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杀

天空乌云密布，一阵狂风席卷，地面的落叶被卷带起升空，碰撞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犹如呜咽悲鸣。血腥味还未消散，这一片树林中仿佛有鬼魅移行，阿楠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母皮。

姜夜霖走回马车旁，那车夫见了他如同见了鬼，哆嗦得像个筛子。

“你要走，可以，车留下。”

姜夜霖漠然地看向车夫，后者立刻起身，双手合十，边搓着手举过头顶，边一个劲躬身央求道：“公子别杀我！我哪儿也不去！”

“那就回京平。”姜夜霖不再多看他一眼，掀开帘子上了马车，阿楠也立刻跟上。

“公子，咱们要潜入京平吗？”

“不，”姜夜霖眸光冰凉，“我倒要看看，灵犀会大乱，他墨长恭还怎么去挑拨白灵山庄和云隐阁。”

阿楠点头，拉开车窗竹帘让车夫加紧赶路，车夫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不敢怠慢，立刻扯动缰绳，调转方向，赶往京平城。

一路上，姜夜霖只是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链，双眼微合，不做言语。

天擦黑后，马车来到了京平城口，被几个守卫拦截了下来。

“大人！请让我们过去吧！”车夫讨饶道。

“车里的是什么人？让他下来。”守卫粗犷的嗓门夹带着凶狠，冷冷喝道。

“大人！我家公子体弱多病，要赶紧进城看病，让我们过去吧！”车夫偷偷塞了点灵币给守卫，打算少生一事。

守卫掂量掂量手里的钱袋子，冷笑一声，“就算天王老子要从这儿过，也得查！最近戒严，给我下来！”他边说边把钱袋收入囊中，提着刀来到了马车门前，“听到没有，给我下来！”

“公子……”阿楠按住佩剑，准备动身。

姜夜霖连眼皮都不抬，举起右手，伸出两只手指轻轻一转圈，一股黑雾便从指尖溢出，那黑雾如同烟气，飘散透过竹帘，随后顷刻间化作一条细线，缠绕住门口守卫的脖颈。

守卫甚至来不及哼叫半声，就看见自己的身体留在原地，脑袋却飞了起来。

“噗呲——”

鲜血的奔涌声和头颅与肢体砸落地面的闷响声相差短不过一瞬。

守卫不敢再轻举妄动，车夫自然也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往城里走。

没走出多久，灵犀会的巡士和昇阳宫的弟子们就赶来拦截了。

为首的是昇阳宫的少宗主顾嘉琦，他的妹妹顾嘉芙如影随形，此刻跃跃欲试，早就准备缉拿姜夜霖，好让自己声名鹊起。

姜夜霖的发绳不知几时断了，他的头发飘散开来，由于之前泣血，眼眶仍然殷红湿润，加之面色苍白，一副病态模样。

他掀开竹帘，缓缓下了马车。

“呵！丧犬竟然敢如此大摇大摆招摇过市！”顾嘉芙手捏飞针，“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芙儿，”顾嘉琦看向自家妹妹，“你这脾性真得收敛一些！”说完又对姜夜霖道，“姜夜霖，你罪大恶极，理当诛之，尽早悔悟，迷途知返，尚不至于背负更多骂名！”

“哦？”姜夜霖勾起一抹微笑，“是么？那还劳请阁下指点姜某，如何悔悟？”

顾嘉芙抢白冷哼一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必须受尽折磨，以儆效尤！让你悔悟不会让你自我了断这么简单！”

“芙儿！”顾嘉琦挑了挑眉，瞥了一眼顾嘉芙，随后才道，“姜夜霖，若你还有半点良知，你自行了断吧！”

“呵呵……”姜夜霖笑起来，干巴巴地拍掌声让每个人的心弦都跟着颤抖，“你听听！好一个正义之道的劝解君愁啊！”

“姜夜霖！放肆！”顾嘉芙秀眉竖起，声音尖锐道。

“很遗憾，姜某并不打算自我了断，而姜某这条命，你们也实在不配拿走。”姜夜霖抬眸，停止了微笑，望向顾嘉琦时，眼神陡然上升了浓烈的杀气，“别怪姜某未做提醒，现在走，还能活，否则……”姜夜霖站直了身子，“挡我者，杀无赦。”

他的语调很淡，却充满威慑力，仿佛数把钢刀悬挂在众人头顶上空，只需他稍一用力，就会落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狂妄！”顾嘉芙大怒，扬手将飞针掷出，飞针带着凌厉破空之声，朝着姜夜霖疾射而去。

“叮当——”

金光闪烁间，飞针被拦截下来，落在地上。

阿楠手持一把金色短刀，站立于姜夜霖身前。

“阿楠？”顾嘉琦面上一惊，“你怎么同姜夜霖混迹到一起了？！”

“哥！他们是一伙的！杀了他们！”顾嘉芙率先出手，飞身攻向阿楠。

顾嘉琦面色大变，急忙叫住顾嘉芙，“芙儿，退回来！”

可惜迟了，顾嘉芙已然冲向了阿楠，双手齐发，十指如钩，朝着阿楠抓去。

阿楠早就防备，见她攻过来，反守为攻，右脚猛然踏地，左腿横扫向她。顾嘉芙脸色骤变，连忙侧身躲避，但还是慢了半拍，被扫了一记膝撞，摔倒在地上。

顾嘉琦想上前阻拦，却感觉一阵劲风袭向自己，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姜夜霖贴近身子，虚影一晃，他腰间的佩剑已然被对方抽了出来。

剑锋抵着脖颈处的肌肤，顾嘉琦顿时动弹不得，面露恐惧。

“姜夜霖！你疯了？！”顾嘉琦压低声音骂道，“你快把剑挪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呵呵，不客气？你想怎么对付我？”姜夜霖唇边扯起一抹嘲讽，“我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不懂珍惜，实在是……怨不得我。”

话落，剑锋划破皮肉，顾嘉琦鲜血喷涌，染红了姜夜霖的侧脸。

“哥！！！！”顾嘉芙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我要杀了你！！！”

她从地上爬起身子，汇聚灵力一次掷出百根银针。

姜夜霖抬手一指，便有一团黑气从指尖射出，散成相同等量的飞针向她击去。

黑色飞针不仅尽数抵挡了顾嘉芙射来的飞针，甚至继续向她飞射而去，银针落地的时候，顾嘉芙身上也尽数破了数十个针洞。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夜霖，含恨而死。

巡士和昇阳宫的弟子们都吓傻了，纷纷立在原地不动，有的甚至往后退了好几步，握着兵器的手忍不住颤抖，恨不能赶紧逃离此地。

“你们谁还想来送死？”姜夜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渍，冷漠地环视一周，见没人敢上前，冷笑道，“这样最好。”

他走向马车，阿楠立刻前来，替他掀好了门帘，等他进入马车车厢后，对车夫说道：“继续前往灵犀会。”

“是、是！”车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紧继续行车。

车厢内——

阿楠捏着袖子去擦姜夜霖脸上的血渍，被对方制止了。

“阿楠，昇阳宫的少宗主已死，顾氏一定会来堵截，”姜夜霖平静地看着阿楠，“你若不忍直面，现在可以走。”

“不。”阿楠坚决摇头，“公子，阿楠会陪您到最后一刻。”

“可你似乎……和顾氏……”姜夜霖早已有所察觉，但不便直言，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句。

“公子，阿楠本名顾嘉楠，同顾嘉琦兄妹二人，源为同脉。”阿楠不再隐瞒，直视姜夜霖道，“我父亲，原本是昇阳宫的体教师傅，后来染上了赌瘾，嗜赌成性，把积蓄挥霍一空，还让讨债的人追到了昇阳宫里滋事，所以我们一家被赶出了宗门。”阿楠面上未曾有丝毫情绪的变化，“我父亲后来带着我们一家，逃离了皇峨，但仍然被赌坊派来的讨债人找到，我娘亲为了哥哥和我，答应了他们无耻的要求，我哥哥气不过，硬是同他们争斗，被对方残忍杀死了。”她的话语平静得像是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后来我父亲向我娘亲保证，他再也不会去赌，并且切断了自己的两指立誓。”

姜夜霖静静地听，阿楠便继续往下说，“我父亲回了皇峨城，四处筹钱，可没有人愿意借他，最后被讨债的打死了，我娘亲等不到他，以为他又去赌，伤心欲绝，染了重病，最后也死了。”

阿楠说完，两人均是沉默了一阵。

“我一直相信，我父亲是真的筹不到钱，不是真的抛弃了我们。”阿楠垂下头，“一直相信，只要他筹到了钱，他就不会死，他会回家，会和我娘团聚，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她将手包握住膝盖，指节泛白，“只要宗主能够信他一次！只要他的亲兄长能信他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她的肩膀轻微颤抖，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透着些恼怒之意，甚至个别字词的尾音都有些轻微颤抖。

“阿楠，”姜夜霖抬手按住阿楠的肩膀，“够了。”

“可是公子啊……”阿楠抬起头来，“后来我当真在京平遇见了他……呵……你知道吗？……我多希望我认错人了，可那个人是我父亲，那个人走路的姿势，说话时的动作，我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她表情萎靡，眼神空洞无物，望着姜夜霖却似乎望向虚空，“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一副表情，以至于他见了我，来不及装作一副愧疚模样……最后啊，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她苍白地笑了笑，“他抛弃了我们，违背了誓言，可……可我仍然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我总觉得只有他死了，我才能真正说服自己，他是被讨债的人杀害的，他没有丢下我们，他是不得已、是不得已！！”

姜夜霖握住阿楠的手，并未言语。

阿楠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底汹涌翻滚的痛苦，慢慢睁开双眼，目光澄澈如水，“公子，您放心，今生今世，我永远跟随于您！”

“哪怕万劫不复？”

“哪怕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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