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
狐狸来到我身边那日,正是积雪深厚,梅花滟滟之时,狐狸性子颇是顽皮,故而我罚了他。
东窗之下,狐狸跪在雪地之中,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楚楚可怜,他不甘地低着头,拳头攥紧,耳尖被冻得微红。
我在屋内怀抱着暖炉,望着鎏金炉上雕刻的梅花,不由地出神。
狐狸之所以被我罚,是因为他替我挡了掌门大人的惩处,我私自违背门规,前几日下山,求了庙里的医仙赐我良药,给狐狸治病。
可掌门说,我们这些修仙正道,是不可与那些散仙为伍的。可那夜狐狸发热得厉害,他迷糊着轻唤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轻,每一次都让我心尖发颤。
直到最后他好似唤不动了,睁开了疲倦的双眼看着我,突然对我笑道,宁姑,我好难受,我怕我好不了,再也不能陪你了…
我医术不精,门内无人愿意救妖,这才下山求药。所以掌门的责罚,何须他来替我担着,他的病还未好,怎么能够这般不顾一切地替我挡下那几鞭子。
院中的冬雪下得恣肆,片片白雪,如皑皑白梨纷纷而落,落入狐狸的脖颈处,被他身上残存的温度融化。
我推开了门,一步一步走向狐狸,将怀中的暖炉递给了他,狐狸抬眸,却又侧过头不再看我。
我说,阿狐,地上凉,快起来吧…
狐狸生气了,不理会我,他赌气道,我不起来…
什么时候,少年竟是这般执拗了,我脸色微变,少年偷偷瞄了我一眼,又对我说,好吧,宁姑,这次我便原谅你…
我急忙应声,好好好,是我错了…
狐狸任由我拍去他身上的雪花,我说我备了热菜,快进来吃吧。
狐狸这才拽着我的袖子要我带他前去。狐狸到底是个孩子心性啊…
犹记得去年狐狸刚来时,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就好像,刚从深山里来,初次化形一般。
他是那个男子留给我的,那个人说,等我找到狐狸后,要我好好待狐狸,狐狸会陪我…
狐狸刚开始什么也不懂,我便教他,如何识物,如何认人,春来临风窗下,狐狸拿了纸笔,我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字教他,秋天百花凋零,我便画了一张又一张花簇,告诉他,这百花中哪一种花是最香。冬来梅花林中,我酿了梅酒,便让狐狸品酒,狐狸初尝酒涩,顿时伸出了舌头,觉得苦巴巴的,于是我告诉他,酒越喝才会越醇香阿…
狐狸也爱吃我做的饭菜,每每我做了新食之后,他眼中便露出了难掩的渴望,每次都狼吞虎咽地将羹饭一扫而光。
吃完之后腮帮鼓鼓地还口齿不清地告诉我,宁姑,你做的饭真好吃,我要吃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说的准呢?
可自那冬雪罚跪之后,他在来年上元之节,又去山下,闯了场祸。
掌门说过的,狐狸是只劣迹斑斑的妖,他不允许我们弟子下山,更遑论是狐狸闯了大祸。
可我也罚了他。
可是那天,狐狸只不过是为了与一人争夺一枚梨花玉簪,这才露出狐脸,想不到那人不惊吓,竟然疯癫…
掌门勃然大怒,直说要将狐狸杀死。掌门虽下山治好已疯那人,可他却不允许我养狐狸了…
我信誓旦旦地对掌门说,我定会罚狐狸的…
我将狐狸绑在水牢之中,日日给他施以鞭刑。
我下手再重,狐狸澄澈的眸子却一如既往地望着我,唯有泪光闪动。
我总想起那日,他回山之时,欢喜地手里握着那只梨花簪,然后神神秘秘地非要我坐于铜镜前闭眼。
我好笑道,阿狐,你这是干什么?
狐狸却将簪子插入我的发间,让我睁开眼,他的眸映着我在镜中的容颜,狐狸笑道,宁姑,你瞧,这梨花簪子是不是很好看…
我颤颤地摸上了梨花簪,思绪却已走远…
这簪子真好看,似乎和我很投缘。六年前,也有人送我一只同样的簪子,他说,阿宁,这簪子很好看,你戴了我的簪子,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那个人是我毕生最爱的男子,他是白狐。
那一年,我上山采药,不慎跌入白狐洞府。
白狐慵懒地望着我,转瞬化为人形,他望着我道嗤笑道,你一个修仙的药姑,今日怎么闯了我的洞府。
我哪里知晓这是他的洞府,还以为这只是猎人所设陷阱,只见他一挥手,顷刻洞府便化作云烟缭绕的宅院。
我痴迷地望着院中的白梨,有一瓣飘落在我掌心,回眸再看白狐时,他眼中尽是蛊惑。我怕被妖物乱了心智,慌忙施法逃离。可后来,我每次上山之后,总会碰见白狐,白狐时常卧于树上,戏谑地问道,药姑,你采的是什么药?
我不想答他,他还不依不饶,非得同我一起采药。
久而久之,我与白狐生了感情。可好景不长,白狐竟遇千年之劫,他没能躲过,临终前嘱咐我,要我去南山下寻一只狐狸…
所以我寻到了少年,我不想再惩罚他了,为了让掌门满意,我让狐狸离开了山上…
我说,阿狐,你长大了,便该走了…
狐狸,你定要忘了我…
狐狸临走时,吞下我给的忘情丹,只因掌门让我与狐狸断得干净…
我想,他将当初那岁月应当都忘了。
可有一年,我终于学成脱离门派下山。
我在长街看到了很像狐狸的少年,我便鬼使神差地唤住了他。
狐狸转身时,他与白狐身影重叠。
我又会想起那年。
白狐坐在树枝上,戏谑地看着我道,药姑,你采何药?可要我帮你?
长街那人转身,他朝我走来,我难以自抑,泪流满面。
那人紧紧拥住我…
原来少年就是狐狸…
原来白狐他并没有死,他只是化成狐狸,前来渡了我的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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