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

我不喜欢哭，因为每次哭泣时都会头痛不已，肠胃有时也会添乱地难受起来。但悲伤却常常会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溢出，在冰冷的脸颊流淌成河。当我坐在陈潇君家中，幽幽讲出过往的旧伤新痛，终于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泪水。

人间三情，亲情友情爱情，我却一无所有。

亲情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无法触碰的概念，我的家人永远只会在意我的成绩，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摆布的提线木偶。

而友情，这个班级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作为转校生的陈潇君并不知道，我们所在的班级是全校最好的班却也是官富二代群集的“条子班”（领导批条），那个年龄四十岁左右、奇丑无比却总是浓妆艳抹香水味浓过青楼女的班任是一个势利小人，只偏宠那些送礼给她或者家世显赫的同学，而且上课不讲关键内容，把课程的核心都留在课外班来讲授，无非是让同学们都交钱去她的课外班，好给她增添一笔外快。

不过这种手段对我却是毫无作用，家人对我虽是严加管教，但毕竟我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毕业于名校，辅导我初中课程毫无难度，讲解的明晰程度甚至胜过中学老师一筹，从初一开始，我不懂的题与知识点目就可以请教他们，自不必参加任何辅导班。这也让我几乎成为了学校的神话，在同学们大都苦着脸坐在辅丨导班教室里时，我却可以潇洒地转身离去——只是我的去处只有家罢了。而这样一个不参加补丨课的我，却是成绩稳居班级前几名的。

陶渊明曰，不为五斗米折腰。知识分子的风骨，在我父母身上亦是存留至今。他们绝不阿谀奉承任何达官显贵，更何况是班任那样一介小卒。班任既收不到我的贿丨赂，也无法从我这里拿到补习费，更重要的是她的“唯补课才能考高分论”在我这里被狠狠地打脸，她于是对我深恶痛绝。

平日里，我稍有错误就会被她苛责，而官富二代们却总有幸免的权利。一次上课，我肚子疼得厉害，不敢伏在桌子上，只能稍微弯着腰低下头，结果班任却说：“上课认真听讲，提醒你好几次了！”她不问青红皂白就乱骂人，我生气之下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同桌知道我的异样，却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只得说：“我肚子疼。”班任却没有一点关心：“没事吧？忍着点。”我点头。下课后，班任又找我谈话，我疼得厉害，只能倚在讲台上，她却根本就不管我肚子还痛不痛，反而语言刻毒地挑剔起我的站姿。我的肚子很痛，但我的心更痛。

每次考试，班任总是表扬那些二代们，而对我置之不理。据开家长会回来的父母讲，每次我考了第一，班任都只一笔带过，再大肆夸奖其后的二代们，台下有一家长不明就里地问，那第一的同学怎么不见你提一句？班任于是飞去一个愤怒的白眼。

此外，班任更唆使同学疏远我，捏造无中生有的事情来侮辱我，如成绩不能给她把柄，则以品行来横生污蔑。

在班任的高压之下，班级的同学都不敢与我有太多来往，何况早熟又沉浸在读书之中的我，与那些只知道追星看娱乐节目的同学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

十多年过后，听闻这个恶毒的女人得了肾癌，切除了一个肾，我竟有些她罪有应得的快感。无论如何，对她曾经的伤害，我绝不原谅。——这是后话了。

至于爱情，一个孤独的人，从来都不敢奢望。

讲述中，泪水不由沾湿了衣衫。我叹息，不再说下去，胃里仍是作痛，我按着胃，不禁皱起了眉。

“胃还很疼吗？”陈潇君问。

我说：“有点疼，没事的。”他带我进了卧室，让我躺在床上。华丽的装潢，能看出他的家境优越。在他面前，我不愿意躺下，可是疲倦的身体却让我只想休息。潇君说：“躺下吧，不用在我面前掩饰自己。”

我乖乖躺下，他为我盖上被子，又问：“你晚上没吃饭吧？我吃过了，去给你买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我怕吃过东西胃又要难受，止住了他。

“不行，不吃饭会弄坏身体的，你本来就瘦。”他坚持。

“如果有麦片，给我冲一点吧。”我于是说。

他起身去找，竟真找来了麦片，给我冲了一大碗。我靠在床头慢慢吃着，他静静凝视着我，眼中满是关怀，那一刻我感到心中一股暖流涌动，暖热如口中慢慢融化的麦片。

我的胃溃疡已有数年，食物或胃酸刺激溃疡就常常会引起疼痛，所幸吃过温热软烂的麦片之后，我的胃没有痛得更厉害。为防万一，我放下碗，手放在胃部打圈按摩，又从上往下推拿着胃和肚子。

“还难受吗？”陈潇君有些紧张地问。

“没事的，我消化不太好，吃完饭有时就按摩一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身体不好，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吧……每次看到你难受，我都不知道有多心疼。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你太瘦了，瘦得让人担心。这么瘦弱，却要承受那么巨大的痛苦，我真想替你疼……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别再那么难过了，命运再怎么不公平，身体是自己的……”陈潇君凝望着我，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怜惜与关切，让我为之震动。这些年，何尝有人如此关怀我。我心中酸楚，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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