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蛋修行

从前有个坏蛋村，村里有个规矩，每个孩子成年之前，都要离开家乡，花一段时间去外面游历，打败英雄，坏事做尽，才能成为行业协会认证的大坏蛋。

按照传统，这个叫坏蛋修行。

而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一个刚刚踏上征途的少年。

鉴于他还没有完成修行，没有获得行业协会认证的大坏蛋资格，就先叫他小坏蛋好了。

因为从小受的就是坏蛋养成教育，小坏蛋自然也有着远大的梦想。他希望自己能打败世上最厉害的英雄，当上全村人都为之骄傲的超级大坏蛋。

于是他参照英雄排名榜上的信息，前往了一座遥远的小城。

据说目前排名最靠前的大英雄就住在那里。

***

这趟路途十分遥远，小坏蛋一路奔波，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罪，才终于抵达了那座小城，一进城，就看见街道上人来人往，欢乐热闹，好一派繁荣景象。

不愧是有大英雄镇守的地方。

很好。小坏蛋信心满满。这么和平美满的地方，正适合我搞事情！

之后小坏蛋便在城里租了一处最阴暗最破败、同时也最便宜的地下室作为反派基地——因为带出来的钱都在路上花光了——随即积极展开了自己的坏蛋修行。

比如看见有小朋友牵着气球路过就偷偷拿针戳破啊，比如往喜欢吃咸豆腐脑的食客碗里悄悄加糖啊，再比如潜伏在剧院，故意坐在两个互相暗恋的男女之间，不让他们有机会趁着光线昏暗牵手啊。

总之就是严格按照坏蛋培养教材《坏蛋一百式：从入门到精通》上面说的来，拼命使坏。

作为一个勤奋的小坏蛋，他半点都不偷懒，很快就让城里的居民感到了不爽，渐渐都不再给小坏蛋好脸色看。

小坏蛋为此得意洋洋了好一阵子，他觉得这说明自己成长的很快。按照教材上的说明，接下来他的坏蛋行为将有可能引起英雄的注意，如果对方找上门来主动挑衅，就能以成为大坏蛋的名义向英雄要求决斗，倘若获胜，便能获得行业协会盖章，成为真正的大坏蛋。

小坏蛋相信对方很快就会来找自己。

按照平时周围居民的评价，这里的大英雄是个正派热情的大好人，绝对不会对这些恶行置之不理。

果然，没过多久，那位大英雄真的找上门来了。

那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大英雄，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比小坏蛋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但生的英姿飒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正义的光芒，看得小坏蛋牙酸。

“切，我才不虚你。”小坏蛋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是专门来挑战你的！”

“哦，我就知道。”说来奇怪，大英雄一开口，那股闪耀着主角光环的严肃气场突然就消失了，倒是透着股可疑的漫不经心。大概也是习惯了有坏蛋前来挑战，只见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小坏蛋。“最近我这边事情有点多，你要挑战的话得先预约排号，就按这卡片上的时间地点来吧。”

然后大英雄就扭头走掉了，只留下小坏蛋拿着卡片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原来大英雄做派都这么随便的吗？这和教材上说的不一样啊。

不过既然已经排了期，小坏蛋也就不再多想，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再去城里搞坏事，而是乖乖守在地下室里，一边假装听不见房东来催租，一边就着咸菜啃着冷饼子，仔细谋划自己该如何击败那个大英雄。

内心既是紧张忐忑，又是兴奋期待。

终于到了约定的那天，小坏蛋一大早就提前赶往了约定地点，那是在城外的一片荒地，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地方宽敞，视野开阔，倒是很适合决斗。

站在场地中央，小坏蛋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想着自己应该在正式决斗之前先热热身，还很认真地做了套广播体操。

刚做完，天开始下雨了。

真是糟糕，这荒郊野外的，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另一边的大英雄本来是要如约过来的，但是他出门晚了，刚出门雨就下得很大，逼得他赶忙退回家去，又发现家里的伞都借人了。

“算了算了，不去了。”大英雄果断地决定宅在家里。“等雨停了再说。”

本来是想打电话通知小坏蛋一声，但他没有对方手机号码。

于是大英雄就心安理得地单方面终止了决斗，宅在家里睡午觉。

反正最近英雄行业协会和坏蛋行业协会刚刚达成了共识，签发了《有关下雨天自动终止决斗的通知》，他这么做也不算违规。

可是小坏蛋不知道这新规定，毫不知情地留在原地苦苦等待，淋了大半天的雨，身心都很难受。

等到晚上，雨终于停了，大英雄也睡饱了，起床时隐约觉得良心有点痛，决定出门去看看。他先去了小坏蛋住的地下室，没找到人，想了想，又去了约定的决斗地点。

可怜孩子被雨淋了这么久，脑子都烧成了一团浆糊，趴地上难受得直哼哼。

大英雄盯着这个实诚的小坏蛋，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坏蛋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比之前在地下室里躺的那张硬垫子舒服很多。要不是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大英雄的家，他肯定会开心地赖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肯起来。

但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小坏蛋，正派反派的阵营立场坚决不能搞混，小坏蛋很顽强地从床上跳下来，对着正坐一旁沙发上打游戏的大英雄怒目而视：“混蛋，你居然爽约了！”

“啊？”大英雄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游戏场景上，语气很敷衍，“可我救了你，不是应该先道个谢？”

“想让我谢你？哼，做梦吧，我是坏蛋为什么要干好人才会干的事！”小坏蛋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而且明明你才是那个骗子，害的我好惨！”

大英雄刚好结束这局游戏，抬头看向小坏蛋：“嗯？我害你？”

啊咧？小坏蛋惊恐地捂住了嘴巴。这不是该我说的台词么？什么时候我跟他拿反了剧本？

“哈哈，抱歉，我还以为你知道最新颁布的下雨天自动取消决斗的通知呢。”大英雄嘴上在说抱歉，但哈哈笑的样子里可一点惭愧的成分都没有，反而掺了点儿恶作剧的意思，“但我是英雄，你是坏蛋，所以我要整你也很符合逻辑，是吧？”

他说的好有道理，小坏蛋一时竟然无法反驳，只能憋屈地把脸涨红成煮熟的大虾子。见此情景，大英雄又倒在沙发上笑的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了两人初见时的正经模样。

笑个屁啊！小坏蛋虽然内心疯狂吐槽，但还记得找对方决斗才是要紧事，要赶快了结才行。

没想到大英雄却干脆地拒绝了他的决斗申请：“今天是周末，我不想加班。”

小坏蛋快气到吐血：“你不是大英雄吗？怎么可以偷懒！”

“英雄也是人啊，也有休假的权利。”大英雄淡定地拿起游戏机手柄，朝小坏蛋指了指旁边另一个手柄，“我新买了个双人对战游戏，要不要来玩两局？”

玩就玩，难道我还会怕你。小坏蛋恨恨地拿起手柄。看老子不在游戏里把你打爆！

结果却是小坏蛋所操纵的勇者角色被大英雄所选的恶龙角色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局如此，局局如此，小坏蛋输了个干干净净。

大英雄笑的眼泪花子都要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菜。”

小坏蛋怨念地瞪着他：“你……你……你不是英雄吗？怎么会对我们反派的招式那么了解！”

“总得知己知彼才知道仗要怎么打。”大英雄耸耸肩，放下手柄，觉得独自饿了，就走到厨房煮面条，中途还探出脑袋来问小坏蛋，“你吃不吃辣的？”

“麻烦多放点辣子，谢……啊呸！”小坏蛋猛然反应过来，“谁说我要在这里吃饭了？”

“我还以为你想留下来，好好学习要怎么当一个英雄。”大英雄狡黠地眨眨眼，“你们的教材应该只是教你们该怎么做坏蛋，但光是这样还不够，知己知彼很重要，这样你才算真正知道该怎么打败一个英雄啊。”

好吧，这话听起来也有道理，反正小坏蛋怎么都说不过他，纠结一小会儿之后，想着面条再不吃就要糊了，只得先答应。

这完全是出于小坏蛋提升自我专业水平的考虑，和大英雄煮的面条很好吃没有半毛钱关系。

和他马上就要交不起地下室的房租了更是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尽管听起来很扯，但小坏蛋确实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当上了英雄实习生，有经验丰富的大英雄前辈亲自带着指导的那种。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大英雄也没怎么尽心指导，平时做的最多的，就是指挥小坏蛋去东家救猫咪，西家抬煤气，南家扛大米，北家送快递。

都是些琐碎小事，但很费体力，常常把小坏蛋累的喘不上气。

人累的时候就容易积怨，特别是看到自己累到半死的同时，某人却很悠闲地站在旁边和被帮助的姑娘谈笑风生，撩来撩去，那心态就更是易燃易爆炸。捱到晚饭时间，小坏蛋心态崩了，开始气鼓鼓地抱怨来抱怨去，却被大英雄打断：“耐心、毅力以及包容是想当英雄的必备品质，你要是熬不住，可就先输了。”

勤奋好学的小坏蛋赶快掏出小本子把这条记下来。

顺便再记一下最近发现的大英雄的弱点，像是懒，宅，爱迟到，人前装模作样实际上却以整人为乐什么的。

嗯，今天帮一个小妹妹找到走失小狗这件事也一起记下来，她还送小坏蛋很甜的棉花糖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英雄。小坏蛋合上小本子，暗自思索着。被人诚心感谢的滋味确实挺好的。

等到小本子上记得满满当当，小坏蛋也因为天天做好事，跟城里的居民混得熟的不能再熟，再也没有人对他摆冷脸的时候，他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自己不是想当大坏蛋来着，怎么这成天干的都是英雄该干的事！

“我觉得，你并不是真的想教我怎么对付英雄。”小坏蛋气呼呼地对那个成天瘫在沙发上的懒家伙发出了指控。“你明明就是想骗我帮你当免费劳动力！”

“谁说我没有认真教了？”大英雄挑了挑眉头，“你看你这不是学会了么？”

“学会什么了？”小坏蛋反问道。

“学会了要对付一个英雄……”大英雄脸色从憋笑转向明笑，“……首先就得脑子好用！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坏蛋脑门一热，拳头一攥就嗷嗷嗷地扑上去了。

还学个屁的英雄教程啊，老子今天就要发挥身为大坏蛋的极限潜力，跟这个表面光芒万丈实际骨子里恶劣的要命的大混蛋斗个你死我活！

但到底技不如人，两三下就被大英雄给制住了，牢牢压在沙发上，任由小坏蛋怎么乱踢乱打都挣脱不了。

“呜……”小坏蛋脸被扣在沙发垫子上，但还顽强地挣扎着，“你给我等着！你所有的弱点我都记在本子上了，等我以后研究透彻，一定能打败你！”

“啊，还忘了告诉你一条。”大英雄居高临下，语气半认真半玩笑，“如果本身实力不行，就算了结对手所有的优点弱点，也赢不了。”

小坏蛋突然就蔫儿了。

大英雄看他停止了闹腾，也松开手，退后一步，抱着双臂盯着他看，也没说话。而小坏蛋则还在沙发趴了一会儿，讪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往屋外走。

背后的人没有拦他。

少年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脸色难看的很。虽说刚刚在气头上，觉得大英雄全是鬼话连篇。但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不仅打不过对方，还从头到尾被耍的团团转，即使知道对方的全部弱点，又能怎样？

实力差距摆在那儿，只有真正的大坏蛋才可能打败大英雄。而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弱鸡，只配给人当无聊时的消遣游戏。

原本自信满满的寻梦之旅第一次遭受了严重打击，少年很沮丧，很悲伤。

之后小坏蛋游荡到了城市中央的小广场，随便找了个角落里的长椅坐着，完全沉浸在梦想幻灭的负面情绪中，对周围的情况充耳不闻。直到日落西山，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坏蛋低头一看，是自己先前帮忙找到了走失小狗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不开心啊？”

少年无言以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于是小姑娘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果，双手捧着举到他面前：“吃颗糖就会高兴哦。”

小坏蛋鼻子一酸，差点没出息地哭出来，但就在他伸手去接糖果时，突然预感到身后一阵气浪袭来，赶紧一把抱住小姑娘往地上滚了两个圈。

原来是某个很厉害的英雄今天正好路过这座城市，这是个脾气暴躁又好面子的英雄，只因为嫌弃城里举办的欢迎仪式不够气派，就直接把小广场给炸飞了。

“擦，英雄也能干出这种事？”护住小姑娘的小坏蛋嘴巴张的老大。

老天究竟是怎么在管剧本分配！

但这事儿还没完，坏脾气的过路英雄继续迁怒发飙，看着周围被气浪掀翻的无辜居民，热血上头的小坏蛋决定挺身而出，为大家讨个公道。毕竟当英雄实习生时已经跟大家混出了交情，没办法冷血地见事不理。

别误会，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小坏蛋的身份，做这种事不算违规。

对方也是有行业协会认证的英雄，坏蛋打英雄，逻辑上完全没有问题！

如果大英雄能及时赶到，大概又会拿出那套忽悠人的英雄理论，夸奖少年勇气可嘉了吧。

可惜这回习惯性迟到的大英雄又没有及时赶到，等他到了，见到的是小坏蛋被过路英雄一通胖揍，倒在地上嗷嗷惨叫。

见到大英雄来救场，小坏蛋内心体验非常复杂，他吐掉满口沙子，绝望地控诉道：“呜呜，你们这些英雄都不是什么好人……”

“英雄也是人，也会管不好自己。”大英雄说这话时，终于难得地正经起来了。也看不清他的动作，总之原本还被人踩在脚下的小坏蛋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护在了大英雄身后。

而大英雄回头看着他，又是那种充满恶作剧意味的坏笑：“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才能打败英雄么？这次我就亲自示范给你看。”

下一秒，大英雄朝前一步，抡起了拳头。

后来小坏蛋听说，因为违规殴打同行，大英雄挨了英雄行业协会的处分，被扣掉了许多积分，在英雄排名上的次序下跌了好几位。

不过大英雄好像本来也不怎么在乎这个排名，反而说过“这样来挑战的坏蛋就不会那么多，有更多时间打游戏了”之类的话，语气似乎还挺庆幸的。

“你可真是想得开。”小坏蛋坐在沙发上，一边刷新排名一边感慨，“如果以后我当上了行业协会认证的大坏蛋，做好事被扣分那种蠢事才不会去干。”

“干嘛要在意排名？我是什么样的人，光看积分根本不能决定。”坐在沙发另一边的大英雄暂停了游戏，又在发表脑回路清奇到小坏蛋根本无法理解的言论，末了偏头看向小坏蛋，“所以你最后还是决定要当坏蛋了？”

“那当然，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怎么可能随便放弃。”小坏蛋马上表明立场。

“哦。”大英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还打算以后继续去偷老奶奶家的猫，抢小妹妹家的糖，把他们弄的伤心又难过？”

小坏蛋突然有点底气不足。

这个……这个……光是想想都有点难受了，可是如果现实与梦想冲突，那该怎么办？

看着小坏蛋表情纠结得拧成一团，大英雄又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那天路过的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小坏蛋肯定地回答。“坏的透透的。”

“那我呢？”大英雄指着自己。“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坏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还有你自己呢？”大英雄继续追问。“你觉得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你那天挺身而出去对抗一个英雄，究竟算是在做好事还是在做坏事？”

小坏蛋继续沉默。

老实孩子的脑回路一时间运算不出如此复杂的答案，脸色又开始憋得红彤彤。

“好了好了，你不需要马上回答。”大英雄一巴掌拍在小坏蛋后脑勺上，强行中断了对方的思索进程，“我只是想提醒你，坏蛋和英雄都只是个标签而已。”

而一个真正的人，存在的意义远远大于一个单薄的标签。

虽然这些东西小坏蛋暂时还想不清楚，但没关系，他只是个刚踏上旅途不久的少年而已，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经历去成长，去想明白以标签定义的梦想和以生活支撑的人生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分。

这也是坏蛋修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在小坏蛋重新出发踏上旅途的前一天晚上，大英雄又钻进厨房，哼着小曲儿煮起面条来。等他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看见小坏蛋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满脸少年郎才有的热血和信念：“我不会放弃梦想的，我会继续修行，提升自己，争取早日当上有协会认证的超级大坏蛋，到时候一定回来找你决斗。”

“好啊。”大英雄把面放在桌子上，淡然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小坏蛋也很自觉地坐在桌旁，端起面碗：“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打败很多像那个过路英雄一样的坏英雄。”

“好主意。”大英雄夹起面条。“只要是坏蛋打英雄，就能攒积分升级。”

“我还会打败很多比那个坏英雄还要坏很多倍的大坏蛋。”小坏蛋也跟着开始吃面。“专门打最坏的那种。”

“嗯？”大英雄停住了筷子，意味深长地看向小坏蛋。“不怕被扣分？”

“坏蛋行业协会跟你们协会的标准不一样，不会因为内斗扣分。”小坏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哈哈，不然我们还算什么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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