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年间,东昌府有一户杜姓人家。老两口站着房,躺着地,钱庄存着无数的钱财,可就是人丁不旺,膝下只有一女。
杜夫人让杜老爷纳妾,可杜老爷心中只爱杜夫人,再三推脱,说道:“妻啊妻,我俩好了一辈子,怎么能找个外人搅闹门庭?有无子嗣是我命中注定,命中无时,就是再娶又有何用?再说,我们不是有月娇儿吗?到时候招赘个女婿,也不至于断了后代香火。妻啊,纳妾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杜夫人心中不忍,但见丈夫如此决绝,也就不再言语。
老两口就这一个闺女,视如掌上明珠,家里又有钱,她要什么,没有不答应的。杜月娇生性泼辣,老两口对她也无比的娇惯,打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渐渐地也就没人能管住她了。天生一张利口,伸手就打,张嘴就骂,心肠甚是狠毒。小小年纪就恶名在外,一提起杜月娇,知道的人都咂舌:千万别招惹她,这小娘子厉害着呢!因为这,大家给她起了个绰号:毒娘子。
杜月娇长到一十八岁,生得不说倾国倾城吧,也算得上是清新可人,貌美如花。别的姑娘到了这般年纪,大多已经嫁为人妻。可老杜家女儿长这么大,一个媒婆也没来过。杜老爷看着自己女儿纳闷:“多好的姑娘呀,长得美,脾气又好,怎么就没人要呢?”他看自己闺女,没毛病,看哪里哪里都好。杜夫人也到处央求人:“给俺闺女找个婆家吧,赏钱大大的有!”自己闺女这么好那么好。也有那贪财的媒婆,心里活动:“好,家里看看闺女吧!”
到老杜家一做客,杜月娇现原形了。踩着大脚片子,斜眉愣眼地问:“你是媒婆啊?干多少年了?说成几个?你都认识些哪家的公子?”
媒婆看见她这双大脚,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女孩子家家哪个不缠足?三寸金莲多好看,看她这大脚么丫子,多丑,多难看,成何体统!
又看她这么没礼貌,对她就跟审问犯人似得,心里就更不悦了,心说,这是给你说媒呢,还是给我说媒呢?
媒婆把火往下压了压,笑着问:“姑娘,今年多大了?”
杜月娇杏眼一瞪:“问你话呢!别嬉皮笑脸的!”
“哎呦,这姑娘怎么这样啊!走啦,走啦!”媒婆边说边往外走。
杜夫人还喊:“哎呀,别走呀!成不成的都有银子!”
“算了吧!我不贪财,有银子养母老虎吧!”
杜月娇叫嚣道:“快走!走慢了打断你的狗腿!”
杜老爷在旁边嘿儿嘿儿地乐:“哎呀,这媒婆真招笑!你说咱家闺女怎么这么可爱呢?”
“乐,还乐!看以后谁还给咱家闺女保媒!”杜夫人说丈夫。
杜老爷哈哈大笑:“妻啊,别着急!就咱闺女这么贤良淑德,我看做个官儿太太也不为过!”
“还是我爹说的对!”
“你们爷俩,唉!”
有了这一出,东昌府整个媒婆界轰动了,起来集体抵制杜月娇。杜月娇呢?也不往心里去。没说媒的更好,还落得耳根清静呢,我杜月娇又不是没人喜欢!
二
其实女儿的心思,老杜两口子是知道的。杜月娇的心上人叫大春,人长得英俊魁梧,干活也有力气,就是家中十分贫寒。别看杜月娇如此专横跋扈,却独独对大春横不起来。互相瞧见了,冷冰冰的小脸上还会红那么一块。
俩人发小,小时候,每每受欺负的时候,杜月娇都会哭着说:“你们等着,我找我大春哥哥去!”大春来了以后,也不用动手,这群小孩儿自动排成一溜,耷拉着脑袋,杜月娇上去,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年纪再大点,母亲就对她说:“以后别出去瞎玩儿了,年纪也不小了,在家学学插花,刺绣什么的,省得邻里相亲说三道四的。”
老太太说话不管用,儿女不听她的,依然出去找大春哥玩儿。老两口看他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见大春人实在,又有力气,家里吧,虽说贫寒,但也是正经八百的一户人家。以后闺女跟了他,也受不了委屈。
可人家李大春家可不是这么想的。李家家风很严,李老太太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举手投足,行动坐卧,一言一行都讲究如理如法,三纲五常绝不违拗。杜月娇恶名在外,李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虽然杜老员外几次三番明里暗里要求他家前去提亲,但李老太太嗤之以鼻。心说,你杜月娇是什么货色,怎配得起我大春儿。
大春对母命言听计从,虽说心性里很想和杜月娇做一对儿欢喜鸳鸯,怎奈母命难违,只好听从家里安排,娶了名声甚好的贾氏。
眼看着心上人喜结连理,新娘不是她,杜月娇悲痛欲死。几次寻短见,都被家人救了回来。大春也劝她:“姻缘天定,我俩这是有缘无份。我恨不能和你生生世世做夫妻,可我们终归是肉体凡胎,谁能够随性而为!这辈子是没希望了,等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杜月娇眼角流着泪,愤恨地说:“我不求来生,只要今世!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生有何用?”
大春叹息着,不发一语。
转眼几年,大春的儿子小夏已经七岁了。老杜家也给杜月娇招赘了一门夫婿,他就是东头打铁匠家的三公子刘玉。
刘铁匠膀大腰圆,力大无穷。儿子刘玉却不随他,从小身体孱弱,病病怏怏的。不但身体弱,长得也比较女人。身量单薄,脸色纸白,说话慢声细气,从小就有个外号“小媳妇儿”。小媳妇儿性子柔,做事慢,男人爱的东西一律不沾,偏偏喜欢刺绣、养花、针织等这些女人的东西。没事他就整天黏着杜月娇,夫人长夫人短的,感觉就像一对姐妹。
杜月娇每天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叹息,心说,没想到我杜月娇貌美如花竟然嫁给了这么个玩意儿。女里女气,男人的事一样不会,整天家听他咳嗽了。
这天,杜月娇去布店选布,路上碰见了李大春一家三口。大春把儿子扛在肩头,贾氏跟在后面,满脸幸福地看着他俩。这其实是很平常的一个生活片段,处处都在发生,但杜月娇却看痴了。等大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大春看了她一眼,似乎没认出来,没点头没摇头更没有说话。他正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中,忽略了杜月娇的存在。
刚才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杜月娇,她感觉那种美好,本来是属于她杜月娇的。她也为大春的冷漠寒心,她没想到大春没有她杜月娇,竟然也会这么快乐。她妒忌心起,恨不能杀了他们一家。
有次在路上,她碰见了大春的儿子小夏。小夏正一个人玩石子儿,他像极了自己的父亲,杜月娇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给了他一块点心。刚过晌午,就传来了小夏的死讯。大春两口子悲痛万分,不知道儿子怎么就死了。有多嘴的,就说是杜月娇害死的。两口子就抱着尸体找杜月娇抵命。
杜月娇百口莫辩,杜家老两口,还有一众家丁奴仆都出来吵架,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杜月娇问:“大春哥,你也不相信我吗?你也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儿子吗?”
李大春悲不自胜,涕流满面,他克制住自己的悲痛,问道:“好,杜月娇我就问你一句,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也不枉我们青梅竹马一场。”
“嗯。”杜月娇让他问。
“我儿子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到底有没有?”李大春严词诘问。
被他这么一问,杜月娇眼泪流了下来,最终他还是不相信她。
“没有!”杜月娇斩钉截铁地说。
“好,我相信你!夫人,我们回家!”李大春拉着贾氏扭头就走。
贾氏万念俱灰,气愤不过,晚上就投了井。好好的一户人家,转眼家败人亡,恍然如梦。
此后,大春一直很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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