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
年轻的帝王端坐在高高的皇位上,静静地看着下方的闹剧。微微晃动的冕旒遮掩了帝王的面容,也模糊了帝王的神色。
他无声无息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讥嘲和几分讽刺,墨色的眼瞳里,全然是化不开的深重夜色。
身后侍立的贴身大太监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窥着帝王,直到得了几分暗示。
“肃静……”,刻意被掐尖的嗓音有如一柄利剑,劈开了两方蔓延的战火。
“呵,倘真如徐爱卿、林爱卿所言,那爱卿是否应该毁家纾难,以替朕、替天下百姓分忧呢?”
帝王轻笑一声,寻常的语气却透出风雨欲来之感。
“张爱卿、王爱卿,你们以为朕的提议如何,莫不是想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明明没有刻意诘难,缓缓的语速却给人平添一份压力,被点名的大臣纷纷把头压低,之前指点江山、怒斥四方的气势荡然无存。
仿佛自寒水中淬过的目光有如实质,缓缓扫过阶下,大臣们一个个都将头埋得更低,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他目光所到之处,大臣们像是不堪重负,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帝王看着跪了一地的大殿,微微阖了阖眼,掩去了眸底的失落。
“臣愿率军出战,还陛下一个大好河山。”
清亮的嗓音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打破了殿中可闻针落的死寂。
众人微微侧目,想一晓是何人敢迎帝王的怒火而上。
帝王稍诧,重新端坐在皇位上,理了理衣袂,抬眼望去。
“甚善!朕封你为定远大将军……”
尚处初秋,塞北的朔风已然凛冽似刀,侵肌入骨,似要斩散这里混杂着浓浓血腥的阴霾。
血虽未在沙漠中汇聚成河,却早已浸没了大片黄沙。
插在地上的战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半红的旗布似要挣脱旗杆的束缚,飞往那不知名的国度。
清扫战场时,总能看见一两只手沾满着血迹,从尸堆中颤颤巍巍地伸出来,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像想抓住点什么。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呼救,但还没待听清便湮灭在寒风中。
掩地的尸体被集中到一处,浇上烈火。拾回的兵戈及兵甲覆着点点红梅,在残阳的余晖中折射着火红的光芒。
而劫后余生的人们早已仰在尚有余温的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将军,您失态了。”
将军第一次觉得这平静的声音是如此地可恶。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如往日般平静?这可都是将士们的命啊!
“伤亡在您眼中只能是个数字罢了。”
鸦羽般的睫毛在军师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他眼中的悲痛和疲惫,徒留一片清冷静和,未何,又化为深深的担忧。
青年将军仰起头,狠狠地闭上双眼,仿佛如此就能将泪水逼回心中。
两行清泪终还是顺着脸颊蜿蜒而下,一滴,又一滴。
侍立在一旁的军师低垂着头,握紧的双拳缓缓地、若无其事地松开,又狠狠地攥住。
军师微微闭目,再睁眼时外放的情绪已敛得一干二净,他用恢复清冷的声音轻声告退,未等回答便转身出了军帐,一滴蓄了良久的泪方才滚落下来。
泪珠没等落入沙中,便已被肆虐的风割得七零八落。
将军听着军师走出去却没有去拦他,刚刚军师私下的动作他并不是不知情的。
正因为对对方太过于了解,他才没有去窥察他如同自己般溃不成军的内心。
如今,两人都可以放肆软弱一会儿,而不必顾及自己的颜面。
这样,也好。
“我是不是开头就走错了,难道只有主和才是最正确的道路?”
沙哑的声音不复当年的清亮,喃喃的话语不知在问着谁。
将军闭着双眼,仿佛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自己,听见了当日铿锵有力“不破蛮夷终不还”的誓言。
但他耳边嗡鸣的最响的还是将士们的嘶吼,和那兵刃划开血肉的特殊的声响。
他忽又忆起加冠之日,他在宗庙之中身着最肃穆的祭服,面对着列祖列宗,随着父亲一字一句地庄重宣誓。
那日父亲说的是什么呢?
尘封的记忆缓缓打开,飘渺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传来,虽模糊但依旧坚定。
“若世间需生战乱,则求生于当世,吾辈当慨然赴死,以求子孙无虞。”
声音渐渐变大,逐渐清晰。远处将士们的拉练声正随着朔风而来。
将军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好像燃着一团火焰,又好似盈满毕天星辰,熠熠生辉。
已经无须多言,答案自在风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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