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偏：逐燕高飞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朱允炆把三位文臣引为心腹，命兵部侍郎齐泰为兵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太常卿，共同参军国事，召汉中府教授方孝孺为翰林院侍讲。

新帝登基，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家也都没空顾及那个假传遗诏的仙仙郡主。或许，不是没有顾及，是都在等着看皇帝会如何发落。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仿佛这墙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站在她一旁，静静地问着，“新皇登基了，一切尘埃落定，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假传那个遗诏？”

她躺在那躺椅上，轻轻摇晃着，嘴里喃喃说着，“尘埃落定……”

我见她仍旧不紧不慢，蹲下身按住那椅子，“齐泰他们坚称你与燕王图谋不轨，现在朱棣上书称病不出，而你呢，本来要嫁给他了，现在却要被等候发落。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她看了看门外头，轻轻地问，“现在外头怎么样了？”

我叹着气，说道，“皇上刚登基，齐泰黄子澄他们就开始主张削藩，周王朱橚有罪，被皇帝废为庶人，流放云南……”

她静静听着，轻笑着说，“是了，不过，这才刚开始呢……”

我忍不住问道，“皇上如果不放朱棣回去，他会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我，忽然问道，“燕王现下怎么样了？”

我直直看着她，说着，“他一直称病不出，燕王妃将朱棣的三个儿子都派来应天，让皇上有事可差遣燕王诸子，以求让燕王先回北平养病。”

她闻罢笑着看着我，故意调侃道，“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又处处为了燕王着想，难怪你为难，不肯和他在一起了。”

我见她还有心情说这个，无奈摇着头，“你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些？他现在什么处境，你自己又是什么处境？是你，一手造成了现在的处境。”

她原本笑意的脸上慢慢变得沉静，抬头看着天，“我正是想要改变，才发现无论我怎么折腾，一切都是朝着既定的方向走。无论原因怎么变化，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她忽然转向我，抓着我的手，“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让朱棣逃回北平，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我看着她，“帮你离开这里？”

她嘴角轻扬，说道，“聪明。”

我想都没想，反手抓着她的手，“好，我帮你。”

她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便燕王诸子都来了应天，齐泰黄子澄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虎归山的，还差一步。”

“是什么？”我急切地追问着。

她顿了顿，看着我，“还有一步，朱棣得装疯，他神志不清，他的儿子们又都扣押在了应天，常理来说他还能做什么？朱允炆若这样还不放燕王回去，就是与十数个叔叔为敌，况且他刚登基，以仁孝治国，燕王无罪而多病，他不能不放他回去。”

我想着她说的方法的可能性，装疯？朱棣会同意这样做吗？就算朱棣如此做了，皇帝若狠心执意不放过他，装疯也没用。

我正疑惑地看着她，她却很肯定地对我说，“你放心，朱棣会逃过此劫。”

我知道不管这个方法听起来能不能行得通，最终都会是这个方法，我望着她，“你……”

她不会不知道，帮朱棣等于伤害朱允炆。可是，此时此刻，我想我应该相信她，我确实可以相信她。

她或许看出了我的疑虑，倒没有解释，只是笑着幽幽说道，“既然历史改变不了，我们就做那个推动历史的人吧。”

谁说不是呢？或许，我们早就成为历史的一环，无论我们多么不想参与，都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着往前走。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笑着说，“去吧，楚楚，去救朱棣吧。你可不能做的比他那个什么王妃差。”

她笑着笑着，便有些泪，“我也等你，帮我离开这里。”

我静静看着她，觉着鼻子也有些酸楚，点了点头。

……

我寻了个机会去了燕王府，可是朱允炆在燕王府门口派了兵，我见不得朱棣。

还好，我还可以见到小平。我看着她，无法说太多，极力冷静地说着，“请你传话王爷，此次若想逃脱，只有一着，他必须装疯。”

小平急切地说，“可是如此行事，王爷未必愿意。娘娘不妨亲自与王爷说，他或许会听您的。”

我抓着她，“北平孤注一掷将他三个儿子都派了来，是何用意，他不会不懂。我只告诉你们，除了装疯别无他法，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

她慌乱地看着我，知道此时正是危急，而我不可能害朱棣，只是不断点着头，看着我，“娘娘，你不再见见王爷吗？”

我垂眼摇着头，“我现在见不了他，也不能见他，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若能离开北平，我会在……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送他一程。”

我此番来燕王府，没头没脑地让朱棣装疯，究竟能不能让朱棣逃过一劫谁也不知道，小平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最终还是用力地点着头。

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我朝燕王府里望去，没再说什么，当夜，我便进宫，去见了朱允炆。

……

朱允炆偏头靠在龙椅上，轻轻地说，“师姐知道，朕为什么要削藩吗？”

他没有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着，“因为藩王势力过大，会威胁朝廷。皇爷爷可以镇得住他的儿子们，朕却不见得能让诸位叔叔信服。”

他又起身朝我走近，“师姐又知道，诸王里，谁的势力最大？”

他仍旧自己说着，“是四叔，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放他走？”

他知道，我一定会来为燕王求情。

其实换做任何人，都知道此刻不该放虎归山，可是再呆下去，他们可以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届时，朱棣的结局不会比周王他们好。无论怎么样，我都要一试。

我接着他问我的话，认真回答，“燕王的儿子们都会留在应天，他不敢有异心。”

其实，朱允炆的内心也是有犹豫的，诸位藩王都是高皇帝封的，燕王功高又没有行差踏错，他若贸然处置燕王，势必引起诸王震动。

只要他心里有犹豫，就还有机会。

他转过头，望着我，“师姐会跟他去北平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我，“我？”

他摇了摇头，似是很疲倦地说着，“我近来常常想不明白，仙仙和四叔是否真的有图谋，她是不是四叔安插在我身边的？为什么，她最后，会站到四叔那边。还有……师姐你……”

我知道，时至今日，他心里难免对我们的身份有疑心，“小玩子从未对皇上做过任何解释，我便没有立场为她向你解释，我只是希望你相信她，不会是为了害你才那样做。至于我……我承认自己与燕王有纠葛，却从来只是私情没有任何图谋。今日到此，知道皇上千般为难，却还是想求皇上，饶他一命。”

他显然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求情，叹着气，没有看我。

我走到他身前，说着，“他……他现在神志不清，行迹疯魔，三个儿子又都在皇上掌控之中，皇上有什么疑心，都可消除，就算放他回去，他也不敢怎么样。”

其实朱高炽等人在应天，足够消除他人的疑虑，我看得出来，朱允炆心里确实也有些动摇了。

他转头看着我，忽然说道，“不够……朕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他，除非……你也留在应天。”

我愣愣看着他，“我？皇上高看我了，无论我和他之间有过什么，都不可能比他三个儿子重要。皇上此举是多虑了。”

他轻轻看着我，淡淡说着，“师姐，无论怎么样，朕总比你认识四叔更久，这些年也都看在眼里，多少还是了解他的，有高炽他们，还有你留在应天，我愿意放四叔回去。”

终于，终于等到他松口了。

我低下头，俯首说着，“我本来……就不会跟他去北平。好，如皇上所说，便留在应天……谢……谢皇上。”

朱允炆点着头看着我，摆了摆手。

我离开后，皇帝便连夜就对燕王府下了口谕，说是燕王已疯，可回北平修养，京中一切事务，由燕世子等人代劳。

知道朱允炆终于肯放朱棣走后，我才安下心来。

当夜，我也安排小玩子吃下朱棣曾经给我的假死药。等到明天，当侍女发现小玩子已经“一命呜呼”之后，就会通报皇帝，仙仙郡主已死的消息……

……

就在今晚，我知道只要朱允炆一松口，朱棣在今晚就会离开。

我如说好的，在那条出入应天府必经的小河边，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他。

他一看到我，就朝我跑了过来，抓着我，“是你向朱允炆求情放我走的？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摇着头挣脱他的手，他紧紧抓着，直直盯着我，“本王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救。”

我看着他，说道，“我没有东西可以答应他。朱允炆……他毕竟仁慈……”

他闻言不屑地笑着，“仁慈？他对仙仙尚且如此，对亲叔叔们又是怎么做的？他仁慈？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还留在这里，终有一天会很危险的。”

我偏过头，轻轻说着，“你不必担心，我会顾好自己的。”

我见他只带了小平小北，轻装简行，应天的一切他都没带走。他是对的，朱允炆随时都有可能后悔。

他目光渴求地看着我，沉沉地说，“你当真无论如何，都不跟我回北平？”

我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内心几乎颤抖着，却轻轻摇着头，“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请王爷自行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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