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不大,一眼可以看清所有到场的人。
卓大人换上了官服,威严坐于上方,在公堂的侧面,有一道屏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后头的人。
赵容显坐在那里。
顾澜跪在下席,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楚楚可怜,任谁也无法将她跟杀人这样的罪名联系在一起。
她看起来太娇弱了,连一只蚂蚁都不能碾死的模样。
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外头围观的人,心中也是不可置信。
“顾二小姐怎么看都不像个穷凶恶极的杀人凶手啊,她那双手,刀子都要拿不稳吧?”
“人不可貌相咧,那天可是好多人看见她拿着刀子的咧。”
“看见她拿刀子了,也没看见她是怎么杀人的吧,这么漂亮又尊贵的小姐,说是有人害她,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是啊,那顾家大小姐凶得很,说不准顾二小姐是被她害的。”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不可信而且易变。
聂氏没在这里头少下功夫,她潜移默化地,宣扬顾澜是被顾婉陷害的消息出去。
现在初见成效。
顾婉原本就恶名在外,顾澜生得温婉可怜,现在有很多的人,开始改变最初的看法,认为顾澜是被人陷害。
别说是围观的众人,就是苏向晚看到顾澜,也觉得她可怜兮兮,再冤枉不过。
苏向晚上前来,对着卓大人行礼道:“民女苏向晚,见过卓大人。”
她跪在顾澜的旁边,从容不迫。
顾澜在她靠近的时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苏向晚会让她想起梅园那天的事,顾澜害怕极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只知道苏向晚像个索命的恶鬼,跪在她旁边,悄无声息的,冷不防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顾澜轻轻发抖,看起来愈发弱小可怜。
卓大人目光里有威严,他盯着苏向晚,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皮肉,直接看到骨子里去。
“苏向晚,堂上此人你可认得?”
苏向晚低头应道:“回大人的话,认得的,乃是顺昌侯府顾二小姐顾澜。”
“好,本官问你,你也认为是顾澜杀死了你的四妹苏兰馨吗?”
这话里有话。
卓大人问她,是她认为……
苏向晚避开了陷阱,“回大人的话,民女不知,一切但凭大人定夺,只是民女知道,顾二小姐同我四妹,原先是有些过节的。”
“只是有些过节,也不能断定顾二小姐就是杀人凶手,你可有其他证据?”
苏向晚摇了摇头。
顾澜心里安定下来,连忙喊道:“大人明察,我跟苏兰馨的确有些过节,但不至于要杀人的地步,梅园当日,还是她说自己遭了祸,求我帮忙我才去的。”
卓大人看了一眼苏向晚,而后才问顾澜,“你将当日的事,从头再说一次。”
顾澜磕磕绊绊地说了:“回大人,我平日甚少出门,更别提去梅园那样人多的地方,倒是苏兰馨找我,她说她跟她姐姐也就是苏向晚不睦,苏向晚带她去梅园看戏,还把我大姐也叫去了,就是要为难她的,她说我要是不去救她,她就活不了了……”
“你大姐可是顾婉?”
“正是。”
卓大人又问苏向晚,“你同顾家大小姐可是相识?”
“不错。”苏向晚应了,多余的话没说,也更不曾辨解顾澜话中的指控。
卓大人手上有证据,那是他的王牌。
他未必会告诉聂氏和顾澜。
顾澜这会说的话,没有证据,卓大人也不会信,苏向晚没必要做无谓的争辩。
眼下公堂上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民众们看得也是一头雾水。
都看最后的证据罢了。
“那你同苏兰馨,可是不睦?”
“回大人,一家的姐妹,哪里有不吵架不拌嘴的,民女不知如何才是不睦。”
卓大人就对衙役道:“传顾婉上来问话。”
顾婉早就被带到了京兆尹衙门,等着上堂。
卓大人下了命令,她很快就在人群的注目之中走了上来。
行过礼后,顾婉也跪了下来。
“顾婉,本官问你,顾澜指认你伙同苏向晚,在梅园对苏兰馨不利,可有此事?”
顾婉一脸的懵,“怎么可能,我要对苏兰馨不利,我在大街上就能拿鞭子抽她,何必跑去梅园,我那天去梅园,只是约了苏向晚看戏的。”
饶是卓大人无比镇定,此刻也被顾婉言语的里嚣张惊得皱起了眉头。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还真是不知收敛。
“也就是说,苏兰馨当日是跟着苏向晚一行人到的梅园,顾澜则是因着苏兰馨才去的梅园,可是如此?”卓大人从当中找到了一致的地方,出声问她们。
堂下三人都点了头。
“你们是在何时发现苏兰馨不见的?”卓大人问苏向晚和顾婉。
她出声应道:“第一场戏开锣没多久,她说要出去透透气,我大姐还派了人出去找她,只是没有找到。”
“你大姐便是当日也在场的苏远黛?”
“是的,大人。”
紧接着卓大人让人把苏远黛也带了上来。
因为苏远黛跟案件重点并没有什么干系,卓大人只是例行问了几句话,重点还是在她跟顾澜的身上。
卓大人最后问到重点:“顾澜,你说你见过苏兰馨之后,就被房中的迷烟迷晕了,醒来之后就发现死了人,自己手上还莫名其妙拿着匕首,可是如此?”
顾澜想到那天的事,脸色白了一下。
“是……是的。”
卓大人出了声:“来人,把死者的尸体抬上来。”
顾澜一脸惊恐地抬头,在见到衙役抬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时,几乎都要吓晕过去。
卓大人无视她的惊恐,继续道:“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死者年方十三四岁,是个女子,身上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说明死者是在昏迷之后被人杀死,而她断裂的手指,是被匕首生生割断,伤口跟顾澜当日手中拿的匕首符合,确定是那匕首所伤。”
顾澜连忙摇头:“可我没有杀她,我醒过来之后,那匕首就在我手中了,我也被迷晕了啊……”
卓大人令人端上一个小盘子来,盘子里放着一个茶壶。
“这是事发当时,在房中桌上放着的茶水,里头确实被加了迷药。”
顾澜连忙喊出声来:“对对对,我那天就是喝了苏兰馨给的茶水,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大人,这样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众人哗然。
那么顾澜此刻说的话,就是事实。
她的确是被人迷晕过去,而后被人栽赃陷害。
至于陷害她的人是谁,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聂氏远远地观望着,直到这一刻,方才露出第一个笑容。
苏向晚和顾婉想陷害顾澜,这根本不可能。
卓大人根本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
“本官令人查探过,发现苏兰馨在去梅园的前一天,先行购买了迷药在身,其后等到见了顾澜,在茶水里头下药,将她迷晕。”
他说完,又让人呈上了另外的证物,那是一个小香炉。
“除了苏兰馨准备的迷药,本官的人在房中,又发现了一个香炉,香炉里也有迷香,苏兰馨不可能迷晕了顾澜之后杀了自己嫁祸于她,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在迷晕了顾澜之后,被香炉里的迷香迷晕过去。”
大家也就听明白了。
迷香有两种,顾澜被苏兰馨迷晕,目的未知。
顾澜晕过去之后,不可能杀人,苏兰馨是被另外的人迷晕杀害的。
苏向晚未曾开口,苏远黛便道:“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原本卓大人不曾注意她,也没想到她会站出来说话,当下就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大人,顾澜说她被迷晕没有杀人,也仅仅是一面之词,那茶水里的迷药是何时下的,迷晕了多久,我们全然不知,或许顾澜在苏兰馨被迷晕之后就醒过来,将她杀害了,也不无可能。”
卓大人仅有的证据,只可以证明顾澜曾经被迷晕过,不能证明她没有醒过,也不能证明她没有杀过人。
“大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查出香炉里的迷香是出自何处,不就可以知道最终迷晕苏兰馨的人是谁了吗?假若顾澜没有杀害苏兰馨,那在香炉里放迷香的人,就是栽赃嫁祸的罪魁祸首。”
聂氏听到此处,心中也咯噔了一下。
香炉的迷香,是她安排的,是为了最后将苏向晚一伙人一网打尽准备的。
现在反而变成了棘手的证据。
她行事小心,那迷香并不如何稀奇,真要追查下去,大几率是查不到她身上来的。
光凭一个迷香,不能说明什么。
苏向晚这时候突然对卓大人嗑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大人,陷害顾澜的人,是她母亲,聂氏。”
群人哗然。
大家都觉得苏向晚这句话奇怪,没有任何道理。
聂氏栽赃陷害自己的女儿,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香炉里的迷香,正是出自聂夫人之手,苏兰馨当天是找了顾澜去梅园,并且用迷药迷晕了她,可大人似乎忘记了,当日聂夫人也在梅园,她在苏兰馨迷晕了顾澜之后,用香炉里的熏香迷晕了苏兰馨。”
“一派胡言!”聂氏听不下去,忽然冲了出来,“公堂之上,当着大人的面,你竟敢血口喷人!”
卓大人皱着眉,很快拍了拍惊堂木,“大胆聂氏,本官未曾传召你上来,怎许你扰乱公堂,还不跪下。”
聂氏真是掐死苏向晚的心都有了,她跪了下来,“大人,实则是她满口胡言,意图冤枉污蔑于我,我听不下去才会一时失态,还请大人恕罪。”
苏向晚丝毫不被影响:“聂夫人,敢做为什么不敢认,你当日要迷晕的人,不止是苏兰馨,还有顾婉,你要做的,就是杀了苏兰馨,栽赃陷害顾婉,让她就像今日的顾澜一样,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聂夫人冷哼了一声:“你空口无凭,小小商女竟敢污蔑我一个诰命在身的夫人,你这样的罪行,就该受掌嘴之刑!”
卓大人冷眼看着苏向晚:“你可有证据?”
苏向晚摇头:“没有。”
“你可知你没有证据,公堂之上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他人,还是诰命在身的夫人,实为大不敬!”
“民女知道!”
聂氏眸子里闪过快意,“大人,她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就该掌嘴!”
卓大人盯着苏向晚,看着她冷静沉着的模样,想不出她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证据还说出这一番话,是明目张胆的污蔑,是要掌嘴的。
苏向晚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来人,掌嘴!”卓大人丢下一根令牌,对衙役吩咐道。
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手上不自主地摸上茶盏。
苏向晚面无惧色:“敢问大人,我并未污蔑聂夫人,为何要罚我掌嘴?”
聂氏恨得咬牙切齿:“你没有证据,这还不是污蔑是什么!”
“夫人,我的确没有证据,可香炉里的迷香是你安排的,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笑话,我什么时候承认过这样荒唐的事,那迷香同我一点干系也没有,我从来不曾下过什么迷香!”
聂夫人觉得苏向晚真的是强弩之末,眼见陷害顾澜不成,居然这样可笑的话都说得出来了。
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一辈子也没上过公堂,没接触过什么是真正的府衙朝堂,没见过真正的大人,还在用后宅院里那些不入流唬人的手段。
公堂之上,所有的一切都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什么都不是。
苏向晚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聂夫人肯定不会承认,所以我准备了一点东西,让聂夫人自证清白。”
“笑话,我根本就没碰过什么香炉和迷香,你就是污蔑我,我凭什么要自证清白?”
“哦,聂夫人你是怕吗?你不敢吗?”
原先聂氏就被苏向晚气晕了头,当下被她三言两语激得又失了理智,“我怕什么?怕的人应该是你,你有什么招尽管使,我可以自证清白,可你若是污蔑我……”
“我若是污蔑夫人,任凭夫人处置。”苏向晚目光坦然,全无惧色。
卓大人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他目前手上所有的证据,要证明顾澜无罪是完全足够的。
今日公开升堂,为的就是先给顾澜清白,平息民怨,并非是真相大白,他手上仅有的那些证据太薄弱,完全站不住脚,离真正的真相也不足够。
聂氏完全不插手的话,事情完全在他可控范围内。
苏向晚就看向了卓大人:“大人,我有一个人,想带到堂上来。”
卓大人此下拦不住,正好也想知道苏向晚要做什么,便道:“何人?”
“大人见了便知。”
卓大人就允了。
顾婉便拍了拍手,她的护卫,押上了一个黑衣男子。
聂氏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脸色刷地一下就变白了。
那黑衣男子面色狠戾,眸中都是怨毒,若非嘴上被封,行动受缚,他早就一死了之。
死士的宿命便是如此,宁愿死也决不能背叛主子分毫。
“聂夫人认得自己的护卫吗?”
当日她就是让这个死士去下的迷香。
难道他出卖了她?
不可能的!
聂氏强自镇定,死士之所以是死士,那是因为他们至死都不会背叛。
“你们抓了我的护卫,是什么意思?威胁他来污蔑我吗?”
聂氏已经想好了,若然她们在这个死士身上真能拿出什么迷香,她也可以矢口否认,说迷香是她们安排好来污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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