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

我十七岁那年，因为烤了师父的仙鹤，被罚去镇守锁妖塔三年。

被关在锁妖塔的，除了犯了错却又不至于死罪的妖魔，还有凶名炽烈的魔头，有因爱人身死而一念入魔的修士，有千百年来祸乱人间的天妖，曾经被打败的魔道巨擘们，也尽数关押于此。

我来锁妖塔的第一个月，没出什么状况，那些恶人们尽管都曾气焰滔天，但毕竟被关了这么久，又有着重重封锁，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我看一切都风平浪静，就放松了警惕，刚好有个师兄传音说要来给我带点必需品，我想着在这塔下呆着，嘴巴都淡出了个鸟来，就托他偷偷给我捎了只烧鸡。

烧鸡是山下的俗世小镇买的，被烤得金黄，外面酥酥的一层皮，里面就是油光水滑的鸡肉，放进嘴里咬一口，肉汁混合着香料的味道爆开，简直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准备大快朵颐，没想到刚打开油纸包，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就“嗖”一声出来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小青年。

“啊哈哈哈哈，这破塔困了本王这么多年，终于让我出来了，那边那个小道士，把身上的物件都交出来，本王饶你不死。”

我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倒是生得颇为俊俏。

那青年见我没反应，双眉一挑：“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这些蜀山小辈怕是不认识本王吧。”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只王八精。”

青年气急：“你怎么还骂人呢？”

我：“你自己说的啊，本王八。”

“呸，本王就是传说中的九劫血魔，杀人不眨眼，手上沾染的鲜血足够把北海染红。”

“拉倒吧，你袍子都是白的。”

青年：“哪儿这么多废话，烧鸡交出来。”

我这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惦记上了我的烧鸡，本来师父说过，要是有妖怪逃出来了，赶紧跑，打不过的。

但烧鸡可谓是触了我的逆鳞，头可断，血可流，烧鸡不能丢。

我脖子一梗：“不给。”

小青年的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我：“你们这些妖怪都是骗人的，就算给了烧鸡我也跑不了，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说罢，就闭着眼睛等着小青年的下一步行动。

等了好久，却一丝动静都没有，睁眼一看，小青年正坐在地上，嘴巴鼓鼓，生着闷气。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锁链，也只能走到离我五步的地方。

好啊，这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原来一直在诓我。

我计上心头，慢慢打开油纸包，把烧鸡身上的肉撕成一条一条塞到嘴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偷看小青年的反应。

小青年咽了好几口口水，感觉到我的视线，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本王又不想吃了，这人间的食物，就算放在我面前，让我从这塔上跳下去，我也不会吃一口。”

可他的肚子却没给面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把本来一个白面小生叫成了红面小生。

我叹了口气，还是撕了个鸡腿扔了过去，红面小生抓着啃了个不亦乐乎，边啃还边含糊不清地说。

“真香。”

吃完烧鸡我传音给师父，和他汇报塔内出了个能走动的妖怪，师父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哦，你说的是小白啊。”

“不必担心，他和你一样，都是因为贪吃才进了这锁妖塔。”

“但一般只有闻到香气才会出现，怎么，你在锁妖塔偷吃东西了？”

“师父再见。”

后来我才知道小白是妖族王族九尾狐的后人，三百年前魔界入侵后族中便开始人丁凋零，到这一代，便更是只剩下寥寥几个族裔。

他三十年前去掌教真人的药园子里偷吃，被抓了个现形，却拒不认错，掌教真人一怒之下把他关进了锁妖塔，不过只要他愿意说声“我错了”，他身上的锁链便会自动松开。

小白倒也是骨头硬，愣是撑了三十年没低过头。

“你这又是何必，掌教真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只要认个错，就能出去了，何必在这鬼地方受罪。”

小白摇了摇头：“那些药材天生地长，种子也是以前我们妖族王庭的医师培育的，我吃一点又何错之有？”

“我可听说你把真人的药园子翻了个底朝天，喝了药酒之后还往梁上撒了泡尿。”

“咳，此事休要再提。”小白别过头。

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每次师兄来看我，我总会托他多给我带一份吃食，小白在我这儿吃了桂花糕，酱牛肉以及各式各样的好吃的，但最爱吃的还是烧鸡。

他本就是个性情跳脱的妖怪，都说狐族最为诡计多端，他却没什么心眼儿，一有吃的便闷头大嚼。

吃完还贱兮兮地眨眼：“你们掌教真人的人参，算算今年又该熟了一茬，要不弄点来吃吃。”

“滚，我可不想在这儿再呆三年。”

小白的头别了过去，不知我说了什么让他生了气，直到我又给他带了只烧鸡才肯与我说话。

我七岁入蜀山，至今也见过不少妖怪了，可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馋的。

当然，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投缘的。

我镇守锁妖塔的第三年，终于出了大事，锁妖塔的禁制被门中的奸细破坏，一时间无数妖魔齐出，蜀山血流成河，成了人间炼狱。

我道行尚浅，被几个妖魔围攻便显得有些左支右绌，鲜血逐渐染红了素色道服，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到最后，更是跌倒在地，恐怕也要随蜀山战死的门人而去了。

“我错了。”

我隐隐听到锁妖塔传来一声低语，再抬头时，小白已经挡到了我的面前，他须发皆张，一袭白衣无风而动，几下便把眼前的妖魔解决了干净。

“你快逃啊，这么多妖魔你挡不住的。”小白想要搀扶我起来，却被我一把推走。

他却笑了笑：“其实吃到烧鸡的那天我就想走了，那么好吃的东西，认个错又怎么了。”

“这两年，你以为把我锁在这里的真是锁妖塔吗？”

其他的妖魔注意到了这里的异状，纷纷飞了过来，我看到小白也飞向了天际，身后出现了一尊巨大的九尾狐虚影，那是他的千年道行。

九尾狐的尾巴逐一消失，每少一只，天地间就闪过一阵白光，落下一阵血雨，等到最后一只尾巴消失的时候，天地间便恢复了清明，而他的一袭白衣，也被染成了鲜红。

“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九劫血魔？”

小白回头向我粲然一笑，吐出一口血，摇摇晃晃地从天上坠了下去。

那天，千年未曾落雪的蜀山下了鹅毛大雪，把一切的血腥都盖得干干净净。

我在雪里捡回了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其他都不爱吃，只爱吃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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