼,不可脱身。

为首一男子,浅金发色,碧玉双眸,五官极是深刻。他穿着雪色绡衣,衬着一水滴额坠,衣领里探出一枝纤细脖颈,宛如瓷瓶里扦着的芳菲。由昆仑雪冷,素衣之外还披着一件狐裘,更显沉静雍容。

此人怀中也抱着一张玲珑剔透的琵琶,蹙着眉头,修尖长指捻拢琴弦,无数灼灼桃花在他琴声中绕他而舞

——

刹车

梅兄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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