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敏是师专学生,上了两个月课,才住进宿舍楼,住在407寝室。
初来乍到的,与室友们还没混熟,她又生性羞怯敏感,每天都早早钻进帐子里,一边翻看鬼故事杂志,一边戴着耳机听半导体,一直听到睡着。
一天夜里,富敏忽然醒来,才发现耳机忘了摘。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而半导体里还有节目,只听一个女子说道:“午夜怪谈开始广播,欢迎收听。今夜的栏目是,互动节目:来自阴间的讲述。现在请出特邀嘉宾——来自幽冥的李剑。”
富敏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居然还有这样的广播节目。当然所谓来自幽冥只不过是个噱头,用来故意吓人的。富敏生性胆小敏感,可偏偏对鬼故事和恐怖小说情有独钟,市面上所有面向青少年的、有鬼故事专栏的青春杂志都被她订购了,《怖客》之类的杂志更是爱不释手,而且她喜欢晚上看,经常看得后背直冒凉气,因此晚上恶梦不断。
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室友都在沉睡,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就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在这种情况下听恐怖节目,当然倍加刺激。她一时睡意全消,放大了声音,聚精会神地听着,唯恐落掉一个字。大家好,我是李剑,刚刚从火葬场骨灰盒寄存间赶来,希望大家喜欢我的讲述。同时感谢午夜怪谈频道对我们的关注。有这样一个频道,是所有亡灵的福气。因为,除了你们频道以外,再没有人关心我们。”一个人说道。它的声音没有抑扬,也没有任何特色。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剑,该怎么称呼你?是先生还是女士?”
“叫我女士吧。”
“好,李剑女士,我们栏目组欢迎你来到录制现 场。请问,你离开人世多长时间了?”
“ 整整一年。今天是我的周年忌辰,所以我才能出来接受你们的采访。”
“原来是这样。请讲一下你去世的过程,好吗?尽量讲得详细一点,我相信,所有守着收音机的听众,不管是阴间的,还是阳间的,都对此深感兴趣。”
“好的,我非常愿意讲一下。我是坠楼身亡的,但并不是自杀,几乎可以说是被谋杀的。我去世前是学生,所在的学校校址在公园路十五号。我是学年中最优秀的学生,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身材相貌,都是超一流的,只能用无以伦比来形容。不仅班上有许多男生追我,而且有许多女生对我有好感。班上有一个女生叫周敏,学习成绩排在全学年第二,仅次于我,但怎么也赶不上我,因此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我对她也有好感,因此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女生配做我朋友。后来,我们住在一个寝室,她更成了我的小跟班,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我也把她置于自己的卵翼之下,俨然成了她的保护神。
“像我这样的极其出色的女生,一样会给男生追到,只要那男生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就行。追到我的是班上男生中学习最好的,家境不错,性子也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阳刚之气。不过,当时的班上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也只有将就了。
“ 没多久,我们就好得如胶似漆。那是我的初恋,初恋就是无比纯洁热烈真挚的,我的全部感情都投入进去了,可我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背叛!我的男友居然背着我爱上了别人!而且爱上了竟然是我的小跟班!还有比这更大的耻辱吗?
“那天我无意中撞见他们,俩人正在小花园里大模大样地拥抱,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我当时就蒙了,给打垮了,恍惚之间登上了寝室楼顶楼。也许我潜意识中想自杀,但清醒过来后,望着楼底的人群,就犹豫了。要报复那两个**有更好办法,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更不必让别人看笑话。
“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底下围过来许多学生,男生女生都有,大家一边议论,一边热切地仰望我。那两个**也在,在人群中还手挽着手,一点也不知避讳。看我一时没有跳下来的意思,底下的男生居然高喊:‘跳啊,赶快跳啊,再不跳就上课了。’那个小跟班,那个给我提鞋都不配的女生,竟然领头高唱:‘GO,GO,GO,oley,oley……’其他在场的女生也都在配合着唱。
“ 我实在受不了了,探身出去,指着周敏骂道:‘不要脸的贱货!一见到你我就恶心!赶快给我滚开!’
“刚骂一句,脚底下一滑,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就见地面急速上升,飞快地迎上来。随后水泥地面碰到我眼睛上,砰的一声,我只来得及想到,刚才是从楼上掉下来,眼前便一片血红,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边还回响着学生们的惊叫。
“ 但没多久,眼前亮起来,又能看到周围的一切,可所有景象都蒙着一层灰色。我发觉自己站在寝室楼前,周围是一群学生,大部分脸色苍白,只有几个女生脸上显着兴奋之色。所有人都围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脸朝下趴在水泥地上,只能看到一部分侧脸,但也能看出她相貌清秀极了。一股股灰褐色液体从脑袋流出,很快淌满了地面,身体还在轻轻抽搐着,就像遭受电击一般。大部分学生慢慢往后退去,只有周敏和几位女生走上前来,狠狠地朝尸体踢了几脚,还使劲啐了几口。
“ 我忽然一阵痛心,因为我已认出,那尸体就是自己!正从脑袋流出的液体是脑浆和鲜血,我还能感受到流出的热血正在变凉。在那一刻,我恨周敏和那几个女生入骨,恨不得把她们得意洋洋的表情一把撕掉。几位老师赶来了,他们很震惊。在场的女生们却镇定地说,我是自杀,所有目击者都可以作证。当着我的面居然这样撒谎,气得我扑上去去撕一个女生的嘴,可我穿透了那人的身体。原来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形体的幽魂,根本不能动她们,而那女生顶多只是打个寒战。老师们以为她们受了惊吓,急忙把她们送到校医那里,做心理辅导。我呢,则孤单地守着自己尸体,没人搭理。
“ 两天后,我的尸体火化成骨灰。就这样,我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生命,失去了身体,只守着一堆骨灰,过着被遗忘的生活。除了亲人在清明,忌辰,七月十五,想起来给我烧一堆纸以外,再没人记着我。每当想起,像我这样出色女子反而死掉,像周敏那样差劲的女生反而活着,享受着青春,享受着快乐,享受着偷来的爱情,我就恨得要发狂,就想要她们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但除了忌辰这天以外,我不能离开自己的骨灰,就是能离开,也找不到带路的,只好让她们继续得意。”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李剑女士的讲述完了,我想听众们都同情她的遭遇。今天正好是我们台庆十周年,为此特意准备了一个节目:阴间朋友圆梦行动。只要广大听众发送短信,支持今日嘉宾满足愿望,到达额定数量两万票,我们会满足嘉宾的夙愿。好,现在请大家投票。”
深夜里,听到这样诡异的节目,想不毛骨悚然都难。但富敏还是想继续往下听,甚至想,要是知道怎么投票,肯定会投上一票,以便让李剑的愿望满足。尽管她不同情李剑,尽管这样做很可能意味着向活人报复。她焦急地等待结果,很快结果出来了。
主持人的声音:“投票超过一万五千,超过一万七千,超过一万九千,超过两万!好!恭喜李剑,你现在可以实现夙愿了。无论想做什么,就是想要我的命,都可以得到我们的大力帮助——开个玩笑,别介意。当然,你做的任何事,我们都有权利独家采访。现在你想对支持你的听众们说什么吗?”
“我的心情很激动,首先要感谢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没有他们,呃,没有他们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对吧?其次我要感谢听众们,我一定努力做节目,以便答谢你们的厚爱!”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不会真的要我的命吧?”
“不,当然不会。我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好容易得到一次机会,一定要好好利用。我这就回母校宿舍。”
“公园路十五号?”
“是的。”
“ 现在就去吧。听众朋友们,李剑回到母校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的随行记者会发回完整报道,李剑女士也会回到演播厅讲述她的经历。现在到了广告时间。你想得到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你的骨灰吗?你想长眠在青山绿水之间吗?请选择云鹤墓地。云鹤墓地,人生理想的终点站……”
富敏摘下了耳机,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广播电台,节目做得跟真的似的,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台敢作如此怪异的节目。富敏打开手机,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了半导体正面,可她惊讶地看到,频率指针居然指到了最末端的空白处。
那里原本根本就不能收到信号的!
富敏一惊,连忙又戴上耳机,只听主持人还在播送广告:“火焰山牌火化炉,美国技术,德国制造,使用方便,感觉舒适,打造国际一流火化流程。火焰山牌火化炉,是你最佳选择;火焰山牌系列火化炉,总有一款适合你……”
富敏颤抖着手摘下耳机,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无法解释。她心里一害怕,就觉得内急,连忙钻出帐子。一抬头看到挂在窗户上方的夜光石英钟,只见指针指着十二点。富敏登时呆住了,还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石英钟的指针还在动,但指针仍指着十二点。这口石英钟非常精准,一个月也差不了一秒钟,但刚才富敏醒来时,手表就显示到了午夜,听了这么久的半导体,现在至少也得十二点半,无论如何不能还是午夜。富敏又看一下手表,表盘上仍然是十二点,可秒位数字仍在变动。她盯着表盘,眼看着那些数字跳过了五十九秒,前四位数一闪,仍然是十二点整,而不是十二点零一分。富敏赶忙取出手机,开机一看,同样是十二点整!难道时间停滞了?
她身上有些发冷,联想起离奇的广播节目,不免头皮发炸,又内急得厉害,顾不得再想,连忙快步走出寝室。午夜的走廊里十分静谧,两旁的寝室笼罩在黑暗里,没有丝毫声响,与平常起夜时看到的没有两样,但今夜发生了那么多怪事,富敏还是觉得有些瘆得慌。卫生间只有二楼有,她疾步向楼下走,脚底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她一边走,一边不停回头看,一边诅咒设计宿舍楼那人:只有白痴才把卫生间设计得那么不便。
很快,到了卫生间,她如释重负——终于不用担心有人出现在身后了。方便时,卫生间的窗户破了一扇,一阵阵冷风吹进来,带来一阵凉意,这下子彻底清醒了。方便完了后,刚整理完,无意中往窗外一看,她的脸一下子白了。卫生间正对着不远处的教学楼,午夜时分教学楼同样沉浸在黑暗中,但她分明看见一个人趴在教学楼外墙上,就像一只黑色的大蝙蝠!
富敏的心提起来,她屏住呼吸,从窗户破洞往外望。那人好像系着黑色大披风,披风摊开,就如蝙蝠的翅膀,四肢分开,手掌与脚掌贴着墙面,灵活地在墙上爬动着,探头往各个窗口里查看,一边爬一边轻声笑着,静夜中,那笑声分外真切。不仅如此,富敏还看到那人手掌上还长着蹼,跟青蛙一样的蹼!
不知是冷风的缘故,还是穿的少,富敏开始打寒战。她狠狠地咬着手指,从指尖上传来一阵剧痛,使她能肯定现在不是在做梦。一阵冷风吹进来,风有些大,她禁不住哆嗦一下。就是这阵冷风吹开了那人脑后的头发,富敏差点惊呼出来,因为那人后脑头发下又露出一张脸!那张脸惨白惨白的,还长着三只眼睛!其中两只眼睛与正常人一样,第三只长在额头中央,居然是绿色的,在黑夜里闪动着绿光!
一股冷汗从额头流下,夜风吹来,更加冷了,她嘴唇都白了。那人脑后的眼睛是活的,隔着一百多米远的距离,冷冷地瞪着她。风停了,脑后头发落下,盖住了那张脸。虽然富敏认为自己躲在暗处,那人未必能看到自己,但还是觉得,那只可怕的眼睛仍在盯着她,注视着她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太叫人难受了,以致她又觉得内急了。
忽然,那人两只脚掌贴着墙面,双手伸开,腰部挺直,做欢呼状,在空中形成大字形,小幅度的左右摇晃。此时,那人只靠两只脚支撑,一下没站稳,摔了下去。富敏最见不得高空坠物,眼前一阵眩晕,连忙闭上眼睛。但好一会儿,没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向下面一看,教学楼楼底下什么也没有,又抻长脖子往下面一看,操场上空荡荡的,那人就像化成轻烟消失了。富敏长出一口气,这时才发觉刚才有多紧张。
她又一次解手,这回没花多少时间。整理完毕,又往窗外看一眼,教学楼外墙空无一物,她满意地朝洗手池走去,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到寝室,回到暖和的被窝里。但经过窗口时,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刚开始还以为是老鼠。前天就有女生在卫生间发现一只老鼠,尽管是死的,还是把那女生吓坏了,整个寝室楼都人心惶惶的,富敏可不想中彩,撞到一只活的。
她顺手操起拖布,低头看了看墙角,没看到任何可疑物体,随后确定窸窣声来自窗台。她警惕地走过去,一边想,一旦看见老鼠,绝不能叫嚷,以免把它吓跑,而是应该干净利落地扫到楼下。窸窣声越来越清晰,果然从窗台外冒出一点黑色,应该是老鼠的鼻尖吧。富敏果断地用拖布杆捅过去。
拖布杆距离窗台还有半尺,只见一团东西从窗外冒了出来,黑色的,圆圆的,起初富敏没认出来,紧接着便看清那是人脑袋,朝着她的是后脑勺。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一阵冷风吹过,把后脑的头发吹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脸上长着三只眼,额头上的眼睛是绿色的,在黑暗中泛着绿光,冷酷地瞪着她,正是刚才那怪人!
富敏啊的一声惊叫,坐倒在地上。只见那人两只手的手背贴着窗户,手上的蹼清晰可见,还是褐红色的,脸庞下面就是后背,也就是说,这是他身体的背面。看见富敏如此惊慌,怪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尖锐牙齿,那些牙齿至少有三寸长,上下交错排列着,就像大白鲨的牙。同时,怪人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像蛤蟆一样粗,不用心听就听不出在说什么。
“小妹妹,这里是女寝宿舍楼吗?”怪人问道。
富敏靠在卫生间隔间的门上,说不出话来。那人一声怪笑,咧开大嘴,露出一根血红的舌头,舌头的根部竟然生在牙齿下,向外一吐,足有一米长的舌头向她卷过来!看样子是要卷住富敏,把她卷到嘴里,再一口吃掉!
富敏大叫一声,往后一退,坐倒在地,抬手把拖布杆向前扔出去,然后手脚并用,很狼狈地跑出卫生间。才出门,她立即站起身,大步往前面跑,身后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也不知道是她自己脚步的回音,还是确实有人紧跟在身后。但她不敢回身去看,生怕一回头,便看到怪人的第二张脸,只顾向楼上、向寝室奔去,好像到了寝室就安全了,就不会被怪物追逼一样。
她平时在家里很得宠,也不喜欢运动,难得跑一回步。现在,她跑得比学校里田径健将还快,市体校短跑专业队也未必能比上她。只花了两秒钟,她跑过走廊,又迅速冲上楼梯,转眼间到了三楼,又一阵风般冲过三楼走廊,奔上了楼梯,随即到了四楼。眼见寝室在望,多少安心下来,偷眼向身后一看,怪人没跟上来,心里的石头才落地,扶着楼梯转角栏杆,一边喘息,一边等狂跳的心平稳下来,一边纳闷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走廊里仍然暗沉沉的,静得能听到汗水流淌的声音。望着走廊尽头四零七寝室的牌子——尽管牌子有些模糊,还是觉得分外亲切,而在昨天她还觉得寝室有点陌生,住得有些不习惯。心跳平稳一些后,她刚迈步向前走,又停下脚步。在四零七寝室与楼梯口之间,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几声轻微的呻吟飘过来,接着公用窗口传来的微弱亮光,富敏才勉强看清楚,原来那团影子是一个人。
也许刚才没注意到,那人的身影原本很模糊,很难从昏暗走廊里区分开来;也许那身影刚刚出现,所以几秒钟之间没看到。若是前者,就不用理他;若是后者吗,该死的,都到家门口了,难道还会出什么事不成?富敏后背又开始冒凉气,以前看过的所有鬼故事都想起来了,所有与午夜有关的恐怖故事都在脑际萦回,她抓着栏杆的手不知不觉地用力,指关节都变白了。
那人影在向前走,由于走廊里太昏暗,很容易产生在飘动的幻觉,这就更叫人联想翩翩了,甚至富敏开始考虑用不用往回跑。那人影身子一歪,差一点摔倒,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富敏听出,那是一位女生,而且肯定还是四楼的,因为那声音在四楼听到过,还不只一次。她立即放下心来。女生再可怕,顶多也只是蛮不讲理,不至于要人命。富敏心地很善良,便放心地走上前,想帮帮那个女生。
离那女生越近,就越感到后者有麻烦了。那女生一只腿跪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但弯着的腿直不起来,呻吟越来越痛苦,好像是受了伤,天蓝色睡裤有一块湿迹,而且范围越来越大。富敏眼看走到对方跟前,手伸了出去,刚要问那女生需不需要帮忙,猛然想起一件事,连忙缩回手来。这时,那女生猛地转过头来,只见白净的脸上鲜血淋漓,几十道长长的伤痕纵横交错,还不断有鲜血沁出!同时,一只眼睛瞎掉了,有绿色的汁液流出眼眶来!
富敏触电一般一震,弹跳出好远,背部靠在墙壁上。女生那只好眼睛盯着富敏,流露出祈求神色。富敏咽下一口唾液,细细一看,女生脸上的伤痕非常细,特别深,好像给鸟爪子抓的,以前女生肯定很好看,但脸给伤成这副模样,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确实,富敏实在不忍心看那张脸。但那女生仍然伸出一只手臂,像路标一样指着前方,悲伤地用那只好眼睛看着她。
换了其他人,也许弄不懂那女生的意思,但富敏毕竟久经鬼故事考验,虽然害怕,还不很慌乱,仍然保持可贵的镇静。她发觉那女生身上变亮了,好像给无形的灯光照在身上,以致连睡裤的颜色都看得清楚。其次,那条跪着的腿很可能折了,反正大腿骨错位了,在膝盖处足足错开一寸。第三,腿部正在出血,睡裤上的湿迹其实是血痕。富敏强压住惊恐,问道:“我,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女生喉咙里咕噜几声,好像在说什么利剑。“你是被剑刺伤的?”富敏问。
女生摇摇头,睡裤开始滴答血,其中一块布紧贴在大腿外侧,湿漉漉的,勾勒出伤口的形状。“用不用上医院?”富敏又问。
…
女生摇摇头,张嘴说了一句什么,看那嘴形仍在说利剑两个字。富敏侧过头,以免看到女生伤痕累累的脸,伸出手去,要把对方搀起。女生身上忽然变得很亮,好像给聚光灯照到,富敏本能地往后一缩,手掌挡住灯光,看到那女生脸上都是惊惧神情,便知道不好。
嘶的一声,女生的睡裤给扯开,只见雪白的大腿外侧有一处伤口,足有手掌大小,一段白色腿骨露出来,伤口里残余的筋肉还在颤动,鲜血在强烈灯光下分外醒目,不停地往外流着。女生看来很疼,脸都扭曲了,但脸上的绝望神情更加触目惊心。富敏以为眼花了,反正她没看到谁扯开了睡裤。
灯光里有东西一闪,喀吧一声,腿骨从伤口处断开,女生一声低哼,单膝跪倒在地。接着,女生伸出的手臂一抖,富敏看见一只手,一只隐约可见的手,一只灰色的大手,握住女生手臂,使劲一扭,整条手臂以肩关节为轴,转了一圈半,扭到了后面,又高高地翘着,指向后方。女生睡衣的肩部给扯开,可以看到肩部肌肉给撕开,女生一声惨叫,头低了下去,大概昏过去了。
富敏终于确定,有看不见的东西就在身边,而且那东西是满含敌意的,巨凶残的。所以,一见那巨大手掌一动,似乎要抓像她,富敏再也不敢耽搁,一跃而起,几步跑到四零七门口,拉开门就闯进去,咣地一声,使劲关上门,身子靠在门上。关门声这么响,寝室里的懒虫们竟一个也没惊醒。富敏回想着外面的一幕,此刻,真的企盼有室友醒来,帮她分担。她看着墙上的石英钟,分针走过五十,很快走到十二的位置,但时针仍指着正十二点位置。
此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一下子明白了,刚才那女生说的不是利剑,而是李剑。
接着她想起,市师专的校址是在公园路十五号。
原来,市师专就是李剑死亡之地,也是她一心要回来报复的地方!
难道那节目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
寝室里很静,但仍能听到有极其细微的声响。若不是午夜时分,如此细小声响很难听得到。富敏寻声找去,结果发觉声音来自自己的床铺。她颤抖着猛地拉开帐子,里面没人,原来是半导体在响。她赶忙戴上耳机,然后才钻进帐子里,刚才的节目还没结束,还在播送。
主持人的声音:“广告播送完毕。现在嘉宾李剑女士回到演播室,首先让我们先祝贺她夙愿得偿,其次,请她谈一谈这次回归的经历。愿意为李剑女士出谋划策的听众,以及想向李剑女士提问的观众,请编辑以阴间打头的短信发送给我们,及拨打热线电话4444444。”
“ 我这次能满足愿望,当然要感谢你们电台的倾力配合,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连火葬场都不能离开,更被说回归了。下面我就简单谈一下自己的经历,以便尽快进入下一个环节。“回到公园路十五号之后,发现环境大变,我竟然摸到了教学楼。再加上,初次出来行动,有些不适应。各位来自阴间的朋友可能不知道,幽魂仅仅是残余的意识,混杂在空气中,比电火花还要微弱,一旦在骨灰盒里禁锢久了,会变得更加虚弱。今夜我体验到了,连夜色都如此沉重,压得我骨头酸疼。夜风拂拂,像刀片一样锋利,若不是咬牙挺住,简直会给切割开来。幸好,幽魂是没有重量的,所以我能轻松地飘来飘去。当然,所谓的飘来飘去,只是比喻,并非香港鬼片里那些白衣女鬼,真的在走廊里飘。“不知道大家看过《人鬼情未了》没有,里面初死的鬼,对活人是无能为力的,连一根火柴都移动不了。这一点非常符合现实,我刚死时也这样。但后来,电影里面的主人公跟老鬼学会了本事,能对现实物体施加力量,则是扯淡了。无论死去多少年,我们都不会有力量移动物体,更别说打击活人了。我们的力量来自于对活人精神的影响。因为我们毕竟只是精神体,只能连通活人的脑电波,激发对方潜意识中的恐惧,进而使其给吓死。而这就是我的制胜法宝。
“ 我首先找到的是田馨。那天在楼下,她踢我踢得最狠,还最先伸手冲我大唱,敦促我跳下来。她一直妒忌我,因为我太优秀了,总是令她自惭形秽,所以在内心深处总是盼着我死掉。尽管她善妒,冷酷,缺少良知,但那天我死得实在太惨,还是给她潜意识造成阴影,使她偶尔会做恶梦,严重时会梦游。
“ 今天夜里,我找上门时,田馨正在熟睡,脑电波处在最容易受影响状态。我只需轻轻一拨弄,她就又梦见那可怕一幕,随后便梦游了。我狠狠激发了她的恐惧,强烈的惊恐激发了潜能,使她身体出现了变化:她的脸全是划伤,再也不会露出幸灾乐祸神情;她的大腿腿骨——就是踢我的那条——给击穿;她的整条手臂——就是伸向我那只——给扭折。由于受到的惊恐过大,已经给吓死。我急于赶回来做节目,没顾得上与她的幽魂交流,否则我们会好好聊一聊。”李剑的声音中透出些许得意。
“ 那倒不一定。”另一个声音加入。
: “哦?”主持人说,“随行记者有异议?好,请本台随行记者陆幽谈一谈。”
“大家好,我是陆幽,是本台首席记者,我简单谈一下随行见闻。那个女生,哦,她叫田鑫,对吧,很容易受控制,也死得很惨。我亲眼见到她的手臂给反扭,但实际上那是她自己造成的,李剑只是在旁边对她施加影响。结果田鑫死时,心脏都破裂了,脸上神情狂惊恐。我们离开时,看见了她的幽魂,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仍然跪在自己尸身旁,手臂向后翘着,仍觉得无比疼痛。所以我说,在这种状态下,李剑不可能跟她交流。”
主持人的声音:“本台刚刚收到一位听众电话,她说她非常同情李剑遭遇,因此建议,对待主谋周敏一定不要手下留情,最后令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能为所有同等遭遇的阴间朋友出口气。李剑女士,请你对此发表看法。”
“感谢这位朋友,为我出谋划策,我一定不辜负大家期望。时间紧迫,我要赶紧施行第二步了。”“还是去公园路十五号?”主持人特意在地址上咬音很重,好像在提示听众。
“是。”
“ 这回是找谁报仇?”
“ 当然是周敏。”李剑咬牙切齿地说。
“ 我们期待你胜利归来。李剑这回回去,能找到死敌吗?要是找得到,她会怎么处置死敌?广告时间后,我们再一同分享李剑的历险经历。
“你想感知阴间的信息吗?你想在深夜体验毛骨悚然的感觉吗?你想与鬼共舞吗?请购买‘我与鬼心贴心’牌碟仙。有了碟仙,不再空闲。我们的口号是,打造灵异界第一流产品。‘我与鬼心连心’牌碟仙,美国万圣节最畅销物品,世界灵异联合大会第一届博览会指定产品,经Iso9009国际质量体系认证,绝无假冒,买一赠三,库存有限,欲购从速……”
富敏慢慢摘下耳机,心还在怦怦跳着。她知道,现在在宿舍楼里,肯定有一个幽魂在四处游荡,到处窥探,伺机报复。那幽魂心怀恶意,满腔仇恨,最为可怕的是,活人根本发现不了,但一样能被她置于死地,死之前还要感受前所未见的恐惧。以前读到的鬼故事里,可没有这些东西。现在她可怎么办?至少那些鬼故事没给提供答案。她很想用被子蒙住头,一觉睡过去,睡到天亮就好了,但现在处于睡眠状态更危险,更容易给那个李剑控制。像她这样满脑子鬼故事的女孩子,绝对容易受鬼影响。
两只手抓住被子,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那只鬼到没到?若是到了,现在在哪层楼里?会不会进四零七?这些问题折磨着她。她捡起耳机听了听,里面仍在播送广告,说明李剑还没回去。也许她现在找到了死敌,正在狠狠地折磨。但她没听到任何声响。可是,突然间就有动静了!好像,好像是轻轻的敲门声!她条件发射一般,立即浑身绷紧,放下了耳机,屏住呼吸,用心地一听,声响竟来自四零七寝室门外,随着轻微的一响,似乎有人说什么,于是房门好像打开了,接着,好像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而且正在向她靠近!
帐子里静得很,能听到心跳,她紧张地听了几秒钟,迫近的细碎声响反而消失了。富敏慢慢吐出呼吸,又听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刚才听差了,声响很可能是耳机里发出的。她刚放下心来,帐子猛地给扯开,一个人影立在窗前!她第一个想法就是,李剑找上门来了!
她大声尖叫起来。
一只手赶忙捂住她的嘴,手掌既柔软,又温暖,绝不像是死人的,或者幽魂的。“别喊,小心惊动别人!”手的主人说。
富敏惊魂甫定,听出那声音很耳熟,抬头一看,是一个女生。房间里很幽暗,但她还是认出对方是同一个寝室的。“你,你,你是谁?”富敏问道。
“ 我是你室友,一床的,叫周丽。”说着,周丽在床边坐下,富敏这才注意到,周丽戴着耳机,手里也拿着袖珍半导体。
“吓死我了,你来干什么?”富敏剧烈喘息着,冷汗从额头流下。
“我直说了吧,我刚才发现你在听半导体,而且很惊慌,我想,你不会也在听‘午夜怪谈’吧?”周丽说道。
“是啊。难道,难道你也常听吗?”富敏很惊讶地问。
“ 每到星期五都听——午夜怪谈节目只星期五有。以前,整个宿舍楼里只有一个女生能收听到。后来那女生得心脏病死了,就只有我能听到了。可刚才突然间收听不到了,我便明白,肯定有其他女生替代了我的位置,而替代我的就是你。”周丽说。
“ 那么,你认为,节目里那些事,是真的吗?”富敏很佩服周丽的冷静,换了别人,听了那些恐怖故事,早吓坏了。
“当然是真的。但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我有人命关天的事求你帮忙。”
“什么事?”
“ 那个叫李剑的幽魂,现在在哪里?去找谁了?”
“去找周敏了,半导体里这么说。”
周丽一把抓住富敏的手,“帮帮忙好不好,咱们一起去警告她,行吗?”
“为什么?”
“周敏是我亲妹妹。”
“ 原来这样啊。可,可咱们会不会有危险哪?”富敏迟疑着问道。
“危险吗,还是会有的,过马路还危险哪,难道我们就不过马路了?”
“可,可我害怕……”
“ 这就是危险了。你刚才听广播,肯定也听到李剑说,她是怎么把残害田鑫的。只要坚定信心,认准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就算与幽魂面对面,也不会对你有损害。而且,有我在一旁帮忙,你绝不会有事的。咱们虽然没接触过,但我知道你很勇敢,很有勇气,也很有爱心,不像表面上那么胆小。本来不该麻烦你,应该我一个人去,但我听不到广播,不能掌握事态进展,只有求你同去了。再说,周敏是一个好女孩,你也不希望她被幽魂残害吧?”
面对周丽求肯的眼神,富敏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只得点点头,周丽心花怒放,差一点要拥抱她。两人离开帐子,富敏没忘记带着半导体,手拉手来到门口。富敏注意到房门敞开一道细缝,难怪总觉得阴风阵阵。她们来到走廊里,阴暗的过道中空无一人,田鑫不知道哪里去了。一阵夜风吹过,吹凉了富敏的热情,她向周丽靠了靠,生怕离得太远,自己给幽魂控制。
“周敏在哪间寝室?”她与周丽咬着耳朵,唯恐声音大一点,惊动什么东西。
“就在四零五……”
刚说到这里,只见前面一间寝室的门慢慢打开,无声无息地,在幽暗走廊里,显得分外诡异。那间寝室正是四零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出了惊惧,但周丽非常镇定,不像富敏,过于紧张,紧紧握住了周丽的手。那扇门敞开后,一束淡绿色光晕射出来,在对面墙壁上投出晕影,一阵怪异的轻笑从门里飘出。要不是有周丽在身边,富敏早就转身逃走了。
周丽轻轻拍了拍富敏的手,以示鼓励,然后拉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走到四零五门口,试探着探头往里一看,看到的景象令她们目瞪口呆。
跟其他寝室一样,四零五寝室有六张床,其中两张床的帐子拉上,挡得严严实实的。另外四张床的帐子给扯开,床上的被子凌乱地掀开,床的主人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正在玩扑克。若光是这些,倒也没什么了不起,周丽她们也经常凑一起玩三打一,玩输了的喝凉水。但问题是,四零五的场景太不正常了。
她们玩牌的桌子白森森的,跟骨头一个颜色,但这里的女生家庭并不富裕,绝用不起象牙桌子。桌上点着一根蜡烛。宿舍楼每天九点按时熄灯,熄灯后,管理员查完房,偷着点蜡玩很正常,但烛火竟然泛着幽幽绿光,映得女生们脸色发青。换了其他女孩,肯定会给吓得躲墙角发抖,女生们仍然兴高采烈的玩牌,只是脸上好像有泪痕。周丽的眼睛扫过那些女生,落到二床床铺上,一见帐子拉开,被褥凌乱,神色一变,就要冲进去。富敏已经给寝室里景象惊呆了,一感到周丽要往里冲,连忙抓住她。
“ 你,你干什么,看准了再说,先别冲动,好 吗?”富敏怕惊动那些女生,说话声音很低。
“周敏是二床的,可现在她不在。”周敏急切地说,声音同样很低。
“你等等。”
富敏抓起耳机,塞进耳朵里,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刚才是前方记者陆幽发回的报道,现在他已随同李剑进入寝室,广告过后,继续播送现场报道。你想拥有真实的撞鬼体验吗,请订阅……”
富敏摘下耳机,瞪大眼睛看着周丽。
“李剑已经进去了?”周丽试探着问。
富敏点了点头,“别,别着急,也许她们进的不是这一间寝室。”
“ 说得轻巧,那又不是你的妹妹。”周丽一急,挣脱了富敏的手,冲了进去。
富敏不愿抛下室友,也不敢一个人呆在外面,只好跟在后面。周丽冲到二床前,掀开被子,底下没人,又往床底一看,同样没人。她在床上乱翻一气,翻到一张纸条,打开看了一眼后,眼神中露出难以置信神色。富敏扯了扯周丽,一指正在玩牌的女生们,她们玩得兴致勃勃的,并未理睬两人。也不知道她们发没发觉两人进来。
“周敏是不是在那里?”富敏小声问。
周丽警觉地朝四周一看,“不在这里,快走。”她说,说话声很紧张。
她俩刚要往外走,就听到阴沉沉一阵笑声,是从桌子上发出的,接着那张桌子自己挪到房间中间,挡住两人去路。周丽脸沉下来,而富敏高度紧张,呼吸变得短促。因为富敏确实看清,那张桌子是自己动的,绝不是四个女生推的。周丽紧紧握住她的手,往二床床头靠去。富敏不解地看了周丽一眼,后者低声说了一句。
“咱们落入圈套了,先照顾好自己,再找机会逃出去。”
富敏心里一凛,一边靠向周丽,一边死盯着那些女生。桌子上又传来一阵怪笑,但绝不是那些女生发出的。烛光忽地变亮了,不再是朦朦胧胧的,但还是泛着幽光。富敏认出,坐在南面的女生是高两届的沈燕。只见沈燕随着笑声把牌一扔,欣喜地欢呼道:“我赢了!”嗓音尖细,跟清宫戏里的太监嗓音差不多。
大约是烛光映的,沈燕的瞳仁是绿的,像猫一样透出绿光,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坐在北面的女生很丧气,“我又输了。”她声音同样尖细。
说着,输牌的女生抄起一把刀——刀子一直放桌子上——用力在脸上划了两下,登时脸上肌肤绽开,鲜血流下。那女生疼得脸庞直抽搐,勉强朝牌友们一笑,在烛光下,那笑容特别狰狞。那女生炫耀地展示受伤的脸,表示自己没赖账,然后伸出手洗牌。那双手也伤痕累累,伤口还很新鲜。刀子划脸时,富敏也一激灵,随后看看其他女生的脸,忽然间明白了,别人脸上其实也是刀伤,伤口的血还在流着,根本就不是泪痕!
她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周丽。也许周丽并没醒悟,反正表现得很冷静,这叫富敏很佩服,也安心多了。那四个人仍在玩牌,也不顾得擦擦脸上的血。其中一个抓起一张牌,看了一眼,大概牌不好,眉头一皱,狠狠地卷了一下纸牌,随即哎哟一声,把纸牌扔出去,就像给烫着一样。那女生咯咯笑起来,“它咬我。”她拖长腔调说,声音软绵绵的,贱兮兮的,跟民国时***女播音员的声音相仿。
其他女生也咯咯地傻笑,好像这有多可笑似的。周丽对她们失去兴趣,开始查看关得严严的窗子,其他拉开帐子的床铺。她神态非常警觉,看上去什么都瞒不过她眼睛。富敏仍然盯着女生们,还在为所见到的景象震惊。女生们又抓了一把牌,坐西面的那个看着手里的牌,满脸厌恶的神色,赌气把牌扔掉,“什么烂牌啊,不打了,交了。”她说。她说话咬音不准,类似港台腔。
其他几个女生站起身,“交了就别怪我们了,呵呵呵。”
她们几个按住西面女生,沈燕拿起一张纸牌,那纸牌比一般的大一些,上面画着稀奇古怪的人像,有些像算命的塔罗牌。沈燕把纸牌挨近西面女生的脸,只听一阵阴笑,纸牌上的人居然是活的!那人像猛地探出身体,上半身离开纸牌,一口咬住那女生的脸,一阵骨头碎裂声,人像往后一缩,女孩的半边脸,连同一侧颧骨,全给咬了下来!人像缩回到纸牌上,但还在咀嚼。几秒钟后,咕噜一声,咽了下去,但人像并没完全恢复原样,还是凸出一些来。
三个女生端详了西面女生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坐回原位。受伤的女生血肉模糊,疼的脸不停抽动,眼睛里闪动仇恨的光芒,“接着玩啊,我还想捞本呢!”那女生一边洗牌,一边说,声音很粗,像男人。
富敏狠狠咬着嘴唇,才强忍住没叫出声来,连周丽都看呆了。周丽扯了扯富敏衣袖,“走,赶快走,这里不能呆了。”她说。
她俩一边盯着女生们,以防她们有异动,一边向门口蹭,很快就蹭到六床床头。牌桌挡在寝室正中间,要想绕过去,除非从六床床头跨过去。六床帐子低垂,很可能有人在睡觉。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过,就是班主任拦路,也照样跨过去,再呆下去,就是奥特曼来了,也照样精神受不了。
六床紧靠东面女生,那女生抓牌的手全是伤,右手无名指甚至折了,每碰一下,都疼得丝丝吸气。富敏的脚刚抬起,还没踩到六床的床边,六床的帐子一抖,一颗脑袋闪电般弹出,一口咬住东面女生的手指!被咬的,正是受伤的无名指!咯的一声轻响,手指给咬断。那脑袋咯咯有声地咬嚼着,手指脆生生的,就像在吃胡萝卜,还很享受的样子。富敏的腿马上缩回来,看到那脑袋是个女生的,但脖子粗粗的,足有半米长,竟然没有躯体,也没有下半身!这分明是长着人头的蟒蛇!
东面女生疼得身体一抖,另一只手用力一拍,拍在那脑袋上,那脑袋一边嚼着手指,一边若无其事地缩回帐子。周丽的脸也有些发白,开始迟疑,应不应该硬闯出去。这时,烛光变得更亮,几乎赶上灯泡亮度,也照亮了富敏与周丽。四个女生好像听到动静,手里握着牌,半低着头,眼睛往上翻,慢慢扭过头来,眼神极其阴郁。她们目光落到她俩脸上,瞳仁里出现俩人影像。女生们露出阴险的笑容。
“啊哈,有人来陪咱们玩牌了!”
说着,她们放下纸牌,一齐扑过来!
富敏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喊一声,猛地撞倒一位女生,又撞翻了桌子,拉着周丽,一口气冲出寝室。由于用力过猛,差点冲过头,撞到对面墙上。富敏手掌在墙上一按,借力转过身,一瞥之间,看见一个女生呆站在屋里。那女生躯干有个大洞,所有内脏与肋骨都不见了。她正低头呆呆地看着洞口,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透过洞口,她的目光与富敏相遇。富敏看得出,女生非常绝望。
周丽一把拉住富敏,“发什么呆?还不赶快逃命?!”
两人不顾一切跑回寝室,咔嚓一声锁上房门。富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靠在自己床头。房间里石英钟仍指着十二点,表盘开始泛着绿光。“你怎么了?”周丽问道。
“是我的错,对不对?我在那女生身上撞出一个大洞,她肯定会给吓死的。这笔帐应该算到我头上,是不是?”富敏眼泪汪汪地说道。
“噢,就算你没撞她,”周丽小心翼翼地选择词句,“她也会给残害,我敢保证,就在刚才,幽魂李剑跟咱们在同一间寝室里。她才不会放过她们呢。”
“那我不管,”富敏几乎喊出声,“反正那女生是死在我手里,而不是幽魂手里,我,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说着,富敏拿起耳机戴上,里面是主持人的声音:“采访完前方记者陆幽,现在,请李剑女士讲述她的历险经历。”
周丽看着富敏的目光几乎是欣喜的,好像在为她勇敢起来而高兴。富敏继续往下听,耳机里面传来李剑平板的声音,“大家好,我是李剑,现在又见面了。我一切都好,你们好吗?下面我讲一下自己的故事。午夜怪谈,幽魂自己的节目。
“这次我潜回公园路十五号,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非常地顺利。通过电台工作人员的帮忙,我知道首恶周敏住在四零五。进去后,我发现,周敏不在寝室里,但有四个女生居然都是帮凶。这叫什么来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反正我掌握了周敏动向,决心先收拾这几个。她们四个都处于深度睡眠状态,再加上属于敏感体质,极容易受到控制,我只轻轻一推,在她们大脑波段上这么一推,便都催眠了。
“剩下的事都没用我们插手。这些女生不约而同坐起来,开始像往常一样玩牌,而且以用刀划伤做惩罚。刚才记者陆幽说过,他没想到女生们会如此残忍;其实在鼓励我跳楼时,她们本性中的邪恶便暴露无遗,现在不过是集中爆发罢了。用不了多久,她们会自相残杀而死,一个都跑不掉!记者陆幽已经把全部过程录制下来,有兴趣的观众可通过邮购购买。”
主持人的声音:“记者陆幽说,你们旁观她们自取灭亡时,曾经受到过打扰,有这回事吗?”
“确实有。当时有两个意识体,就是两个活人闯了进来。我观察到她俩的意识,发觉一个很害怕,另一个很镇静,而且好像跟咱们节目有关系。不会是你们电台的幸运观众吧?抽到了幸运签,到现场观看真人秀节目吧?”
“当然不是。我们这栏目没有真人秀。肯定是意外。你们没对她们采取行动吧?我们严格限制无故破坏活人生活,除非严重影响我们节目录制。”
“她们确实影响了节目,但我没对她们采取过火行动,只是在她们潜意识中种下祸根,一旦处于睡眠状态,就会爆发,除非事先找到解决方法。但考虑到她们也许会收听本节目,解决方法我不能说。”
“按规定,你还有一次机会,打算怎么利用最后的机会?跟听众们讲一讲好吗?”
“这回当然是找周敏,我现在知道她在自习室。这次我绝不能放过她!”
富敏慢慢放下耳机,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对面教学楼有一扇窗子亮着灯,正是自习室位置。“她这回是不是要对周敏下手了?”周丽跟在后面,急切地问道。
“难道,难道刚才周敏没在寝室里?”富敏不解地问。
“没在。这是周敏留给我的纸条。”说着,周丽递过一张纸条来,是刚才在四零五二床床上捡到的。上面写着:我到自习室学习去了。署名:周敏。
“她现在还没回来?”富敏很惊奇。
“幸好没回来,否则肯定早就遇难了。”周丽说。
“好吧,咱们走。”
“干什么去?”
“去救她。”
周丽看着富敏,“她是我的妹妹,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得去,你没必要冒险。刚才之所以要你跟着,是因为我想通过广播节目,掌握幽魂的行踪,现在没这个必要了,何况我不想你出事,否则我过意不去。”
富敏悲伤地摇摇头。“晚了,要是刚才我可以不去,但现在我犯了错误,得想办法挽回,最好的办法就是救回周敏。”
“可咱们还不知道怎样去救。”
“到时见机行事吧,反正咱们知道幽魂残害人的机制。”
周丽点点头,两人拉着手,走出寝室,走廊里一如往常,四零五房门紧闭,与其他寝室一样。富敏不敢去看,快步走到楼梯口,周丽突然停下,神色很焦急,小声地说,“糟了,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怎么回事?”
“我才记起,一楼二楼的窗户外面都加了铁丝网,根本出不去,而自习室在教学楼里,出不了宿舍楼,咱们怎么去帮周敏?”
富敏很奇怪,“好好的,为什么要加铁丝网?那不成了监狱了?”
“听说,前年有个男生从女寝宿舍楼掉了下去,当场摔死,学校为了防止再次出事,就加了铁丝网。”
“男生到女寝干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是来偷会女友,给发现了,反正是摔死了。”
“嗯,我记得二楼卫生间没有铁丝网,但窗户是关死的。不过有块玻璃破了,可以钻出去。就怕,就怕摔坏了。”
“咱们先到一楼看看,也许大门没锁严,能撬开锁头。”
两人很快来到一楼,还没到大门口,便听到一阵喧闹,起初她俩还以为管理员在看电视,后来一想,午夜时分应该不会还有电视节目。老远的便看见收发室里有灯亮着,就像有人在开派对。富敏不相信地盯着门口,只想溜到门前。周丽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咱们到收发室门口看看,也许能找到人帮忙,就是要到钥匙也行。”
富敏点点头,她们偷偷溜过去,发觉收发室的门敞开一道缝,往里一看,里面灯火辉煌的,居然有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在提问,好似在围着一个人采访,还有闪光灯不停地闪。富敏惊奇地看着,眉毛高高地扬起。她看了看周丽,周丽摇摇头,意思是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正不知该不该进去,人群忽然往后一退,不小心撞开了门,门忽地敞开,沉重地撞到墙上,富敏的心脏差点吓破,因为门上挂着一具尸体,就像挂着一件风衣,而那尸体竟然是管理员!
管理员的肩膀钉着两根长钉,给稳稳钉在门上,第三根长钉钉在脑门,她两眼翻白挂在上面,脸上肌肉松弛,就像在做鬼脸。富敏握着周丽的手,不自觉地在用力,弄得周丽轻哼一声。富敏赶忙松开手。屋里的人群向两边散开,露出围住的人,那人竟是一向阴沉的教导主任。他紧紧拽着一个女生的长发,女生眼睛紧闭,面色死白,身体软绵绵的,半躺在地上,任凭他拖拽,一声也不吭,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教导主任尽管体格很棒,拖着那女生还是很费力,有时给拽得东倒西歪的。
“女亲宿舍风气不正,熄灯之后,还到自习室学习,管理员一向失职,竟然纵容住宿学生,再不严加责问,还会得了?为了打造健康良好学习环境,有必要严惩!没什么大不了的!”教导主任一边大声说,一边想把女生硬拖出去。
那些人还在把话筒伸过去,一边向教导主任提问。周丽呆呆地看着那女生,只吐出两个字:“周敏!”
原来那是周敏,不知怎么会给教导主任发现,给从自习室硬拖回来,连累管理员给活活钉死。富敏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前去,指着教导主任叫道:“你还有人性没有?干嘛这么变态?你是怎么当老师的?”
富敏越说越生气,举起手里的半导体就要砸。看见半导体,教导主任眼中闪过一阵惊慌,“住手!”他叫道。
富敏给镇住,半导体没砸下去。教导主任上下打量一下富敏,脸上露出笑容,笑得很阴险。他对身旁那些人一指富敏,“你们不是要采访吗,采访她就行了。”
富敏转身面对那些人,冲着他们大声疾呼道:“你们是教育系统的报纸吗?那就采访我吧。你们亲眼看到了无良校方怎么摧残学生的了,我希望你们凭着良心,把所见的一切记录下来……”
刚说到这里,富敏一下子停住,她这时才注意到那些人的耳朵。他们的耳朵非常长,向上竖起,顶端与头顶相齐,而且耳朵很宽,像芭蕉的叶子。耳朵末端尖尖的,毛茸茸的,是浅灰色的,还发出家畜一样的腥臊气。他们的脑袋光光的,头顶也很尖,就像是子弹头。他们的眼睛是明黄色的,瞳孔是竖着的,在强光下慢慢合拢。此时,他们一边不解地看着富敏,一边搔着长长的耳朵。
富敏的心开始发凉,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你们,你们不是教育口的报纸?”
“当然不是。”教导主任阴阴地一笑,“他们是午夜怪谈栏目采访团。”
富敏几乎惊叫出来,转身就跑。教导主任空着的手一把抓住她衣襟下摆,富敏用力一挣,挣脱了。可才跑出几步,那些人就像受了刺激,猛然醒悟了一般,飞速从她身边窜过,转眼间包围了富敏。富敏绝不敢让她们接近自己,她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半导体砸。他们好像很害怕给砸到,连连后退,扩出一个圈子来。
“别过来!”她举着半导体,叫道。
“有话好好说,没人想把你怎么地。”教导主任很紧张,说。
“李剑在哪里,叫她出来答话!”
教导主任又露出那种可憎地笑容,阴阳怪气地说,“她不会出来见你的,你永远看不到她。”
富敏刚要答话,周丽的声音响起:“快来救我!”
只见周丽给七八个模糊的影子扯住,朝好几个方向拉扯,每扯一下,周丽的身形便变模糊了。“放开她!”富敏叫道。
“我们为什么听你的?”教导主任声音阴沉地说。
“你们有纪律,不得无故伤害活人。”
“可你们干扰我们制作节目了。”
“周丽,我,我怎么救你?”
“把半导体给他们。”
“他们为什么要这个?”
“你的半导体能收听到他们节目,令他们有所忌惮,所以他们想得到。”
“我把半导体给你们,你们能保证不伤害我们吗?”
“你说呢?”教导主任露出牙齿,笑得很是凶恶。
“周丽,我不能给他们。”
“难道你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给残害?”
富敏惊奇地看着她,“你真的想要?”
“人命关天,怎能开玩笑?快给我们吧。”周丽恳求道。
富敏慢慢垂下手,“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快给我。”
“就因为明白了,我才不能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周丽。”
“那我是谁?”
“你就是李剑!就是那幽魂!”
其他人都呆住了,松开了周丽。周丽歪着头,流里流气看着富敏,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 很简单,因为李剑不是女生的名字,而是男生的,所以主持人才问你,怎么称呼你,以后凡是提到你,总称呼你为李剑女士。明明在误导听众你是女生。再说,你谈到自己自杀时,漏洞百出,过后冷静一想,就能猜到,明显是编的。看人自杀时起哄的,脚踢尸体的,只能是男生,不会是女生,因为女生不敢。何况你只找女生报仇,而不是那所谓的男友。再说去年我们入学时,根本没听过有女生坠楼的。
“既然被迫自杀是假的,报仇就另有缘故。我想,你肯定是那个男生,就是坠楼身亡的,促使校方因此安上了铁丝网。田鑫与另四个女生很可能与你坠楼有关,所以你找她们报仇,并将她们残害。”
当初潜入寝室幽会女友时,就是她们告密,我才给管理员发觉,慌不择路下才坠楼的。我不是周丽,你是怎么猜出的?”李剑说。
“我记得你出现在我床头之前,曾有敲门声。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但鬼叫门时,不能应声,否则鬼就得到允许进来了。而真正的周丽在睡梦中应声了,你便潜入。你说用我是因为我有半导体,可以收听到节目。这话很对,你就是通过我的半导体接收的电波,才进出寝室的。不过,你的话破绽很多。你说自己听不到电台,说话中却露馅了,表明你知道电台内容。
“至于四零五,要么根本就没有叫周敏的,要么周敏就是四个女生之一。因为周敏的床没有人,可空着的的床铺的主人都在玩牌。再说,周敏不会三更半夜去自习室,她根本出不了寝室,何况那时她还没受到幽魂控制。即使能出去,她也不会留纸条,因为她不会预知姐姐来找她。也就是说你是假的,而教导主任说,我永远见不到李剑,那就是说,李剑以别人面目出现,那只能是你了。这些只要冷静想一想,就会明白。”
“你很聪明啊,死了怪可惜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半导体。”
“不能。赶快给我!”
“你想要?好,给你。”
富敏手一松,半导体落向水泥地,而地面急速下降,转眼之间降下几十米,原来她们此时站在楼顶。李剑一声尖叫,眼见着半导体摔得粉碎,她也化作一团青烟,散掉了。
其他人,包括教导主任与管理员都醒过来, 那些怪人恢复原样,原来竟是老师们。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但都同意不声张出去。下了楼,回到了寝室,看见石英钟指向一点钟,富敏十分欣慰。她隐约还感到不安,总觉得李剑言行破绽太多,有些不正常。但不久就沉睡了,做了个甜甜的梦。
一床的周丽却还醒着,她悄悄拨通手机,“是午夜怪谈栏目吗?我是李剑,就是前年午夜收听你们节目,被吓得心脏病复发而死的那个女生,残余精神一直给锁在电波里,不能托生,除非打碎一台正收听你们节目的半导体。你们不是答应让我借体还魂吗?现在我如愿以偿了。我要说的是,谢谢你们的帮忙,以后再做节目,尽管找我好了。
她顿了顿,“比如,帮助前年在师专坠楼身亡的男生回校园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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