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张嘉佳 《云边有个小卖部》

Chapter4~6

5.Chapter4 不死的少女

（1）说来真的奇怪，人在很悲伤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容易笑，搞得悲伤之外，还多了内疚。

（2）智哥激动地说：“来，献给大家一首新歌，这首歌的名字叫做《爱情》！”

说完，他自弹自唱：

轻轻地，我将糟蹋你，请将眼角的泪试去。

你问我，何时爱上你，不知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关你屁事。

（3）程霜摸摸他的头：“别哭。”

刘十三说：“我没哭。”

（4）怪不得人们说青春是轰轰烈烈的，轰轰烈烈这四个字，一听就知道是团伙作案。

（5）如果他孤独一人，今晚应该躺在床上，通宵默默淌泪，睡到腰肌劳损。现在风那么大，路那么长，三人结伴出发，奔向黎明，这辈子必须诞生传奇。

（6）黑暗像一场梦，他随时随地会做的梦，梦里奔行在隧道，不知道是山林长成，还是水泥搭建，但同样幽深。他能不停向前，因为有人吹着柳笛引路，似乎走到头就是一扇木门，推开后灶台煮着红烧鱼。灶台比他还高，那人放下柳笛，给他喂一口鱼汤，鲜掉眉毛。

（7）已经清晨七点，丑的女孩还早睡觉，一部分美女刚刚准备卸妆，一部分美女已经开始化妆。

（8）出租车上刘十三默默斟酌，见到牡丹不知是喜是忧，但两个朋友在场，很有可能言不由衷。这种情况，独自面对比较好，让真情静静流淌。

谁知朋友们根本没听他发言，程霜担忧地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想去买些包子，又怕走开会错过时机。”

智哥安慰她：“没关系的，你尽管去，帮我带两个，我盯着。”

程霜说：“包子有点干，再买点南瓜粥。”

刘十三大怒：“买三斤茶叶蛋噎死算了！你们这么娱乐，难道是来看戏的？”

智哥大悟：“茶叶蛋不错啊，我们一起去。”

（9）刘十三笑了，勉强睁开眼睛，天空中一万滴眼泪坠落，说，再见。

（10）回到出租车上，一阵静默的刘十三终于感到疼痛，大呼小叫起来：“掉头！掉头！送我去医院！我需要临终关怀！”

程霜说：“临终是谁，他为什么要关怀你！没想到你不但做第三者，自己还有第三者。”

（11）就在刘十三举手想放弃的时候，窗外暮然有人大喊：“刘十三！加油！”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是程霜。

这女生太可怕了，从来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能不能够，她就喊加油，喊拼命，而且还不是嘴巴上说说，她真的会拉着人去拼命。

真奇怪，童年还喜欢过她，要是跟她在一起，日子会颠沛流离吧。

（12）看清和会做，是两回事。

（13）字里行间，如雕如刻，全部是他不可动摇的目标，全部都能做到。哪怕后来他明白，那不叫目标，叫愿望，对永远弱小的他来说，更应该叫幻想。

（14）他很加油，加到爆仓。他也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倒霉，无能，卑微，还窝囊地哭。不能哭，他忍住眼泪，憋回嗓子，发出了更奇怪的哽咽。

像热带雨林里，奇形怪状的鸟的叫声。

（15）刘十三很好啊。他这么多年，能面对从小到大的怜悯。能面对不断的失去。能面对喜欢什么，什么就会离开。他靠一本写满幻想的笔记本，去习惯痛苦。

（16）刘十三想，悲伤有尽头的话，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吧，从今往后也不会有更惨的事了吧，那么一次性流完眼泪，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17）他一边哭号，一边大喊：“我很好，我会好得不得了！我会重新做人！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18）对有些人来说，找死轻而易举。

（19）虽然刘十三喜欢哭，但越哭越坚强。

（18）雪停了，雨也停了，冬日的阳平光并不温暖，平稳又均匀，但阳光里程霜的笑脸那么热烈，她说：“我就不死，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19）智哥把字条交给刘十三说：“程霜给你的，不行我得回去睡觉。”

刘十三独自站在走廊，打开字条，上面很段的几行字：

喂！

这次不算。

要是我还能活着，活到再见面，上次说的才算。

（20）有人哭，

有人笑，

有人输，

有人老。

6.Chapter5 城市多少盏灯

（1）一年转瞬即逝，刘十三极具突破性，他连续度过各家公司的试用期，没有获得一次转正的机会。

（2）王莺莺说：“我花了一辈子交到的朋友扔掉，去城里认识陌生人？自己有的不要，为什么老想那些没有的。”

（3）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山林小镇，小卖部多年后还是那样，没有变新，也没有更旧。月光像一块琥珀，凝固住了这七十平米。

（4）桔梗和栀子次第开，空气中淡淡香气。刘十三房间的窗帘刚洗完晾干，风一吹，窗帘轻动，写字台上整齐摆一摞作业本。王莺莺摘掉胳膊上的套袖，坐在院子，美滋滋地点根烟，抬头眯起眼望望桃树，说：“你老了。”

（5）她拍拍桃树，弯腰抓了把泥土，收音机却没声了。外孙留给她的，太陈旧，她到镇尾换过几次零件，修电器的陈伯拼尽全力鼓捣，说，这机器太老，用不了多久。

都老了啊。

眼泪翻越皱纹，又瘦又小的王莺莺用袖子擦擦脸颊，手里紧紧攥着土，说：“你真的不肯回来，但我也真的老了。”

（6）成功人士不会看我们的。比你强的人，要么对你怜悯，要么对你无视。

（7）现在想来，刘十三各方面都很平凡，如果想要这样的朋友，只要到天桥往下望，行走的全是刘十三。他（智哥）曾经想把刘十三写成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叫刘十三。”

开头这一句就没写下去了，刘十三完全没有什么可写的。

（8）有人哭，

有人笑，

有人输，

有人老。

……

朋友别哭，

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

要相信自己的路。

（9）早上刘十三醒来，智哥已经离开。

这座城市，对刘十三来说，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地上摆着吉他，房间里似乎还在回荡智哥的歌声，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10）这座城市的夏夜，在刘十三路过四年的街道，有个烧烤摊如同小小的宫殿，明亮的光无处不在，老太和孙女惊奇地仰脸打量，眼睛里都是星星。

（11）头顶布满恒星和漩涡，罗老师喋喋不休，好像会催眠，刘十三的思维随着她的声音离开地球，离开银河系，来到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他感到恐惧，一回头发现地球缩成小光点，渺小得等于不存在。

（12）二〇一六年初夏，刘十三醒过来的时候不知身处何方，有种回到老家的幻觉。阳光威严地穿过小窗，刺进他的眼皮，空气里还有腌菜和炒洋葱的味道。

7.Chapter6 一千零一份保单

（1）刘十三的感知从未如此敏锐，他听见风自林间来，像轻柔的手抚摸每一株植物，有点潮湿，因为风里盛着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然后这些像潮水般退去，早蝉的鸣叫一层层涌上来，仿佛将他包裹进刺痛皮肤的麻布袋子，又闷又暗。他开始耳鸣，体内演奏交响乐，最主要的乐器是心脏，血液焦躁地涌动，嘴唇发麻，头顶开裂。

（2）家常做鱼，一斤半最方便入味。鱼身斜划七刀，刷一层料酒酱油，腹内涂盐，塞打结的葱、生姜块、蒜头，冰箱腌两个钟头。油烧八成热，先炸花椒，放鱼煎到两面金黄，倒进泡椒和一勺豆腐乳，加生抽、白糖、醋，中火烧沸，反复浇淋。半碗水小火轻煮，出锅的火候，就只有王莺莺知道了。

（3）一把漏勺飞出来，正中刘十三脑门，他捂着头喊：“王莺莺，你多大年纪了，下手能不能有点轻重！”

王莺莺想想也有道理，下手还是太轻，拿出寒光闪闪的三叉戟，摆出杨戬二技能的造型。

（4）刘十三举起花布，迟疑地问：“你的？”

程霜冷冷地说：“对，我的裙子。”

刘十三递过去：“那啥，好久不见，你还没死呢……”

程霜一把扯走，边套边说：“流氓，他妈的流氓，你死定了……”

（5）程霜放下碗筷，伸个懒腰，说：“这里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变化，真美啊，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6）云边镇的暑假很悠扬，天再热，山涧水流永远冰凉，随便找一片树荫，就能睡一天。

（7）人是会变的。

（8）山风微微，像月光下晃动的海浪，

温和而柔软，停留在时光的背后，

变成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在遥远的城市，陌生的地方，

有他未曾见过的山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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