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清明,是个挺矛盾的节日。明明春天已经彻底浸润了每一个角落,不知名的花也铺遍田野宣告温暖的来到;明明就连医书上都说“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却偏偏是个怀念逝者的日子。
在细雨蒙蒙中,年纪尚轻的孩子们无忧无虑的踏青赏景,而亲人不幸离世的人们心中积攒了一年的悲伤在此刻释放。
清清冷冷,欢快被浓重的绝望掩住。这就是清明的基调。
***
自从上次被戚容毁了母亲的尸身以后,谢怜还没有回仙乐皇陵看望过自己父母。而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又正逢清明节,谢怜决定和花城一起去祭拜一下。
说起来,除了十岁那年惊坠城墙,花城还没有正式见过自己父母呢。这次,也正好让他们见一见三郎。
祭拜所需的东西,也无非就是那么几样。不用火烹饪的糕点,再加上几束花,足够了。父皇母后也不是喜好奢侈的人,想来不会怪罪他。
前一天晚上谢怜随口提了一句明早要准备些供品,结果一睁眼,就看见桌上已经满满当当放好了各式糕点,还有长盛不衰的特殊的花。
细细看,那几样糕点似乎都是仙乐旧时的样式,黄黄白白漂亮的花束里夹杂了几朵不起眼的小白花。谢怜又一次感叹,三郎做事真是永远完美无缺。
仙乐皇陵素有防御措施,花城不属于仙乐皇族,自然会被拦在外面不许进。按理说,这点小小的防御根本拦不住花城,连戚容附身在凡人身上都能带着小孩闯进来。可是花城仿佛不愿破坏这里,正在想别的办法。
国主和皇后没有冤魂残存于世,但也在皇陵留下了一缕灵识守护这里。国主见到眼前这个红衣服的鬼妄图强闯,心中天然一股反感。
“你是什么人?敢闯进我仙乐皇陵!”
这个问题着实难住了花城一秒钟。若直接答“血雨探花花城”,怕国主八百年前的人不知道。除了这个,他又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名号……
“仙乐太子妃。”
要不是已经死了一次,国主差点被眼前假笑着的鬼气死。顺便,像生前一样看谢怜不顺眼。可是转念一想,他看不惯又有什么用呢,他现在连完整的灵识都没有,遑论管教谢怜了。
再者,八百年了,孩子高兴就好吧。
“你也别为难这孩子了,我看他挺好的,对怜儿也不错。”
皇后可真是善解人意,每次都能在国主发火的前一秒出来劝阻,花城脸上的笑立马真切了起来。国主也终于不再对花城怒目而视,不情不愿地解开了禁制放他进去。
“三郎?你……是在和我父母说话?”
“是。皇后娘娘说他们一切都好,切勿挂念。”
花城实时转述,把他作为鬼能听到的话都说给谢怜听。
“父亲,母亲,我也一切都好。和三郎在一起……很幸福,你们也不必挂念了。”
唉,每年都是这样。哪怕知道父母能看见他、并没有真正离去,但看到在他手上缠着的若邪,还是忍不住眼睛发酸。
不过今年不一样。会有人抱他满怀,有人给予他温暖和力量了。
在谢怜听不到的地方,国主的声音仍然愤愤不平。
“不必挂念,每年都是这一句,这叫人怎么不必挂念?!”
“往年我倒是和你一样担心,不过今年,皇儿有这么好的孩子陪着,是真的不必挂念了。”
***
皇城的清明,下起了小雨。这种小雨最是恼人,既带不来清凉,又把道路淋得一片泥泞。
乞丐们决定今天就不出去了,索性在一个地方躲雨吧。今天人们都去扫墓,遇见乞丐怕也没有什么好心情来施舍。
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上了年纪的可能家里亲人都不在了,一想起旧事就忍不住掩面痛哭。师青玄却没什么表示,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叠纸钱,躲到角落里去烧。
现在他是乞丐了,能凑到纸钱已是不容易,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供品了。就着烧纸的火堆,师青玄蹲下来,不管哥哥听不听得到,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
“哥,你在那边过的好吗?”
“应该不怎么样吧。身首异处,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你不必担心我。我过得好着呢,当乞丐和当游侠散仙也没什么区别。贺公子没有动我的命格,过几年也许还能飞升呢。哈哈哈哈哈……”
“哥,我都不知道你有没有魂魄留在世上。等我重新飞升,我——”
师青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在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了。先不说世界之大何处去寻一个鬼魂,就是他自己,也必定不愿占着贺玄的神格飞升吧。
纸钱烧成了灰,师青玄站起身来想收拾,惊觉自己满脸是泪。
“青玄?”
师青玄听到这个好久没有听到的名字,慌忙回身,胡乱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却发现叫自己名字的人他根本不认识。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假脸。看到来人腰间的佩剑,师青玄不确定地喊了一声,“裴将军?”
裴茗点点头。最后一战太过匆忙,面对故人的弟弟都没来得及好好问候。今天看到他过成这样,联想到水师的惨死,心中又一阵感伤。
裴茗目光扫过地上没收拾干净的纸灰,“青玄,……我敛了水师兄的尸骨,草草立了一座坟墓,……我开一个缩地千里,带你过去吧。”
师青玄只是呆望着地面,不知想些什么。“在何方?”
裴茗伸手指了个方向。师青玄向着他指的方向,行了一个祭拜礼。起身,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多谢裴将军好意,不过不必了。”
“我已是凡人之躯,如何能用缩地千里。”
裴茗看着他,又是半晌沉默,仿佛咽下许多话。最终还是低低叹了一声,自己画了缩地千里阵法离开。
***
幽冥水府永远都是这样暗沉的色调。正殿里,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这里的主人并不会感觉到冷,或者说,如果心已经冷透,那么有没有阳光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有几百年了吧。每一年清明,贺玄都会跪在正殿里四个骨灰坛前,默默地哀悼。这么多年过去,悲伤还是一点都没有冲淡。亲人的惨死仿佛就在昨天,心上的伤还鲜活地流血。
做地师时也会祭拜,不过不能说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反正平日里也没人和他说话,清明自己独自祭拜时,也没有人会多嘴来问。
也就只有师青玄那个“最好的朋友”会来问一问,关心一下叫他节哀顺变了。开始时他只觉得恶心,面前的人就是造成他家破人亡的凶手,自己却端着一派天真无邪来问候。
后来就不怎么反感了,不过还是会在清明那天比平时更阴沉一些。说不清是因为死去的人,还是因为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现在可好,没有人陪他了,这悲伤的日子好像还更难熬。
贺玄摇摇头甩掉这种没用的想法,缓缓站起身。一天过去,他仍旧是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早就没什么话可跟家人们说了。即使说了,他们也听不见。
外面已经是傍晚了。贺玄想尽快脱离这种悲伤到喘不过气的心情,推开门出去,却发现外面黑漆漆的森林里居然有一棵梨树。
以前从没发现过。他在清明前后一般不出去,又几百年没回过这里,也就看不见梨花盛开的美景。
现在也看不见。前一天晚上一阵疾风骤雨,梨花的花期又短,花也脆弱,眼下一大半都可怜的落在地上。
一大片雪白如同地毯的梨花铺散在地上,倒真挡住了他的脚步。
贺玄看着树上稀稀拉拉留存下的几朵花,心中莫名烦躁。一挥手砍掉那棵梨树,随即头也不回往前走。
一路走去,花泥碾尽。
***
清明过后,便是真正的春天了。
【碎碎念】
本来应该在4月4日发的,但那天没写好错过了日期……(鞠躬)
我知道开头加粗的诗句已经被引用滥了,但我就是觉得它很符合清明的意境,所以我还是要用:D
原著第五卷里,裴茗对师青玄的态度总给人一种不太对的感觉,好像两个人都忽然忘记了师无渡的存在……所以有了第二段(青玄那一段)。
另:烧纸是中元节的习俗吧……?写完才意识到,就当成bug吧(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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