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中的阳光

心理科的医生曾告诉过刘文，他并不适合呆在医院里工作。因为他还年纪太小的时候，就在医院经历了和父母的死别。

　　幽长的白色走廊、消毒水的气味以及凄唳的哭声，都有可能把他拖入深渊般的回忆里。

　　于是，医院里幽暗的消防通道，成了他每每陷入童年梦魇时的好去处。

　　厚厚的大门只要一关上，除却指示牌幽绿的灯光，就只有没骨的黑暗了。

　　急促的呼吸、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惊惧着蜷成一团……他习惯了一个人咬牙忍受，一个人，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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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宫般的城中村，挤满了一排排的低矮平房。

　　日落时分，屋脊上方的天空布满了金色的烟霞。

　　微凉的风吹斜了宋轩厚厚的刘海，他面颊上因酒精留下的红痕已经褪去。

　　宋轩身姿挺拔，穿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哪怕穿行在这破落胡同里，矜贵的气质也难掩。

　　刘文面色颓然，默然地跟在他身后。

　　看着宋轩的背影，恍惚间，刘文想起了他们的盛夏。

　　那年的夏天格外炎热，但傍晚的山间却有着舒适的清凉。

　　宋轩也是这样走在前面，牵着刘文的手，穿行在一大片薰衣草丛里。他们头顶是遍天的火烧云。浓紫的花海和灼灼的红色，轰轰烈烈一路绵延到远处的群山。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好像有聊不完的天儿。无聊至极的小游戏也总能逗得彼此哈哈大笑起来。

　　哪里像现在，中间隔了个方正的小木桌，相对无言。

　　宋轩竟然把他领进了一家米粉店。这样的苍蝇馆子在城中村里一抓一大把。可宋轩在认识刘文以前，从没来过。

　　在乡下的时候，刘文曾和宋轩大赞特赞自己在海市的家楼下有间炒粉店味道一绝。还说等他们回到海市，一定要一起去尝尝。

　　可惜，刘文的承诺未能兑现。宋轩倒是自己找了家差不多的，竟还成为了常客。

　　正值饭点，小店里坐满了人，食客们吵嚷不迭。

　　“呦，小帅哥来了！”正猫腰擦桌子的老板娘见到宋轩，赶忙热情地打招呼，眼角的褶皱笑得更深。

　　“一份炒米粉。”宋轩开始熟练地点单，他偏头问刘文：“你要什么？”

　　刘文眼光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了一瞬，说：“我没胃口。”

　　宋轩秀气的眉毛皱了皱，语气冷冷：“手术从上午就开始了，现在太阳都要落山了。你要一整天都不吃饭么？”

　　刘文紧抿着唇，把头撇到一旁，不再说话。

　　宋轩眸光一沉，指着他对老板娘说：“他也要一份和我一样的。”

　　热腾腾的炒粉带着锅气，色泽诱人。宋轩熟练地往里面加醋加辣椒，一看就是吃过很多次了。

　　刘文盯着他的动作看，拧眉问：“你喜欢吃这些？”

　　宋轩注意到他的眼光，抬眼间正好和他对视。少年黑亮的眸子现下没了光彩，像是蒙尘的珍珠。俊朗的面孔依旧，只是不见了笑颜。

　　宋轩收回眼光，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你不是也喜欢么？”

　　对面是一阵沉默。

　　“没有。”刘文突然开口，盯着宋轩的眼睛突兀地来了一句：“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宋轩呆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刘文话里的意思。他低下头，自嘲地苦笑一声，“也是。”

　　刘文是真的吃不下，一直没有动筷子。

　　宋轩今天来找刘文，本是要向过去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要个说法。却不料在医院捡到这样一只失魂落魄的小狗。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刘文——垂首坐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周身环绕着死寂。

　　宋轩承认，他心软了。即便要问个清楚，也不能是今天。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宋轩斟酌着想要说些安慰话，“你们一定尽力了，虽然结果……但那个小男孩已经申请了基金会的救助，他未来的生活至少不是问题。”

　　宋轩口里的基金会，自然指的是H.C注资的那个。刘文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当年父母双亡之后，也是基金会的受益人之一。

　　慈善基金，真的慈善么？刘文在心里冷笑。

　　不过对于既得利益者宋轩，H.C也许真的一切都是好的。想到这儿，刘文的脸色冷了几分。

　　“H.C的基金会靠谱吗？”他问。

　　“当然。”宋轩脱口而出：“你不就是拿了它的资助。”

　　刘文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宋轩有些尴尬。他私下查过刘文，发现他竟然也接受过H.C慈善基金的救助。

　　“我……看了你的简历。”

　　其实是调查，挖空心思、广集人脉地去调查刘文的家庭背景、教育背景、工作经历。

　　这不正当，也不道德，宋轩都清楚，可还是做了。

　　调查后宋轩得知刘文的父母在他很小时就生重病离世了。小刘文被接到了福利院，后来被收养，长大后又获得了基金会资助的留学机会。直至几年前学成归国，成为了一名医生。

　　宋轩接着道：“你是亲历者，应该知道基金会的条件很好，会一路资助他到大学毕业的。”

　　“基金会就能代替他的妈妈来爱他么？他没有家了，你能明白么？给他再多的钱都没用！”许是代入了自己，刘文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

　　宋轩被吓了一跳。他好心一片，却被误会成他的眼里只在乎钱。

　　他十分气恼地回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文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冷静下来，低声说：“对不起。”

　　宋轩没再接着说话，只盯着眼前的Alpha看了许久。

　　高挺的鼻梁，俊目英眉，下颌线利落而漂亮。刘文平日里总是面上无笑，倒衬得他气场更强。

　　其实，宋轩会在经过刘文所在的办公室时，偷偷地往门里瞥那么一眼。

　　他发现，闲下来的时候，刘文常常一个人拿着一本专业书，坐在几乎没有采光的工位上，开一盏小台灯，认真看书。

　　刘文几乎没有社交。他待人接物很礼貌，却都透着股冷淡。医院里人来人往，最不缺的就是相互陪伴。可唯独刘文，永远是那么孤独。

　　想到这里，宋轩在心里叹了口气。刘文的认错态度很好，再配上他可怜兮兮的失落模样，宋轩心里的一团气已经消了大半。

　　“不吃吗？”修长的手指扣了扣桌面，宋轩抬眼看着他说。

　　筷子被用成叉子。刘文拿毛笔一样握着两根木棍，把一碗筋道入味的米粉都要戳烂了。

　　宋轩终于忍无可忍：“刘文你够了！”他一把按住刘文拿着筷子作怪的手，“一次手术失败了，你可以难过可以伤心，但是你一直这个状态，难道以后都不想上手术台了？”

　　许是情绪太激动，宋轩音量没控制住。原本人声鼎沸的小店居然霎时安静了那么几秒，许多食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刘文也被惊得瞪着眼看他。

　　在刘文的印象里，宋轩永远是温暖可亲的。他善良、真诚、脾气很好。不会和人红脸，不会拒绝别人。这样大动火气地大声嚷嚷，刘文还是第一次见。

　　宋轩被满屋子人盯着也毫无所动，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文。

　　一瞬间，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个。眸光相接的刹那，犹如星火绽放，两个无声的心开始缓缓靠近。

　　刘文看着宋轩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的情绪微微泛红，琉璃般的眸子里映出气恼。

　　很神奇的，刘文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慌了，破碎的一颗心也慢慢地被拼凑起来。

　　小店里人来人往，吵嚷的食客、葱花爆锅时的喷香……阳光透过裂缝照进心灵的角落，刘文在这一片烟火气中，在一碗炒粉间，在宋轩身边，体味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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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晚风有些凉了，吹在宋轩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刘文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默默地解下自己的围巾递给他，“围上吧。”

　　宋轩没有推拒。一圈、两圈，细软的羊绒环上他修长的脖颈。幽然的茶香也伴着冷风飘入鼻间。

　　“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宋轩晶莹的眼眸迎风沁出一层水雾，他盯着眼前的Alpha，清朗的声音被吹进风里。

　　刘文看见宋轩微红的鼻尖耳垂儿、氤氲着水雾的大眼睛以及眼底深处那束期冀的光。

　　一时间，矛盾的情感在他的心中腾起。最后，他只能看着那双剔透澄澈的眼睛，无话可说。

　　宋轩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失落。“算了。”他轻笑一声，扯松了一点围巾，想透透气。

　　“我走了。”他转身，不想再看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Alpha。

　　刘文看到宋轩要走，下意识地伸出手挽留。

　　指尖碰触到手腕的瞬间，刘文的心也跟着抽痛了一下，然后触电一般地抽回手。

　　“干什么？”宋轩问。他感受到了手腕处残存的触感，面色中隐约带了点期待。

　　“谢谢。”刘文看着他，仿若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今天真的，谢谢你。”

　　宋轩挑眉，“就这些？”

　　“就这些。”

　　“不用谢。”宋轩故作轻松地回道。“日行一善而已。”他抬眸深深地看了刘文一眼，然后果决地转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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