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活着

这是一个普通的晚上。

至少对这所学校里的学生来说是这样。

前几天凌晨有一间三楼的男生宿舍失火，滚滚的浓烟将寝室大楼的半边染得黢黑。注意到异常情况的学生们慌忙之中逃出宿舍楼，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踏着一双拖鞋没命地跑。有些喜欢裸睡的男生，甚至还光着屁股，在清晨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天空中飘起了微微的雨丝，几乎无法被发现。它落在地上，也落在攒动的人头顶，湿漉漉地覆盖了一重。

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全来了，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所校园。

消防员拿着大个的消防栓从破掉的窗户中向里面喷水。没什么经验的学生还以为只需要一小会儿就可以止住明火，没想到直到天色微明，才压制住猖獗一时的焰火。

担架布完美地掩盖住了躺着的人的惨状，可好奇的学生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一台担架被抬到救护车上，就立马被送走。

警察则负责驱赶围观的老师学生。

“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真以为多好玩是吗？”一位胖胖的男警官挥着肉嘟嘟的手，试图赶走围城一圈的人们。

“警察叔叔，我的东西还在里边…”一位光着上身的瘦小伙子噙着眼泪，指指楼上的一间被熏黑的房间。此时火势不知是否延到那一层，所有人心中都隐隐不安。不过仍是还有人抱着看戏的想法，在幸灾乐祸，只是表现得同样严肃哀恸。

“穷学生有什么值钱玩意儿？要你爹再买一份得了。”

“我做的笔记、作业，全都在里面，要是没有了，高考我拿什么复习？要是考不进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我的人生就全毁了！不要…不要！”

警察看着面前因无力跪倒在地的学生，叹了口气。再向他背后黑压压的一片望望，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那些年轻小伙子，眼神里都是绝望，见了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似的。赤红色的血丝布满了失神的双眼，可怕的沉默降临在相对的两方之间。

可怕，真是可怕。即使经历过许多血淋淋的案子，胖警察也没害怕到这地步。他仿佛面对的是一群无意识的僵尸，要张牙舞爪地冲上来吞吃掉他。

“总…总而言之大家先到其他地方休息一下，等到消防员叔叔结束了工作以后自会有答案的。”胖警察摆出标准的职业微笑，强迫自己咽下心中的恐惧，镇定下来对孩子们说。

这个事件没有掀起多大的水花，只在学生们下课时的闲谈中被偶尔提及，再以后就好像不存在一般消失掉了。

这本不应该想起来的，特别在今天晚上，杨豪想。明天就是12月25号。几乎没有国人不知道这个节日，尽管大家也不在乎在这个节日发源地的人们是如何庆祝这一天的，只知道这是个节日，所以可以跟某人一起度过。想到可恶的事，这不吉利。

今晚可是平安夜呀，而且有久违的放晴的天空。似乎正是为了凸显她的名字，雨晴。杨豪咧开嘴，憨憨地笑。

杨豪这人平时是极不修边幅的，今天却穿了一身很显身材的衣服，将他一身强壮的肌肉暴露得淋漓尽致；洗干净乱糟糟的油头，还抹了发胶，满头桀骜不驯的卷发此刻也服服帖帖地向后倒在头顶，凸出他色气中透着坚毅的五官。

他特意逃了两节晚课，偷溜到学校护栏上的洞中取来了一束九十九朵玫瑰。再掏出一身行头，好好打扮了一番，只为了这晚的表白。

放学铃声响起，杨豪也收回了飞到天际的思绪，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学楼门口。

跑得快的男生经过女生宿舍时一转头，见了躲在草丛里的彪形大汉，脱口而出一句“卧槽这啥”，也不敢正眼看他，慌忙之中加快脚步，飞也似的离开了。

杨豪不在意这些臭男人，只在乎着自己等待的那个人。

转角处，有个女生出现了。

她有着花一样的芬芳，月一样的洁美，雨一样的忧愁。杨豪的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光。

当那女孩子走近草丛的时候，杨豪猛的窜出来，接着就是一个单膝下跪，双手捧起玫瑰花束，就在那女孩面前，说到：“付雨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目标女生的短发朋友大喊一声：“我靠，什么东西？”随即快速后退了几步。

雨晴也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认出杨豪来。看着眼睛赤诚的他，付雨晴犹豫了一下，对她的女伴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单独聊一会儿。”

短发女生推了推突然反光的眼镜，笑道：“哦？今天晚上有一个大新闻哦~”再拍了下杨豪的肩膀，悄声说：“加油兄弟，我看好你。”之后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走进宿舍门口。

再之后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一夜，杨豪从床头柜子底部摸出半瓶生命之水，趴在熏得黑乎乎的窗户上哭了一宿。一边呜咽，一边往嘴里灌那无色液体。

刚开始，刘昭然疑惑道：“这谈女朋友，真比学习有趣？”

“你没爱过你不懂。”

杨利一脸鄙视，说：“呵，愚蠢的人类，你们所建立起来的感情是如此脆弱。你们看我的莉莉娅，永远都是那么爱我，在我难过的时候为我拭去泪水，在我欢乐的时候陪我一起欢笑…”

“…你这个死宅再说一遍我听听看。”

杨利看杨豪不像玩笑，撇了撇嘴，翻了个身，抱着莉莉娅抱枕面向墙壁，不再作声。

白夜一回到寝室，就立刻躺了下去，一句话不说，行尸走肉一般。刘昭然目前是寝室里唯一一个“正常人”。他小小的眼睛里藏着大大的疑惑，却没有人可以询问，话语几次涌上喉头，又被活生生咽了下去。几次三番过后，他终也忍受不了这气氛，心中顿感无聊委屈，用枕头捂着脸，嘤嘤哭起来。

这个平安夜，确实没有人受到身体上的伤害，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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