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从监狱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的空气,奈布低着头,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
只是向前走,没有目的地。
路人怪异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他捏住护栏,将头埋进了阴影里,继续艰难地向着前方挪动着。
一双脚迈到了奈布的面前。
许是他的模样有些可怜,多少能引起一些同情吧,奈布想着。
一直在出神的奈布直到要撞上眼前之人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你刚从监狱里出来?”
抬头的动作迅速被压制了下去,奈布瞳孔骤缩,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二话不说,奈布猛地转身,条件反射般蹿了出去,一时竟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条件。
剧痛闪电一般贯穿奈布的所有神经,奈布下意识张口呼痛,继而被人拉回了原地。
注意到奈布的微表情,那人不满地啧了一声:“怎么,现在开始想躲着我了?”
接着,他的目光转移到奈布略微蜷缩的右腿上,不正常的弯度和颤抖都指向了同一种可能:“你受伤了?”
奈布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叫狱医?”
“......放开我,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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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布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被捕的。
被捕过程莫名其妙,虽然在下大雨,但在室外的人也如山如海。
那群警察从场地的四面八方穿过人群,经过了无数与他的雨伞相同的人,忽略了许多有着其他罪行的犯人,独独将枪口对准了他奈布·萨贝达。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凭借着雇佣兵的直觉,奈布知道自己再不跑就要game over了。
但是奇怪的是,那群警察就像是警犬一般嗅觉敏感,无论他藏得多么完美,都能被发现藏身之所。
定位器,奈布猜到了原因,但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了。
高速旋转的子弹携带着一股滚烫的鲜血穿过右腿,奈布一个踉跄栽在地上,神情恍惚间,他听见了骨头碎裂发出的清脆响声。
鲜血很快顺着雨水流到奈布面前,染红了奈布右手无名指上佩戴的戒指。
奈布想用胳膊支起身体,还未行动,冰冷的金属已经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追上来的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奈布原地制服住。
“咔哒。”手铐无情地套在了奈布的双腕上。
“奈布·萨贝达,你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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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奈布没有辩解。
自己是雇佣兵这件事,足以定罪了,现在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若是不服从,被捅出别的什么事来就更悲了。
于是,两年有期徒刑的惩罚加在了奈布头上。
。。。
啥玩意儿?
你大费周章,又给我一枪,结果就是这般不痛不痒?
奈布不理解,但奈布不想问,反正刑期越短越好,不是么?
这样想着,奈布有些松懈,活动着有些僵硬颈部,无意中瞥见了角落里熟悉的高挑身影。
看见自己注意到他,那人尬笑一下,迅速逃离现场。
“......”
感觉颈部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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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粗暴地推搡着奈布,粗鲁的呵斥和辱骂声不由分说地灌进奈布的耳朵,全然不顾伤残人员的不便。
不知是因为骂声还是什么,他感觉脑子里全是嗡嗡声,什么都思考不了。
等到奈布被按进牢房时,苍白的脸上早已覆满了密密的细汗。
他硬撑着移到床边坐了上去,一瞬间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段时间,他只和他有过接触。
那他这次只是听说了我的事情,特意来看看我?
还是说——
奈布艰难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目光涣散。
【So,will you be like th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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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度过这七百三十天的牢狱之灾的第一周的时候,杰克并没有再来看他。
如果不是他,那为什么他会心慌地躲开我的视线?
如果是......
奈布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事实证明,他也再没有心思去想了。
坚强的雇佣兵破天荒地露出惊恐畏惧的神色,面对着逐渐靠近的深渊,他带着镣铐,拖着伤腿,浑身瑟缩,嗓子沙哑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有了护身的武器,仅存的理智所带来的求生本能让奈布退到了房间一角,惶惶地目睹着梦魇将自己一点点蚕食殆尽。
无尽的黑暗如狂狼般向奈布扑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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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你终于肯说话了啊,你再不说话我就以为你是哑巴了。”杰克顺口调笑道。
“......”奈布回过神来,继续做无谓的挣扎。
“又不说话了。”杰克故作遗憾,“再不去医院治疗你就真的要终身残疾了。”
“你确定你真受得住不能走不能跑的日子吗,小雇佣兵?”
果然,怀里的人不再有所动作了,杰克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圣心医院。”
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奈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奈布的脸颊,过于美好的气息让奈布差点儿落泪的。
岁月静好,这是否是一场梦呢?一场,他在消失之前,被赋予的最后的幻想?
“......你为什么不理我?”
沉默已久后,杰克开口问道。
奈布又回想到那无意间的见面。
嘁,头又开始疼了。
“......你怎么了?”看见奈布皱着眉,随即用手去揉太阳穴,杰克不得不怀疑奈布在狱中的精神状态。
“没什么,战争后遗症。”似乎一直把他晾在一边也不是很好,奈布目光暗了暗,语气敷衍。
确实是后遗症没错,但不是战争后遗症。
滋滋的电流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他在每次的昏迷前最后见到的都是那些疯狂到扭曲的狞笑。
啧......
“你有事瞒着我。”杰克笃定的语气倒是对缓解头痛有奇效。
“你为什么不理我?”杰克重复着,字里行间竟带了些许委屈,“不是,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杰克不傻,他清楚那日他的仓皇逃脱对奈布而言意味着什么。
奈布终于有了反应:“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的。”杰克摊了摊手,“谁家雇佣兵进去了两年就出来?”
“......”
“真是的,给你办事你还不领情。”杰克撇嘴。
奈布如死水一般的眸子荡起了涟漪。
好像,这两年过的......还算有点收获?
但是,自己的位置......
算了。奈布抿唇,转移了话题:“事先说好,只检查右腿昂。”
“听你的。”
两人在后座旁若无人地聊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前排的司机此刻表示:
啊,他就是一跑路的,管他什么事呢?
司机:战战兢兢又勤勤恳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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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检测单的杰克周围温度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右腿膝盖处粉碎性骨折,战争后遗症复发严重,轻微脑震荡,头部疑似经常遭到重击,颈椎错位,还有营养不良,贫血,胃部因外界刺激损伤严重,等等等等......”杰克扭头盯着奈布,“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
“......不是说好只检查右腿吗?”奈布面无表情地碎碎念。
“不这么说,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呢!”杰克气的把手里的单子摔在奈布身上,“今天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在里面究竟怎么了,今天你就别想好过了!”
“。。。”听着杰克表面恶狠狠实际上啥含金量都没有的“威胁”,奈布哭笑不得。
“他们以为我要越狱,所以下手了......就是有点狠。”
“萨贝达,你不适合说谎。”杰克突然俯身,本就头痛的奈布差点儿被吓进ICU。
“我要没说错的话,”杰克目光灼灼地看向奈布的伤腿,“你这伤,是服刑之前受的吧。”
“他们会怀疑一个腿部有残疾、连走路都费劲的人去越狱?”
“两年,整整两年,我不信好不了。”
奈布沉默。
杰克炸毛:“你为什么不找狱医?!难道你真想伤残一辈子让我自责吗?!”
“治了。”奈布轻声打断杰克的话,“治不好了,截肢是早晚的事情,来医院看看,也只是心有侥幸罢了。”
一抹微笑浮现在奈布显着病态的脸上。
“......算了,养你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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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治还是要治的。”
“......嗯。”奈布很想说不用了。
他是一个雇佣兵,对自己身体的情况他比所有人都熟悉。
不管是什么方面的创伤,都是难以甚至是无法治愈的。
两年,他被蹂躏了两年,整整两年。
他行走在黑暗,不代表他向往黑暗。
他原本以为,等自己金盆洗手后,迎接他的,将是常人的世界。
不曾想,无论他做出什么举措,他永远不会摆脱噩梦的阴霾。
他回不去。
再坚强,他也是人,他也有上限。
现在,他不奢求任何事物,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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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承认了一件难以接受的真相:奈布·萨贝达精神出现了问题。
例如,杰克发现奈布很怕打针。
每当银亮亮的针头处呲出亮莹莹的药液时,原本平静的雇佣兵就会瞳孔骤缩,浑身止不住地瑟缩,呜呜咽咽地好像谁把他怎么地了似的。
条件反射,杰克暗道。
又例如,杰克发现奈布变得非常敏感。
他只是伸手揉揉奈布的头发,可谁知道对方会突然双手抱头,并把身子缩成一团呢?
这是标准的自卫姿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放在以前,杰克会称赞奈布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但是现在,他只有用无尽的沉默来消化一切。
其实细节还是蛮多的,比如奈布极其抵制任何带着辣味的食物哪怕辣味只有一点,比如奈布一听见要带自己去治疗就赶忙问是什么疗法,比如奈布看见装饮料的玻璃瓶就躲在他杰克的身后,比如......
杰克不再开口去问奈布的经历,他懂得,这可有可无的关心看似是关心奈布,其实反而会揭开奈布的伤疤。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陪在奈布身边,以及,揪出那群对奈布下手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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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雇佣兵,身体素质就是强,奈布在心里给了自己惊叹不像惊叹嘲讽不像嘲讽的评价。
右腿的伤势幸运地停止恶化,医生表示有一定的几率不用截肢,佩戴矫正器就可以了。
这倒是引起了杰克的好奇。
两年不治不养,结果能保住腿部绝大部分这件事,除非奇迹发生。
奈布则故作不满,说自己真的找过狱医了,还怪杰克不信任他。
杰克还因为奈布的话又是给他赔不是又是给他唱赞歌,结果同屋住院的那些人纷纷扭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奈布,搞得奈布觉得骗杰克还怪不好意思的。
事情似乎一直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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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布的朋友们来看望他了。
杰克微微一笑,闪身出了病房,他给他们留出来了足够的空间。
“奈布,两年没见,想我了没?”威廉大大咧咧地扑了上去,被旁边默不作声的伊索拉到了靠左的位置。
“没有。”奈布回答的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威廉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碎声,他表情夸张地跪倒在地上,仰面朝天,悲愤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啊,天呐,你看见了吗?我怎么会如此命苦啊!我好心好意来看望我兄弟,谁知道他竟是这般冷漠无情!”
伊索嘴角抽搐,默默转身捂脸:谢谢,有被吓到。
“啊,地呐,你听见了吗?我怎么会如此悲催啊!我不远千里来帮助我朋友,哪想到他竟是这般不近人情!”
伊莱面无表情,逐渐起了杀意:谢谢,有无语到。
“啊......”
“你再发疯我就真的如你所说。”奈布冷淡发言。
恭喜萨贝达成功吓住戏精一位。
“话说,奈布,你......”伊莱目光深邃,“真的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不现在还好端端地在你面前。”
......你的“好端端”可能和我们的不太一样,伊莱默默翻了个白眼。
“反正你要快点好起来。”
咱们还没有赛跑呢......
看了看奈布打上石膏的右腿,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被威廉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啊,监狱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威廉小声嘀咕。
奈布听见了,无奈一笑,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说不出口——
哈,他还真觉得挺可怕的......
“咳咳,今天天气不错啊。”察觉到奈布情绪不对,伊莱打着哈哈想要转移话题。
结果几人向外一看,原本阳光灿烂的天气不知何时变得乌云密布。
伊莱一愣,掏出手机打开了天气预报。
上面明晃晃写着:晴转中雨。
“。。。”
好吧,更尴尬了。
最终,他们三个在病号们的调笑下面色通红地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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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奈布叫住杰克。
“嗯?”
“手给我。”
杰克满脸问号。
“疼吗?”奈布使劲捏了一把杰克的大臂内侧。
“。。。疼。”本来想哄哄奈布的杰克不知道奈布会下这么重的手,只能说了实话。
“哦。”奈布松开手,若有所思。
杰克不明所以,只是他有预感,奈布要出事。
要出大事。
杰克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奈布,寸步不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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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趴在床边,在浅浅地打盹。
奈布一边把玩着他的军刀,一边不知在想写什么。
一个不注意,刀刃划破了指尖,殷红的血珠滚落出来。
奈布呆呆地看着划伤。
疼吗?
被带着冰碴的瓶子猛砸头部,被揪着头发撞碎玻璃,被按在地上狂砸颈部——
在他浑身鲜血时,在他瘫在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渣上时,在锋利的碎片刺破皮肤扎进血肉中时,他就已经不痛了。
不,不是不疼了,只是麻木了。
麻木地接受毁天灭地般的绝望,更绝望的是这似乎变成了家常便饭。
那些人,还会将刀子放在他的脸上,威胁着他如果敢反抗,他们将让他尝尝更为苦涩的结果。
奈布当时就苦笑起来,他怎么可能还会有余力去反抗呐?
结果他的举动被那群畜生当做是挑衅。
他们把他摁在冰冷肮脏的墙上,其中一个翻出来了一根注射针筒,嘿嘿邪笑着向他走来。
银亮亮的针头处呲出了亮莹莹的药液。
这是改进后的镇定剂,药剂被推进血管,像是一阵冰冷的风灌了进去,刺骨无比,但会让人非常清醒。
他们靠着这根镇定剂,连续折磨了他近八个小时。
要不是他们实在饿得受不了,奈布觉得他可能会直接交代在那儿。
他们也试着给他灌了一次辣椒水,但是怕真把他弄死了就没再继续。
现在看来,之前打仗被抓到当做人质或者被拷问以及被按在墙上狂踹腹部简直都是开胃小菜。
胳膊处的异样引回了奈布的思绪,他慢慢低头看去,察觉到自己拿着军刀不知不觉在胳膊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疼吗?
......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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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佣兵的直觉让奈布果断将弯刀藏在背后。
果不其然,在他行动完毕的下一秒,病房门被突然推开。
同房内的其他几个病人一样,奈布转头向门口看去。
不过见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奈布微微愣了一下。
真出人意料地,艾米丽竟然就在这家医院里工作。
听说奈布受伤在普通病房住院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往普通病房区。
现在,她就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床上瘦削的身影。
“你瘦了。”
这是艾米丽的第一个想法,随即她注意到奈布依旧苍白的脸色,以及打上石膏的右腿,面色一变。
“谁打的你?”
艾米丽扑到奈布的床头,急切地询问:“告诉我,是那里的人欺负你吗?你为什么不还击?你要知道你打得过他们的。”
“我打不过。”奈布摆了摆右手,“五个人呢,带啥的都有,我一个被拷住的怎么可能有反击的余地。”
“再说,腿伤是枪伤,是被捕时受的伤了。”
艾米丽面部僵硬,她感觉自己的拳头有些硬了。
“五、个、人?”
艾米丽面带微笑。
“......”奈布怕怕地向后缩了缩。
“麻溜利索的,告诉我那些人是谁。”艾米丽坐在奈布床边,“我把他们卸了。”
“我没有狱友。”沉默过后奈布如实答道。
这次轮到艾米丽语塞了。
事情发展的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她从来没有料想到奈布的那些仇家竟然会这么丧心病狂,会挑这样“绝佳”的时机对奈布展开报复。
甚至,奈布的这次被捕也极有可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所以,到底是谁呢?
艾米丽表情阴沉,她安抚了一下奈布后便离开病房,来到卫生间。
她倚在门上,掏出手机,在一个三人群的聊天框里输入了几句话。
“娜,彻查奈布的过去。”
“找出在奈布服刑期间进出监狱的可疑人员。”
“老地方见。”
五秒后,网名为“娜”的对方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
“。。。”
面露不善的艾米丽握着手写的资料,看向了面色同样难看的菲欧娜。
“这些资料,当真属实?”
“和你一样,我当时也是这么怀疑自己的。”
“奈布的牢房是个密闭的空间,隔音效果很不错,但是那里的监控很‘碰巧’坏掉了,其它监控也都是‘无意’地扭到其他地方去了。”菲欧娜讽刺地冷笑道,“不过很可惜,他们忘了一件事,监狱的监控,是能记录声音的。”
“本来我没想彻查监控,直到我在隔壁监控隐约听见了奈布的......声音。”
菲欧娜含蓄地表达了意思,说实话,她觉得那天的调查完全可以成为她的噩梦。
她从来都没有听过奈布如此低三下四地求饶,那些人的辱骂和邪笑像是利刃一般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那些杂乱的声音,包含着玻璃破碎的脆响,包含着电流滋滋的细鸣,包含着东西抽打到物体上的沉闷,包含着金属碰撞的短促。
她猛地摘下耳机,大口喘着粗气,不知不觉,后背的衣裳竟已湿了大片。
接着,她重新戴上耳机。
她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偶然事件。
她连续翻出不同日期的监控音频,几乎将七百多段音频听了个遍。
她想象不到奈布这两年是如何挺过来的。
除去开始时的一周和结束前的一周菲欧娜只听见奈布隐约的呻吟,其他时刻全是......
“你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这么狼狈了?”
“怎么了,雇佣兵,有本事起来杀了我啊!哈哈哈哈!”
“啧!我现在看见你我就兴奋,我不高兴就来找你玩,我没事可做就来找你玩,真是太过瘾啦哈哈哈!”
“你以前是你那些雇主的狗,你现在是我们的狗,怎么样,叫一声啊,小狗狗~”
“你以为你的小情人儿会来救你吗?哈哈哈我告诉你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给我们提供坐标的人呐哈哈哈!”
“真是的,我们高兴就好咯,我们管你干什么啊哈哈哈,要不是他不让我们杀人,你现在早就死了,偷着乐吧哈哈哈!”
“我们雇主可是你的战友啊,听说你先前抛弃了我们雇主导致他终身残疾,怎么样,腿折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么一会儿就昏过去了,真是没有乐趣,无聊。——喂,把冰水端来,带冰碴的那种。”
“呵,还这么犟呢?看来你还没有尝到戏弄我们的恶果啊——”
菲欧娜差一点把电脑摔了。
她手足无措地关掉音频,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料,夺门而出。
“战友?抛弃?还有杰克?”听完菲欧娜几乎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艾米丽准确挑出了有用的信息,“奈布是不可能抛弃战友的,还有这事关杰克什么事儿啊,他一直在忙着给奈布递资料减刑,哪有时间去看他,难不成是有人暗中作梗?”
“这已经不是暗中作梗了,这是颠倒黑白啊。”菲欧娜满头大汗,“我调查了一下,甚至跑去问了奈布的另一个战友库特·弗兰克,弗兰克先生表示奈布曾救过他很多次,不过他很早就离开军队了,对奈布以后的事情并不知情。”
“我怀疑,是奈布的同行因为利益对奈布下手的。”菲欧娜一口气飞速说完,她靠在墙上,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手,“艾米丽,我建议你多关注一下奈布的心理。”
“我知道,PTSD铁定是有了。”艾米丽应了一句,皱紧的眉头显示出她的情绪并不稳定。
至于艾米丽后来抓到奈布划伤的手腕,以为奈布患了抑郁症,不顾奈布的辩解强制收走了他的军刀就是后话了。
——————————————
奈布依旧对杰克抱有怀疑。
他很想亲耳听见杰克的否定,他想让自己觉得这两年对杰克的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他依旧能回想起那日他听见那群人半开玩笑地嘲讽他时大脑那一秒的空白。
他不信。
好巧不巧,在接了一通电话后,杰克告诉奈布他要出去办一些事,马上回来。
在杰克将要离开病房的时候,奈布拉住了他。
“杰克。”
“奈布,我在。”
“杰克,你告诉我实话,你......”即将问出的话却卡在喉间,奈布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杰克不说话,只是看着奈布,目光温柔。
“你有没有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别人?”
“啊?没有啊?”杰克莫名其妙,“我明知道你仇家多还把你卖了,那我得多缺心眼?”
“可是......我身上有定位器。”奈布眼神空洞,“我只和你接触过。”
“奈布,你怀疑是我给你装的定位器?”
“只是问问,你别多想。”
“应该是你别多想才对吧。”杰克无奈,将买来的红玫瑰花插在奈布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放心,艾米丽已经让菲欧娜去查了,她的实力你也清楚的。”
“希望是这样吧。”奈布用右手理了理杰克的衣领,情绪不明。
一道黑影潜伏在了门外的角落里。
——————————————
出了医院,杰克的脸色瞬间冷若冰霜。
“出来吧,找我什么事。”
好端端的问句硬生生被杰克说成了陈述句,藏在阴影里、戴着面具的人轻笑两声,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杰克先生,或者说,是萨贝达的热恋情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想,你应该先问我是谁吧。”
面具被轻轻摘下,那人熟悉的样子瞬间让杰克大惊失色。
“你是那天......”
“没错。”那人冷笑,“那枚戒指,是我卖给你的;监狱,也是我送萨贝达去的。”
“萨贝达还真是痴情,他明明知道定位器在他身上,他换了衣服换了头绳又戴了眼镜,但是独独不摘下来这枚象征爱情的定位器。”
“如此的恋情,我还真是羡、慕、呢!”
杰克哑然。
感情,真是自己害了奈布?
不要太狗血啊好不啦!
“萨贝达应该是残疾了吧?”那人突然出声。
“不好意思,他还好好地躺在床上休养呢。”杰克听不得这种诅咒,随口瞎编道,“不到一个月他就可以出院了,照样可以活蹦乱跳!”
“当然,走跑跳什么的是没问题啊。”那人幽幽开口,“我也是残疾人,你看出我走路有问题了吗?”
说完,他卷起了右腿裤脚。
明晃晃的金属光泽闪到了杰克的眼睛。
“这是萨贝达的报应,”那人语气忽地冷漠,“谁叫他丢下我一个人,独自逃跑呢?”
——————————————
杰克突然想到了一篇报导。
那篇报导上说一个雇佣兵为了自己的安全狠心抛下了受伤的队友,受到了强烈的谴责。
杰克也和奈布说过这件事,对方明显愣了一下。
“啊呀怎么可能嘛,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啦。话说现在和我说八卦,看样子你最近效率挺高啊。”奈布敷衍了两句,便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难道说,这个雇佣兵是奈布么?
“不可能。”杰克下意识反驳。
“怎么,萨贝达在你的心目中,就这么完美?”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伊日·卡罗轮,萨贝达曾经的战友,也是这次事件的主导者。”
伊日轻抚着金属制的假肢,指尖微微发颤:“因为萨贝达,我不得不提前退役,正因如此,家里不仅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经济来源,还要给我治病,我不得已四处求人,跪下磕头哀求人家收我打工。”
“我恨萨贝达,我找人写了篇报导,让他处在舆论中心,我在你给他的戒指上做了手脚,又雇人潜入监狱去报复他。”伊日平静地阐述,“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下手那么重,比我预估的还要重。”
当听见奈布·萨贝达被折磨成什么样子的时候,伊日·卡罗轮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我和奈布·萨贝达算是朋友吧,我们并肩作战,相互保全。”
“那是我的最后一场战役,我们的队伍被瓦解开来,其他战友散到了各个地方,我和萨贝达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很快,我们也被包围了,我躲闪不及,右腿中了枪。”
“我们坚持逃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暂时摆脱了追击。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意识模糊的时候,萨贝达突然将我扔下,告诉我:‘你就呆在这里吧。’。”
“我叫他,他用纱布把我的嘴和腿缠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伊日低着头,似哭似笑:“我很绝望,不过好在医疗用品还在,我想是萨贝达忽略了,不过也可能是他嫌麻烦就没拿,趁着这次空闲,我给自己止血消毒。”
“我强撑着走回了营地,还好这一路上没碰到人,真是万幸。”
“当时,我听说萨贝达还没有回来。”
“等他看见我时,我看见了他眼底的迷茫,我想他是在疑惑我为什么没死在那里吧。”
“后来,我去找他,他也不见我——就这样持续到我退役。”
——————————————
“他是为你引开追兵去了。”库特站在角落里,冷冷出声,“菲欧娜问我奈布的情况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劲,没想到你们之间的误会居然演变成了仇恨。”
“是你?!”伊日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我的战友受伤了我还不能问问是吗?”库特目光幽深,“我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你的经历,我之前也有过体验。”
“当时,我和奈布穿越山林,想着逃离身后的尾巴。但是我实在没有体力了,时间紧急,他没有和我进行任何交谈就把我留在山洞里,而后出去引开了追兵。”
“不过和你不同,我信任他。”
“什么不同,我曾经也很信任他!”伊日反驳,晶莹的泪光溢满眸子。
“你不信任他,因为你没有等他。我很胆小,虽然我特别不安,我也没有换地方或者冒险自己回来。”库特没有大嚎大叫,“所以,我等到了他回来接我。”
“而你,只得到了误解,与自以为是的伤害。”
“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我听另一个战友玛尔塔说过。”
“总部那时并没有进行任何增援,因为他们以为所有人都战死沙场了。奈布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他就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他对玛尔塔说他对不起你,没有寸步不离地保护好你。”
“其实,就算奈布真的抛你而去,也是合情理的,毕竟他已经要自身难保了——不过他要是真的想不管你,那为什么一开始带你一起逃呢?”
“我想,奈布之所以比伤残的你还要回来地晚,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回来了,一直在找你吧——冒着枪林弹雨。”
——————————————
奈布因为要修养转了病房,现在住在单独的房间里。
回到病房的杰克看见奈布正在睡觉,呼吸平稳。
上扬的睫毛不时地抖动一下,暗示着主人不平静的内心,同时暴露了主人假寐的事实。
“做噩梦了?”杰克轻轻握住奈布瘦地几乎是皮包骨头的右手,没有直接拆穿奈布。
“......嗯。”半晌,奈布才迷迷糊糊地吭了一声,这倒不是假话,他只要一闭眼,那些恐怖的笑脸就出现在眼前,他们的邪笑和嘲讽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赶之复来。
即使杰克想尽一切办法对奈布进行食补,病服对于奈布来说还是太大了,蓝白相间的条纹布料松松垮垮地搭在奈布肩上,骨头的轮廓在惨白皮肤的衬托下清晰可见。
“我想看看库特......和伊日。”
杰克的动作猛地一顿:“为什么?”
“你干嘛这么应激,我又不是把你支开自残什么的。”奈布淡笑着,将右手抽出来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又搂住杰克的脖子,“我只是想他们了。”
——————————————
库特没有来。
杰克问他原因的时候,他说他看过奈布了,放心了,也准备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至于伊日,他现在还陷在深深的自我怀疑里,听到奈布要见他这件事和杰克对他的威胁,第一个反应就是奈布要找他算账,差点没吓过去。
在一个风轻云淡的下午,奈布正在因为要恢复受损的神经而打盹儿的时候,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萨贝达,你找我。”
“哎呀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紧张。”奈布仍显着病态的脸上洋溢起一抹微笑,“不过是刚出来,很想你们罢了。”
“快来坐吧,”奈布右手指着一张椅子,“想来你应该还有自己的事吧,真是麻烦你了。”
伊日默不作声地坐下,此刻他只想痛哭一场。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奈布语气的温柔遮掩不住虚弱和脱力。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伊日猛地起身,“你知道了你这两年的罪全是我害的,你想找到对你下毒手的罪魁祸首,你想将你吃的所有苦都还给我是吗?”
“所以你今天才以想我的理由叫我过来,是不是?”
“我知道啊,”奈布眨了眨眼睛,“你和我爱人的对话,我都听见啦。”
“什么?!——”
“是库特给我的窃听器啦,”奈布解释,“我知道库特想让我知道真相,不再被蒙在鼓里。”
“库特?!我说他怎么在那里!”伊日有些抓狂。
他平日里和库特可以说是毫无交集,要不是因为奈布,他想不出库特还有什么理由来与他对峙。
“不过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没保护好你吗?”奈布忽地话锋一转,“其实你当时有那样的误解也是很正常的啦,是我考虑欠佳,和你沟通不到位,才让你着急了。”
“你......”伊日眼眶发湿,茫然地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的生活费,我想我之前当雇佣兵时得到的那些应该足够了吧,真是抱歉啦。”
“不,不,”伊日满脸通红,浑身仿佛被抽去力气般瘫在地上,“萨贝达,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真该死啊——对不起——”
“嘘——”奈布将右手食指抵在唇前,目光清澈,“没关系呀——”
他们永远是战友,是朋友。
他说——对不起——
他说——没关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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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布还是死了。
原因很简单。
长达两年的凌辱早已使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具破碎的躯壳,尤其是被各种物器比如玻璃瓶啊棍子什么的狂砸头部,精神能撑过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奇迹了。
在玫瑰花盛开的季节,奈布颅内出血,在抢救了四个小时无果后宣布身亡。
出殡的那天,伊日没有跟着,杰克他们也没有强迫。
从那天起,他开始疯狂地进行复健运动。
这样,等到下一次有人需要帮助时,他也能将那人小心翼翼地藏起来,而后独自面临风雨吧——
就像当年的萨贝达一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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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番外中部分情节根据真实事件(亲身经历)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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