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翁

姜夜霖与梁葵从望月村出发后，径直前往京平。

姜夜霖不得不佩服梁葵在京平已然开拓好的一方势力，他们距离京平城尚远，与梁葵指派前来负责掩护他们进城的人汇合后，便经由商队车马掩护，向京平城方向出发。

虽然姜夜霖藏匿身型的工具是一个酒缸，但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乖乖缩在空的酒缸内，任由马车颤悠悠一路，颠簸着将他带进城中。

等酒缸盖子被打开，他才得以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再多费些时间，陈年的酒香就得把他熏醉了。

姜夜霖爬出酒缸，发现他身在一个漆黑的地室，给他打开盖子的是一个女子，她身着一身简单的素衣，手持一盏油灯，轻轻行了一礼。

“公子，请随我来。”

姜夜霖跟着女子在黑黢黢的地道里左拐右拐，随后竟然来到了一间堆放着许多布料的库房里。

“公子，主人有令，让我们为您装扮一番，请——”女子抬手示意，姜夜霖不解，就见另外三位女子从一块布帘后面缓缓有序走进。

“装扮？”姜夜霖闻了闻袖口，虽然身上确实沾染了酒味，但眼下不是应该早些着手探查灵核的下落才对吗？还装扮什么呀？！

“是的，主人让我等为您装扮一番。”女子垂眸点头，“主人说了，您要找的东西，他找到了。”

“什么？！？”姜夜霖不可思议地喊出声，“这么快？你说的主人，是梁葵？梁葵他现在在哪里？”

“是的，主人去灵犀会了。”女子恭敬回答。

“他去灵犀会？”姜夜霖诧异，“他怎么会……罢了罢了，快给我干净的衣服吧，我好赶紧去找他！”

姜夜霖说完，几个女子纷纷上前来，欲为他脱去衣服。

姜夜霖着实吓了一跳，抱着胳膊跳起来，“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他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我自己可以换衣服！用不着你们帮我！”

“公子，您只需要褪去上衣和长裤，我等伺候您更衣，您不必拘谨。”女子面容毫无波澜，似乎对给异性更衣这回事早已习惯了。

“那我也可以自己来，你们把衣服给我就行！”姜夜霖伸出手，态度坚决。

“是，公子若需要，可随时唤我们。”女子点头，朝着身后几人勾了勾下巴示意，随后另外几位女子便纷纷将放置在布帘后的衣裙拿了过来。

“等等！！”姜夜霖看着那粉色的裙服吓了一跳，“这怎么是女子的衣服？！”

“大人说了，您需要隐瞒身份，让我们为您装扮成女子，才好去仙乐坊寻那个特别的物件。”女子解释道，“请公子速速更衣，稍后还需要梳妆打扮一番。”

“什么？！”姜夜霖听到穿女子的衣服已经够惊讶了，居然还要梳妆打扮？！

“仙乐坊今日没有表演场次，您只能以歌舞女子身份前去探寻，望公子速速更衣装扮，莫误了时辰。”

姜夜霖捏着纹绣金线花瓣的粉色裙服，嘴角抽搐，一咬牙，“好吧，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换好了你们再进来。”

“是。”

姜夜霖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换上了粉色裙装。他身型纤细，尤其是那腰肢，细若杨柳，婀娜柔软，穿上女子的裙服，竟也别有一番韵味。

女子听到他唤，鱼贯而入里室，见了他这副模样，不禁眼前一亮，内心暗暗赞叹。

女子们为姜夜霖梳妆打扮，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任凭她们摆弄，目光游移不定，显然心神不宁。

“公子，请让我来为你描眉吧。”一名少女走近，躬身为姜夜霖画眉。她手中握着描眉笔，动作轻柔，姜夜霖眉毛秀气，实在无需多加修饰。女子很快描好了眉，又取了胭脂为他涂抹，一旁立刻又有其他女子上前为他补唇脂，编头发。

姜夜霖全程一副迷离状态，直到一切结束，他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禁满头雾水，这是他？！

镜中的“女子”实在美艳，一张脸宛若玉雕琢成，肤白胜雪，黛眉朱唇，乌黑秀发挽着云髻，斜插一支桃木簪，衬得整个人都透着妩媚。

“公子，您真漂亮。”女子禁不住赞叹道。

“……”姜夜霖挠了挠脑袋，“现在我能去仙乐坊了吧？”

“是，公子，请多加小心。”女子们恭敬行礼。

姜夜霖把他随身佩戴的黑色短刀绑在裙服底下，便匆匆离开了这间布匹库房。

等他走出了这家成衣铺，才明白这家铺子便是当今天下最有名气的衣铺——锦绣坊，他再次感叹梁葵在京平安插的据点实在是有够厉害。

姜夜霖在京平城街道上大步流星，惹得诸多男女纷纷侧目，在他们看来，一位如此美艳动人的女子，走起路来却带着一股子近乎鲁莽的英武气，颇有违和反而更加惹眼。

等他到了仙乐坊，刚踏进门，就被一股香风撞了满怀。

姜夜霖一眼认出对方便是周媚，吓得他赶紧低头绕过对方往里进，心道：怎么哪儿都能碰见她？！可千万别认出我来啊……

“这位姑娘！”

周媚一开口，姜夜霖身子一僵，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姑娘好生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周媚柔声道。

姜夜霖不愿开口，他轻轻摇头，摆了摆手。

“哦……是么……抱歉，打扰了。”周媚微笑着点了点头，退开几步转身离去。

她并未因为姜夜霖表露的疏远态度而觉得难堪，依旧保持着淡雅温柔的气质，翩跹远去。

姜夜霖这才敢继续往楼上包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还好没认出我来……否则我这模样，到底要怎么同她解释……

等来到了二楼，姜夜霖才感觉不对劲，偌大的仙乐坊，就算没有表演场次，也断不该如此空荡才对啊……

他在二楼缓缓踱步，偷偷往每个包厢里面望去，头两间包厢空空如也，待他望到第三个，里面的场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包厢之中满是破碎的残肢，血液成喷射状洒满了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姜夜霖心道不妙，这时他听到楼上传来的尖叫声，立刻飞奔上楼查看。

“啊！！！！”一个女子跌落在地板上，捂着胸口，面色惨白，“救命，快，快来人！快！”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那道身影手起刀落，迅速将之身首分离。

姜夜霖看向那数道身影，顿时瞳孔收缩，浑身寒冷。

“诶呀～子月，你果真来了。”庄毅的脸上仍挂着血渍，他的笑容阴险毒辣，“我还担心，你今日不来了呢～未曾想，你会是这副打扮。”

“庄……庄先生……为何……”姜夜霖声音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紧握双拳。

“人各有志，你我皆是为了自己心中道义而行。”庄毅微笑着回答，下个瞬间，便贴身来到了姜夜霖面前。

姜夜霖想要拔出短刀，却被对方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庄毅抓住他的右手臂，用巧劲卸掉了骨关节，姜夜霖闷哼一声，庄毅抬脚踢在他膝盖窝处，迫使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面前，掐住他脖子，慢条斯理地道：“你我师徒一场，我给你个选择，顺服天道。”

“天道？”姜夜霖不可思议地看着庄毅，“你管滥杀无辜为天道？！”

“滥杀无辜？世上当真有无辜之人？天道无情，谁能掌控？有时候，人只要活下去就够了。”庄毅笑眯眯道，“你不必妄图逆天改命，我主既已成功，你便无法撼动。若你乖乖跟我们合作，我保你无虞。”

“呸！”姜夜霖愤怒道，“我绝对不会与你们为伍！”他说罢就要发动吞噬技能。

庄毅似乎就在等他这一技，在姜夜霖引出黑雾的刹那他就闪身到他的左侧，伸出食指，捏住一枚灵核抵在他的额头正中心位置。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做，我们早就做好防备了。”庄毅的语气中透着几丝戏谑。

姜夜霖的额角青筋爆出，那枚灵核传来的气如同百根银针同时刺入痛穴，疼得他痛苦哀嚎。

“没事的，子月，你很快就会彻底解脱了。”庄毅轻轻夺过姜夜霖的短刀，细细抚摸，“啊，这把刀，还是为师送你的。”

姜夜霖痛苦不堪，庄毅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真切。

这时楼下传来了响动，庄毅微笑着俯身贴近姜夜霖的耳畔，低语道：“子月，灵核就在顶楼，可惜，你没机会取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

“快上去看看！我听周伶人说有个女子在里面滥杀无辜！”

“什么？！快去叫灵犀会的巡士来呀！”

楼下七嘴八舌的声音锣鼓喧天，庄毅满意地点点头，将短刀轻轻放在了姜夜霖手边，“你看，你连提刀杀我的机会，也握不住……”

随即，庄毅轻巧转身，往楼上去了。

姜夜霖痛得无法思索，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耗时在此，无论去夺走灵核还是逃跑，他都要赶紧动起来……

墨长恭这一招请君入瓮让他措手不及，他想动起来，身体却痛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姜夜霖以为有灵犀会的巡士冲上楼层时，一双手穿过他的腰将他扛上了肩。

“梁葵……”姜夜霖认清来人后，痛苦地说道，“我们着了他的道……灵核……”

“灵核已经被带走了。”梁葵扛起姜夜霖就要逃走，却被赶来的灵犀会巡士们团团包围。

“哥～咱们又见面了。”

梁卉娇媚的声音幽幽从楼上响起，接着就看见她挥舞长鞭倒转身型，从上方翻身跃下，在空中转了一圈，衣摆飘摇，柔美娇俏。

“梁卉，你来得倒是正好。”梁葵冷面相对。

“我的好哥哥，如今都不愿意叫妹妹小名了吗？”梁卉翘着兰花指掩嘴轻笑，“哥哥今日前往灵犀会，是否也会好奇，殿主大人不在灵犀会，究竟是去了哪里？”

梁葵冷冷不做回应，梁卉本就不打算卖关子，眸光微动，嘴角上扬道：“殿主大人早已料到萧公子会回平溪，已亲自动身前往，或许～此刻已经探望到萧公子了呢～”

话音一落，梁葵只觉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瞬间天旋地转，险些摔倒。

梁卉不可思议地看着梁葵，喃喃道：“你……你竟然给自己种了情蛊？！你……”她反应过来，大喊出声，“你疯了吗？！”

“闭嘴。”梁葵咬牙切齿，冷冷地瞪着她，眼神凌厉，仿佛要吃人，“墨长恭去找他，也是你的主意？”

“呵，呵呵……”梁卉微微发愣，干笑了两声，“萧禾作为平溪的少宗主，殿主大人半路截他何必由我有意请求？……哥，我以为你只是爱玩……没想到，对于这个人……你居然这么认真……”

梁葵嘴角溢出鲜血，他极力遏制住自己身体传来的剧痛，抓紧姜夜霖的腰，纵身跃过几人，向外逃去。

“想逃？”梁卉目光如炬，挥出灵鞭，“痴心妄想！”

灵鞭破空而出，在空中幻化出数十道虚影，每一道都直击梁葵背部！

梁葵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忍着全身剧烈的痛楚，奋力向前飞奔！

蛊毒发作得厉害，他的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速度骤降，灵鞭尽数抽在了他身上。

梁葵愣是一声不吭，击杀了几个阻拦他们的巡士，往外奔逃。

梁卉冷哼一声，“你休想离开这里！”

她纤细白嫩的右手轻扬，一条由灵力凝结成的紫色藤蔓缠绕住了梁葵，将他拽了回来。

灵犀会的守卫们蜂拥而至，死死地压制住他，任凭他怎么反抗挣扎，仍旧无济于事。

梁卉微笑着来到梁葵身边，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鄙夷，“哥哥，我们梁家人，一旦动情，就是死……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

梁卉伸手掐住梁葵脖颈，“宗主之位是我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抢！”她的眼底闪烁着嗜血的恨意，唇瓣蠕动着吐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哥哥，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会让那个人下去陪你的。”

梁葵看着梁卉，脸上露出了一抹狠毒的笑容，“是么？好，若我死了，至少不会孤身一人。”他咬破嘴唇，一滴黑红色的诡异烟雾从破口处缥缈而出，随即钻入梁卉眉心，融入到她体内。

“哥哥？！”梁卉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啊啊……不要，不要，滚开！”

她尖叫着想把体内的东西驱逐出去，然而那团黑红色的烟雾就像附骨之蛆，已然牢牢粘着她，让她根本甩脱不掉。

突然之间，梁卉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的额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纹，狰狞可怖。

“哥哥！”

她抬起胳膊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脑袋上，霎那间血流如注，染红了她的脸庞与整件衣裳，她的皮肤开始溃烂，冒出恶臭难闻的脓液。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如同电光火石，混乱又迅速。

捆绑梁葵二人的藤蔓松散了，接着就有三五个蒙面人闯进了仙乐坊，与灵犀会的巡士们打成了一片。

梁卉的尸体闷闷栽倒在地的同时，有人架起了姜夜霖往外逃去。

混乱中姜夜霖注意到梁葵并没有跟上来，他转头看向身后梁葵的方向，对方萎靡的身子如同一只破碎的雨蝶，似乎随时都会覆灭。

“梁葵……”姜夜霖用尽了全力，也只能沙哑地发出蚊子般细小的声音。

“公子，主人有令，全力护送你出城。”架着姜夜霖的蒙面男人声音沉闷，“主人不会有事的，请公子尽力调整灵能。”

当真不会有事吗……

姜夜霖虽然心急，但全身瘫软无力，被人架着离开了仙乐坊，运上了一架马车，随即向城外狂奔。

一路上都有暗影追随马车进行刺杀，好在都被梁葵叫来的人成功抵挡了去。姜夜霖在马车里，用通灵阵一遍遍呼喊萧禾，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应。

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再也无法忍受，思绪一顿，终是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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