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雪夜

外头仿佛还下着雪，我在床上辗转了不知多久却始终睡不着，看向窗外，大概是三更天了。恍惚间只觉门外窸窣的声音，便起身披上外裳去瞧，见小平还在外殿候着。

我举着油灯一瞧，果然是她，“小平，你怎么还在这，怎么还不去睡？”

她转头见是我起来了，犹疑了片刻才说，“娘娘，爷……爷一直在外头，没回去……他不让我吵醒你，自己在院外的雪里走了许久。”

天寒地冻的，又这样迟，这是闹的哪一出？

我随即走出去，打开外殿的门，果然看到他在殿外站着。他听到开门的动静，回头顾我，清和雪地，溶溶月色，他披着一件墨色披风就这样一个人站在那，我也愣住了，心中竟有些不忍。

他淡淡地笑视着我，我情不自禁地径直朝他走去，雪虽停了，他身上脸上还有发间终是沾染了些雪霜。

一走近他，便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小平说，这些日子以来他为北元残部骚扰边境的事烦忧而没有时间睡觉，又与我闹不愉快，睡眠不足，所以便是这般模样。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心中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拿他没办法，淡淡地说道，“你在这干什么？你自己不睡也就罢了，还要闹得小平和我也不得安宁吗？”

我回头对站在不远处的小平说道，“小平，你先去休息吧。”

小平犹豫着不肯动，只是说着，“再过两个多时辰爷又要起来上朝了，这些日子以来爷都没有睡好，此刻爷还是先歇歇吧～”

我看向朱棣，知他这些日子只怕也不好受，心中黯然。

他见我方才同他说话，浅浅笑着，转头对站在殿门口的小平说道，“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朱棣如此说，小平瞧了我们一眼，便也默默退下了。

许久，我俩静静站在殿外，相对无言。我知道再这样站下去也无济于事，抬眼看到他眼下的疲惫，心中无奈，伸手将他拉进屋内。

他任我拉着，也不说什么。一进殿，屋内果然暖和，我将他拉着回到内殿塌边，放开他的手才转向他，“你去睡一会吧……”

他伸手回抓住我的手，“那你呢？”

我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真是又是无奈又是生气，“我不困，我现在被你闹的睡也睡不成……”

他手臂稍稍用力，将我靠近他的怀里，“你还生我的气，便睡不着，又不想离你太远……”

我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只是侧过脸去不想看他，“不要说了，睡觉……”

他抬手将我的脸转向他，我俩靠的极近，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如眉……”

我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是软了大半，想到他这些日子为国事忧烦，又因为和我的事睡不好，心下终是不忍，“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生气了，你快歇着吧，一会又要起来了。”

他见我这样说，似是比方才更精神了些，将我搂得愈发紧了，凑在我耳边说，“你说话可算数，不生气了！”

我整个人落在他怀里，他的气息在我颈边扑着，只觉得自己真不愿推开他，嘴上轻轻回了一句，“嗯。”

他拥着我躺下，很快便睡着了，这些日子来他确实是累了。我没有挣脱他的怀抱，想着我和他认识以来我们互相争吵、纠缠、妥协，除了疲惫却也始终放不下对彼此的牵挂，只觉自己与他陷得太深了，若有朝一日真的离开彼此，大概也是连皮带着肉血淋淋的扯开，谁也不会好受。

脑中思虑着这些，便也在他怀里睡着了。

果然，天还没亮他便醒来了，他见我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揽住我轻声说着，“你再睡一会。”

他对国事一直勤勉用心，只睡几个时辰是常有的事，我崇敬他却也常常心疼他，他见我躺着不说话仍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俯下身子吻住我，他开始用力揉着我的身体，腿间不住地靠近我，在我即将沉沦间，我用手轻轻抵住他，摇了摇头，“朝事要紧。”

他的脸贴在我眼前，手上仍在我的腰间抚摸着，见我如此说，他用鼻尖抵着我，轻笑着说，“你再睡会，我忙完来找你……”

我没有回他，只是低着头闭上了眼睛。他在我眼上轻吻了一下，随即，我便听到他走出去的脚步声。

早上醒来，已到了中午，见小平带着人在殿外扫雪，想起昨夜间的事，便问小平朱棣今日吃得如何，可有休息一下。小平见我与朱棣和好，很是高兴，说道，“皇上今日心情好，午膳吃了一大碗饭，现在大概也在歇着了。”

我“嗯”了一声，并不多言，让他们不要扫雪了，一会可以堆雪人玩。

晚间吃饭的时候，朱棣便来了，我们一起像往常那样吃过了饭，便在里间闲坐着，他看他的奏折，我看我的书。

“殿外的雪人是你堆的？”他先打破屋内的沉静。

我继续翻着书，没有抬头，轻轻说着，“是啊，堆得好不好？”

他坐到我边上，说着，“好是好，不过只堆一个未免孤单，应该堆一对才热闹。”

我仍不看他，继续说着，“我堆的是你你看不出来吗？你喜欢半夜在殿外站着，我便堆了一个你，晚上继续站着，你说像不像你？”

他听我这样揶揄着他，靠近我双手抵在我身侧，笑着说，“你在取笑我？”

我笑着，心想，你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幼稚啊！

这事算是过去了，可是这次吵架，暴露了我们沟通和相处的一些问题，昨夜见他那么累，便没有再说下去，此刻既然大家都心平气和的，便忍不住想与他说清楚。

我抬起头面对着他，“朱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门外冻了一晚上，很感人？”

我们相视着，他沉默着等我继续说下去。

“你因为一点误会不听我解释，仗着皇上的身份作威作福，闹得大家不得安宁，然后又很深情似的风雪中等我。轰轰烈烈的，外人看得倒是热烈。可是在我眼里，无论你再站几天几夜在我心里都比不上一句平等有效的沟通和信任。”

我不是小女孩了，我要的不是轰轰烈烈，热切激情的纠缠。

我凑近他，认真地说着，“此刻我还会站在你面前，不是因为我没地方去，也不是因为我被你感动到了，而是因为我还爱你。”

我说这些不是指责，也不是表白，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如果我们有缘走完一生，需要的不仅仅是热烈的爱。

我望着他看着我的眼睛，静静说着，“无论是你还是我，如果不爱了，我都会离开。”

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些变化，随即对上我的眼睛，说道，“知道了。”

我们的目光一直纠缠着，我转向旁处，随口说着，“知道什么了？”

他将我扭向他，半晌，轻轻笑着，“知道……你还爱我。”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真会抓重点……”

我们都笑了起来，他见我们之间又恢复了往常模样，便笑着说，“你不是说想去爬山泡温泉吗？我陪你去……”

我起身一边将方才手边的书收拾起来放在一侧，一边对他说，“我约的是小平，跟你没关系。”

他故作可怜状，说着，“我好冷，如眉，昨晚冻伤了……”

我瞧着他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谁让你演苦肉计的。哪里？”

雪后确实寒冷，他夜间站了那么许久，许是冻着了。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捂在他心口，轻轻说着，眼神是那样深情，“这里……”

我听着他这不嫌肉麻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抵不过他的满眼的深情。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那你还让我侍寝吗？”

他眼中一亮，凑近我，轻轻问道，“可以吗？”

我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他随即便笑着说，“不敢，不敢……那我为你侍寝可以吗？早起那会，时间匆忙，我们说好晚上继续的……”

我何时说过……

“温饱思淫欲……”我笑着不想看他，却也没有拒绝他。

他闻言将我搂住，笑着说，“哪里，是我想你了。十几天了……”

说罢，他直直将我腾空抱起，我忽然双脚离地，只得紧紧环着他的脖子。此刻，他将我抱着比他高出一个头，我只能低头看他。

我拍着他的肩膀，笑视着他，“放我下来！”

他任我拍打，也不躲闪，只是仰头看着我的眼神愈发炙热，许久，说了一句，“好想你。”

窗外似乎又飘起了雪，静极了，屋内除了炭炉里沙沙作响的燃烧声，只有他如雷的心跳声。

我低头对上他热切的目光，披散的头发垂在他的肩头，在这寒冷的雪夜，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情不自禁地将双脚环住他的腰间，同时俯身吻住他的唇。他将我抱在怀里，热切回应着我的吻……

偶尔的争吵和误会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和一切兴奋剂一样，当时固然带来短暂的碰撞，但过后却渴望偿还加倍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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