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便知道他心中有一个人。
我曾经问他“你在想谁呢?”
他冷着脸说“你瞎操什么心。”
此后,我很久都没再问过他。
后来,我们都年老了,我又问他。
“老头子,你心里在想谁呢?”
他一愣,磨磨蹭蹭很久蹦出来一句话“在想慕蔻。”
过了不久,又补充了一句“我这辈子,也就爱过一个人,是她,也只能是她。”
我心里一疼,心想慕蔻是谁,自己竟从未从他口中听过,想来他是爱极了那女子,一时间我也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干巴巴说出一句话“哦……”
都老夫老妻过了那么久了,还能分咋滴,日子还要过,无论当初是为什么成亲的,即使是条狗相处久了也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呢。只是毕竟还是单恋了那么久,还不允许我难过一阵子吗?我转过头去,再也没问过他这个问题,只是偷偷买了个小人,在它身上贴上他的名字,天天就对它说“你可真是个坏小子。”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想,毕竟是她的错,她死乞白赖求来这门亲事,只因当初一眼万年。爱简单,放弃却太难,她当初便知道他对这门亲事是有多么不满,只是她不肯放手,即使是逼迫,她也想要和他在一起,年少娇纵非常,如今想来,却是自己太过执着,反倒白白误了彼此。
临死前,她终究还是放下了,她把他叫到身边,却看见那张时时刻刻冷着的脸此刻却显得那么无助悲伤,眼中的泪滚滚落下,她却忽的就笑了。
她躺在榻上,对他说“怎么哭了……是我快死了,又不是老头子你,那么伤心做甚么,说起来,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流过泪,我这辈子也算见你为我流过一次泪,值了……”他嘴巴张张合合,却哽咽难言,只是紧盯着她,沙哑地说“杏儿,你再多和我说说话,我今天想听你说,再同我多说几句吧……”
“老头子啊……”她看着他,眼中露出不舍来。
“人啊,注定是要死的,现在我还能说几句话,也想交代你一些事……”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颤抖着说“……说,……你说。”
“我这辈子,其实还想说道说道你……听说你一直喜欢一个人,就是那个叫慕蔻的姑娘……我知道说了你可能不高兴……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放下她吧,那么多年了,人家都还不知道记不记得你,放下吧……我就要死了……我也不求生同寝死同穴啦,只是,把我埋在我的故乡吧,那样……我就能天天都能看见故土的铃兰啦……”我感觉到眼皮子都在打架,越来越困了,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没看到,他忽然佝偻仿佛痛苦万分的身躯,他说“杏儿……再同我说说话吧,你可曾还记得西湖会?……你可曾还记得……那个小乞丐?”
当年西湖赏荷,她不慎落水,当时,他也在,他飞身而下,抱起她的身子,送到岸边,她浑身都湿透了,涨红着脸对他说“登徒子!”
他一时无语,心想自己做好事不单没得到感谢反而被如此诬赖,心生不满,问道
“我可是救了姑娘,姑娘不谢反倒诬告我,这可不太好吧?”
“我不管,你就是登徒子。”
“那姑娘想如何?”
“你……你……”
“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她狠狠一跺脚。
“好,在下这就走。”说罢,生气地飞身离去,心想,我还不想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呢。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初,他是不喜欢她的。
后来,他路遇仇家,一路上东躲西藏,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竟是连顿馒头都吃不上,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包子,自己在旁边咽着口水。
在这时,他又遇见了她。
他看见她走了过来,却在心里想,这下不是我不遵守约定,是你自己出现在我面前的,这可怪不得我。又想,以她娇纵的性子,过来定是要赶走我的。
谁知这大小姐过来只是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却拿出来一锭金子放在我手上,对他说“小乞丐,拿着这金子换身衣服洗个澡吃顿饭吧。”他愣了愣,故意沙哑了嗓音“谢谢大小姐!大小姐心善!”
他心里嘀咕着,不曾想她还是个好人。
她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生了根。
后来,他成为了圣上钦点的武状元,游街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却又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她混迹在人群中,望着他眼神闪闪发亮,瞧样子竟是没认出他甚至还有些许钦慕。
想来西湖之时夜色太黑,兴许她没看清他的脸,他忽的起了逗弄之心,朝着她轻轻一笑,她的脸便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心里哈哈大笑,但表面上矜持有礼,他想,这姑娘可真是好玩,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后来,他也算是知道了,毕竟那姑娘不管不顾就要向他提亲,甚至动用了一些老爹的势力,他想,这姑娘可真是大胆,自古只有男子向女子提亲,又那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女子向男子提亲?这么想着,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亲那天,他却又悔了,觉得大概自己是神志不清,竟会同意同这女子成亲,又在入洞房挑开盖头时,被那女子美的目眩神迷,可算是丢尽了脸面,一时竟觉得面上无光,直慌慌的往外就走,半点不顾留下来的新娘,于是人传新郎入赘丢进颜面,于是恨透了这新娘子。
他却被门外的风雪灌了满身,他分明喜欢上这女子,不过死不承认而已。
后来,他总十天半个月和她吵一架,回回不欢而散,却又灰溜溜回来找她。
那天,她问“你心里在想着谁啊?”
他脑中却忽然闪过她的面容。
他看了看她,终究还是不肯说,只能冷着脸其实却是不好意思的说“你瞎操什么心。”
他总喜欢用冷面隐藏自己的情绪,殊不知,这却伤害了她。
再后来,他们年纪大了,她又问他“你心里在想着谁啊?”
他想逃避,但毕竟大半辈子了,再不说就该入土了,他只好磨磨蹭蹭蹦出一句话“木……口……蔻。”口字拐了好大一个音,生怕她猜中自己的心思,又怕她猜不中自己的心思。
木口,是杏,他分明喜欢她,爱她,却始终不肯告诉她。
她死后,却又什么都想告诉她,什么事都想说给她,说给她他爱她,他喜欢她,说我们以后埋在一处好不好,又说怎么放得下她呢,放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说着说着又笑了,笑的泪都流出来了,最后还是趴在她的床榻边一动不动了。
本是油尽灯枯,不过只是因为想要陪着她,不愿她孤单死撑活撑罢了。
终究,还是圆满了他们隐秘的愿望。
生同寝,死同穴。
伴你此生,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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