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看向副手,同时刀狠狠下落,把鱼身剁成两半。
副手心里一寒。
“我会让你后悔隐瞒我的下场。”少年温柔浅笑。
副手:“……”
怪不得秦空要瞒着你!就你这态度,知道真相了不得首先拿刀捅死秦空!
与其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死在我的怀里。
副手莫名其妙看懂了安鲤鲤和秦空之间的相处模式。
一个看似忠心耿耿实则病态狠辣的下属,一个看似吊儿郎当其实看的一清二楚的将军。
副手抽了抽嘴角,忽然心生同情。
什么样的人能同时招惹太子和安鲤鲤还能全身而退呢?
哦,原来是他家将军。
他本以为自己算不太正常的,原来真正不正常的在这里!
他走之前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对将军……是什么感情?”
安鲤鲤偏头想了想:“不清楚。”
总归不是爱情,他希望自己的将军能找到一个心爱的人从此共度余生,白头到老。
可又觉得这世间没人能配得上他。
什么感情呢……
大概是心中理想吧。
是自己最想成为,但一辈子也没办法成为的人。
太复杂了,他也说不清,看不明白。
等攻灭血狼国后秦空就安稳下来。每天就是看着其他人忙前忙后,带兵打仗。他这个正统的将军反而清闲自在,整日晃晃悠悠,那里走走,这里窜窜。
安鲤鲤和副手喜闻乐见。
还能走街窜巷,看来是熄了心思了。
时间在指缝里溜得飞快,秦空生辰那天,看着被摆上桌的长寿面,还有些回不过神。
一眨眼,他都二十五了。
从军打仗也有五年了。
秦空沉吟一会儿,忽然对安鲤鲤道:“我变化大不大?”
安鲤鲤一愣,仔细打量着秦空。
变化大吗?
挺大的。
又感觉没什么变化。
当初十七岁的秦公子不再打马游街,成了名震大康的少年将军,成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银甲死神。
又感觉没什么变化,还是爱笑,还是爱喝酒,还是吊儿郎当走街窜巷,偶尔调戏逗弄身边的人,看他们无语凝噎的表情哈哈大笑。
安鲤鲤嗫嚅了一下:“您没变老。”
秦空:“……”
他缓缓道:“我谢谢啊。”
不提醒一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老了。
他老吗?!
二十五!老吗!
无视副手嘲讽的笑声,小丫憋笑的表情,秦空低头恶狠狠吸溜了一碗面。
安鲤鲤坐立难安,他好像说错话了。
可……确实没变老啊,还是当初少年郎的模样,岁月根本没在这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副手笑得喘不过气:“二十五,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在上学堂的年纪吧。”
小丫满脸认真:“我爹二十五的时候,小丫都七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猖狂放肆的笑声里,秦空吸完了面条,直接动手把这三人踹了出去。
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三个人!
秦空翻出了镜子。
安鲤鲤觉得秦空没变化是真话,可能是身上的少年意气一直存在,不管是十七还是二十五,秦空那股轻狂嚣张的劲儿根本看不出这是个当爹的年纪了。
“啧……”秦空弹了弹镜面,觉得岁月不饶人,“你呀你,做什么不好,非要从军。”
可再来一次,他还会上战场。
秦空把镜子放了回去,褪下白衣常服,换上了银甲。
青年一身银甲闪烁,一双桃花眼含笑,手中拿着剑就往外走。
这就够了,他给自己的最后期限。过了二十五的生辰, 他就可以安心去取可汗首级。
至少分别这一天,他和这几个人见了最后一面。
哪怕他们不知道这是最后一面。
他走得从容镇定,看着一点也不像去送死的模样,路过的武将居然没有一个看出不对劲。
“将军,大晚上还要去练武啊?”一个武将笑着调侃。
秦空笑道:“闲着无聊,不用管我。”
武将点头告别,边走边感慨。
将军不愧是将军,这么勤奋!
秦空一路上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几个打招呼的,走了大概一刻钟,才走到小马的住处。
他看着棕黑色烈马,笑着招手道:“小马,过来,主人跟你说个事。”
动物对情绪最敏感,可能是感受到了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小马没有再叛逆,乖乖走到了秦空的附近。
秦空摸着它棕黑色的鬓毛,温柔道:“这一次,主人不带你走了。”
“安心回长安,你也快老了,跟小白好好过日子去。”
他把头抵在烈马的额头上,看着对方黑色的眼珠:“原谅我。”
他下不了这个狠心让这匹战马和他送死,人家还有个媳妇,等着回家和小白亲亲热热。
两双同样黑亮的眼睛相对,满是默契和温和。
小马和秦空一样的桀骜,这会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难得没有不耐,耐心地低头和对方蹭了蹭脸。
秦空笑了:“第一次啊,可惜也是最后一次。”
小马难得这么温柔。
秦空拍了一下对方的马头,用力揉了揉:“对小白好一点,不然它就踹了你找母马过日子去了。”
他顿了顿:“我走了。”
他没有和其他人告别,但是觉得应该和这个老伙计告个别。
他不喜欢离别的氛围,太压抑,不过对方是个马,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他最后带了一匹从蛮荒人手里缴获的骏马走。
身后的小马看着主人渐渐离去的身影,有些不安地从鼻子里喷出了两口气,脚步四处走动,紊乱无序。
喂……回来。
以后不凶你了,回来!
马不会说话,秦空也听不懂马语。
他骑着身下不太顺手的马匹,从军营出发,轻而易举地走出了对敌人来说龙潭虎穴的营地,迎着满身的月光而去。
在月光下,他的目光看向远山,远山悲悯,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营地里。
蛮荒闷热,热到人心慌慌睡不着觉,副手不耐地睁开眼,掀开被子站起来走了两圈。
越来越压抑,压到让人无法喘息的地步。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觉得实在是憋闷,不明白怎么突然会这样。
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心里的烦躁,副手掏出了烟枪,刚要点燃,眼前突然浮现将军不悦的眼神。
行吧,不抽就不抽。
他叹息着把烟枪塞了回去,死死闭着眼忍受着内心深处的不安,脑子里疯狂回想今天的一切。
没有……没有不对劲……
他咬了咬牙,感觉还是不太对。
仔仔细细地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将军的生辰。
生辰有什么可特殊的?
一碗面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可那种窒息感束着他的鼻腔,连安心呼吸都做不到。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几个月前的对话。
你能活着吗?
“嗯……大概不能吧。”
“除了我,谁能把他们引出来?”
“我会让它走上辉煌的,不管什么代价。”
不管……什么代价……
“我还没活够呢。”
“我会活着的。”
“我脑子又没毛病,非要寻死。”
他说他会活着。
这些真真假假的话在疯狂旋转,转到副手头痛欲裂,他“嚯”的睁开眼睛。
“呕……”副手俯下身干呕出声。
假的!都是假的!
他双目猩红,恨恨抬头:“秦空!!”
门外守门的士兵抱剑直立,突然听到帐营里的声音,疑惑偏头,还没开口询问,掀起的帐布甩了他一脸。
“呸!呸呸——!等等!副手大人!您干什么去!”看着副手直奔将军帐营的身影,士兵一脸茫然。
“怎么……这么着急啊……”
副手冷着一张脸,一路上吓懵了不少人,他们从来没见过军里的财神爷这么冷脸过,这是发生什么了?
怕出什么事,几个将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副手看到面前熟悉的帐幕,忍着心口的愤怒,他深呼吸一下。
可能是错的……只要掀开围帐,那个家伙还会像以前一样跟他互怼互侃。
刷——!
副手甩开帐幕,看着空空如也的住处,忍不住胸腔一涌,喉头涨热……
“噗……”
血雾染上了干净的帐幕,身后传来惊恐的声音:“副手大人!!!”
副手气昏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
秦空,你就等着太子和安鲤鲤发疯吧!
从黑夜到白天,秦空累了找地方睡一觉,不累就继续赶路,紧赶慢赶,甚至在到达目的地前又睡了一觉,这才精神奕奕地看到了前方的军队。
不错,上万人,个个都是精英,连可汗都来了。
杀他还真是大费波折,也不知道这么多人怎么偷渡过来的。
穿过黑压压的人群,秦空和高处的可汗对上了眼睛。
望着那双阴沉暴戾的眼神,青年朗声大笑。
“孙贼,你爷爷来了!”
“秦空,总算……总算逮到你了。”可汗怨恨地看着青年。
“狗屁!”秦空嗤笑一声,“如果不是小爷主动,你能逮到我?”
可汗脸色沉了下来。
青年掩下眼底的神色:“来吧……”
看看今天是你死还是我死。
可汗咧嘴笑了:“你来不就是为了秦时炎吗?看到我写的,你是不是很愤怒?”
他把凌虐杀害秦时炎的过程一字一字地写在了战书上,邀请对方来一场单打独斗,结果没想到对方真那么蠢,竟然真的来了。
可汗眼中是深深的兴奋。
“很快……很快你就会死了……”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秦空冷冷地看向可汗,这个杀父仇人,虐杀无数大康百姓的大敌。
“真可惜啊,就算杀了我,也没办法挽救你匈奴的颓势,不过负隅顽抗罢了。”
秦空不屑轻笑,他举起手中长剑。无惧无畏。
“来吧。”
他今天就是冲着这个人来的。
如何不明白自己一人来此就是有去无回,那又如何!
只要秦空死了,大康势颓,同理,只要这人死了,匈奴和蛮荒最后的抵抗也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
秦空死了,皇帝身后培养的千百个武将仍然可以站起来,领着大康将士继续杀敌。
可汗如果死在这里,元气大伤的匈奴又如何面临首领被杀的局面。
蛮荒之地,青年一身银甲,以一人对万人,取可汗首级,破反抗之局。
这才是他要做的,这才是他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结局。
可汗大刀一扬。
“杀了他!”
“杀!!!”
万人兵马纷涌而上,用杀意凛然的气势直对秦空。
秦空丝毫不惧,纵马迎上。
厮杀声如洪钟,每一声都狠敲在秦空的心底。
真要死在这里了。
银甲死神熟练的把剑挥上一个个的脖颈,他的包围圈,没有一个人能毫发无损。
刀剑碰撞之中,高悬的太阳下移,残红如血的余晖笼罩着下方的战场。
已经一整天的战场。
秦空眼神冷戾,扬手间便是一排人的倒下,喷溅出的鲜血早就染满了银甲,恍惚间一身夺命红衣。
杀……
无视时间,无视身上逐渐添加的伤口,杀到没有理智,杀到周围人围成一圈,不敢上前。
他们不安地停在原地,马蹄踟蹰,犹豫着不敢上前。
可汗不甘心,举刀高喊。
“杀秦空者,赐黄金,封高位,赏女人!”
被耗死在这里,杀了一整天,秦空确实脱力。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看了远处的可汗一眼,忽然笑了一下。
一柄大锤挥来,秦空听到了耳边响起的破空声,这一次,他没有抵抗。
脊背处的骨头出现了断裂声,秦空被狠狠砸下马,还没有开始动作,几根长枪穿过他的身体,把人钉死在了原地。
倒下了……
动手的几个匈奴十分不敢置信,不明白刚刚还杀他们如砍瓜切菜的人,怎么就突然被钉在了地上。
明明动手的是他们,结果不敢置信的也是他们。
秦空眼神从没有离开过可汗,甚至挑衅的笑了一下,就好像身上的断骨和血洞是摆设。
你敢杀我吗?
你敢顶着大康的压力,在这里杀我吗?
青年没有说话,可他挑衅的笑容说明了一切,毫不掩饰的告诉可汗。
我赌你不敢杀我!
可汗神情阴毒狠辣,用恨毒的的眼神死死看着秦空。
“放箭!!我要让他万箭穿心!!”
众弓箭手齐齐举起手中的弓箭,箭身对着地上狼狈弯腰的秦空。
弓箭离弦!
“咻——咻咻——”
密密麻麻的箭直冲秦空而去。
青年咬牙,看着天空中弧形弯杀过来的箭,举起手中的剑身挡住心脏。
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锋利的箭头毫不留情刺入身体,皮肉破碎,骨骼崩裂,肉体被刺穿的剧痛让秦空痛苦地躬起腰身。
腿……
胳膊……
胸腔……
小腹……
越来越多的箭插进身体,血雾四溅,鲜血染遍全身,从绷紧的身体里奔涌,流向周边。
秦空再也支撑不住,喷出大口鲜血。
可汗看着如同死尸的秦空,心下如临大敌的危机感终于退去了点。
他大笑着上前:“秦空,你的父亲死在了我的手里,你也活不了!”
秦空已经痛到空茫的眼神看到逐渐走上前的可汗,不动声色的颤了颤眼珠。
来了……
布满尘土和鲜血的手指悄悄攀上了腰间,那里放置着一个机关。
能在一瞬间彻底杀死一个人的精密机关。
可汗脸上满是畅快的笑,他可太痛快了,秦时炎死了,秦空也死在他的手上,大康能耐他何?
可能是太过激动,可汗下马,用脚踢了踢快死去的青年。
“之前不是很得意?你起来啊!”
他拿脚踢踏践踩着秦空,把这几年……不!是十几年持续的恐惧彻底的发泄出来。
当初秦时炎带给他的,和现在秦空带给他的,彻底发泄了出来。
“起来!杂种!”
秦空双目微颔,遍体鳞伤,对着这个面目丑恶的可汗没有丝毫反应。
可汗这才彻底相信他杀了秦空。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癫狂,这种心腹大患!这种心腹大患终于死了!他……
“咻……”
一枚小型弩箭突然从秦空手里飞出,狠狠刺入可汗的眼睛。
血液混着白浆顺着脸滑下。
“啊啊啊!!!!”可汗惨叫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告诉着秦空:
他成功了。
毒已经进了可汗的身体里,不出半天,这人就能下去陪他。
秦空肆意地笑出声。
可汗面容扭曲,捂着一只滴血的眼睛,怒吼着:“打断他的腿!!让他给我下跪!”
一个体型壮大的匈奴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打碎了秦空的左腿。
“唔……”秦空躲不及时,低哼出声,冷汗瞬间下落。
疼到脑子空白,看到有两人想来抓他,逼他摆出下跪的姿势,哪怕已经神志不清,秦空还是下意识挥动了手里的长剑。
剑身划过,血痕出现在一个匈奴的脖子上,已经虚弱到如病虎的青年,在这种时候还有杀人的能力。
所有人恐惧地停在原地,用惊惧的眼神看着秦空。
“咳……咳咳……”秦空忍不住咳嗽两声,鲜血从口腔中喷出,混着破碎的内脏。
可真疼啊……
秦时炎死的时候……有这么疼吗?
岩浆烧灼的剧痛流窜四肢百骸,青年鲜血淋漓趴在地上,用冰冷的眼神环视一周后,低低笑出声。
“想让我跪……做梦!”
好像突然涌入无形的力量,秦空强忍着腿弯处骨折的剧痛,用右腿使力,踉跄着挣扎站起身。
万籁俱寂,夕阳下的红霞披在秦空身上的银甲。真有那么一刻,当年的秦时炎也像现在这样,忍着腿骨的剧痛站起,用不屑嘲讽的眼神俯视着可汗。
英魂在天空大笑,大漠和蛮荒上的英魂在说:
看!你能杀了他,但你永远都赢不了他!
可汗惊惧地瞪大眼,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站起来!
秦空站不稳,也知道自己活不久,用最后仅剩的力气把剑柄坠下地面,剑柄入地,剑尖朝上。
他大笑出声,没有再阻止不稳的身体,顺着力道朝剑尖撞去。
“噗嗤……”一声,剑入身体,秦空嘴里鲜血喷涌,任由身体里肮脏腥黏的血染满自己的脸。
在周围几万大军的注视下,在众目睽睽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秦小将军把征战四方的银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所有人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被这人宁死不折傲骨的狠意惊到,甚至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补刀,哪怕这个人的伤势一看就活不成。
冰冷的剑刺进了身体,收割的最后一条命属于自己的主人。
秦空奄奄一息,可至少他的剑撑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死前都不下跪。
生前的剑给了死后的身体最后一个体面。
疼……
好疼啊……
青年意识模糊,濒临死亡前的走马观花似乎是真的,他的脑子里剩下最后的印象,竟然是一首歌。
一首大康战士离家从军时唱的战歌。
隐隐的,熟悉的音调传来,由远及近,模糊不清的歌声渐渐清晰,一如既往地混着血和汗,带着视死如归的伤感和气魄。
“啊……”
“郎君啊……”
“莫回头……”
粗犷沙哑的汉歌似乎响彻在这片血土之上,隆隆的震颤从最初的大漠出发,越过山峰,跨过江河,在告诉这个濒死的青年:
莫回头。
莫……回……头……
秦空果然没有回头,已经涣散的眼睛悲恸抬起,他盯着上空,那里盘旋着想回乡的飞雁。
飞雁人字徘徊,在他上空旋转两圈,似乎带走了什么,然后轻飘飘飞向了北方,飞向了长安。大概飞鸟也想让这个惨死的灵魂再看一眼他的故乡。
乡歌和飞鸟带走了一个思念故土的青年。
夕阳落尽,残存的余晖从秦空的身上攀了下去。火红褪去,就像这个朝阳如火的生命一样流逝。
这团烧向边关的红焰,最终还是燃尽了。
他来时一身红衣,走时一身染血银甲。
银甲被血染成了红色,那个红衣猎猎闯向沙场的少年郎走了。
从此往后,每天都有朝阳升起,每天都有日落而息,而那天永远停在那里。
他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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