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

漫天的火光似乎让京平城提早迎来了破晓，灵犀会才修复好的主殿再度被火舌舔舐得满目疮痍，一时间，整座院子浓烟滚滚，烈焰滔滔。

“啊~~~~”

凄惨的尖叫声似是要传遍京平的每一条街道巷尾。

“快救命啊~~~~救命~~~~灵犀会走水啦！！！”

“啊~~~~啊~~~~”

哭嚎声、呼救声、哀求声、怒吼声汇聚到了一起，姜夜霖却半点不为所动，他径直往里入，火势闯不破他周身黑色雾气化作的盾，他在火光中穿行自如，逃亡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纷纷生出恐惧震慑心，叹他如地狱爬出的恶鬼，前来灵犀会索命。

姜夜霖浑身笼罩在浓厚的黑色雾气中，那些黑雾凝练如实质，形成一把鬼气森然的黑刀，锋刃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芒，一瞬之间斩落了前来攻击他的七八个巡士。

“快跑啊！！”

“鬼啊！！！！”

“是姜夜霖！是那个凶煞姜夜霖！！！”

姜夜霖不去理会，他在等，等天光破晓，等墨长恭赶回来。

“姜夜霖……咳咳……”一声女子的咳嗽从一根廊柱后方响起，紧接着，她便脚步踉跄地绕过了柱子来到了姜夜霖的前方。

“咳咳……你为何要这么做？苏、苏仙长在哪儿？”

姜夜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女子，“你是谁？”

女子摇晃着朝姜夜霖走近几步，“你不该这么做的！！你这是真正拉着他掉入万劫不复了啊！！”

姜夜霖眸光冰凉，不做言语。

“念月姐姐告诉我，你们是被冤枉的！我自然是信的！所以你真不该这么做！灵犀会里有那么多无辜之人会因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惨死！你想过吗？”女子激愤道，“墨长恭和你有仇，你也不该把私愤宣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姜夜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双眼睛仿佛深渊，看不清喜怒，“你若是有说教的功夫，不如尽早逃命。”

“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劝吗！！”女子急得跺了跺脚。

“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女子听罢，咬牙道，“你既已火烧灵犀会，就别再杀人了！”

“他们若不来自寻死路，我又如何会杀？”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我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帮你！！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的举动会让天下人议论唾骂！连同苏仙长也会一起被栽污！”

“他已经死了！！！！”姜夜霖情绪忽然失控，暴怒着喊出口，“苏邪钦已经死了啊！！！！”

像是平静的水面下一直涌动的暗流，此刻终于得以借由山崖的断口飞旋而出，姜夜霖双拳紧握，目珠通红，“苏邪钦被墨长恭杀死了！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他一步步走向女子，“我管天下人如何议论我？你觉得我如今还会在乎吗？”

女子显然还在震惊中，喃喃自语着，“不可能的……苏仙长那么强……怎么可能会死……”

“墨长恭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一忍再忍，他一迫再迫，可是唯独……”姜夜霖哽咽了，唯独苏邪钦，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将他从我身边永远的夺走啊。

“姜夜霖……”女子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苏仙长……苏仙长真的死了吗？”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她心中那位如同皎月的存在就这么陨落了。

“是我……是我亲手把他拉进了火坑……”姜夜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亲手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女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廊柱烧断了，屋顶也垮塌了，火苗从房梁倾泻而下，砸向两人。

姜夜霖伸出右臂，黑雾迅速聚拢，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身旁的女子。

“姜夜霖……”女子仰头望着对方苍白的脸，拉住对方的衣角，“我知道萧公子在哪里！！跟我来！”

“什么？！”姜夜霖愣神，“你说萧禾？”

女子点头，“我叫玲珑，我一直相信苏仙长的为人！你先跟我来！”

玲珑引姜夜霖往炼器坊的方向走，“之前关于你和苏仙长的告示让我非常震惊，我感觉念月姐姐一定知道内情，我几乎是死缠烂打，总算让她把真相告诉了我！”

玲珑指引着方向，解释着自己从念月口中得到的消息，姜夜霖为两人开路，不多时便来到了炼器坊的入口。

“因为我师傅主管炼器坊，他老人家最近又不在会中，所以很多琐碎会由我经手审查处置，也是因为一个契机，我注意到药铺的一个姐姐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坊内，”玲珑引姜夜霖来到了风梯口，此时木箱牵引的绳索已经毁坏了，姜夜霖聚集灵能，弄碎了木箱。

“因为坊内进入底层是需要特殊灵石的，灵石绝不外借，因此也让我能够知晓，她到底是去了底层的哪一间石室。”

木箱被移开，一条竖直的洞道呈现在眼前，周边都是密封的石块。

“我去查探过一次，那间密室里确实关了一个人。”玲珑看了一眼姜夜霖，“虽然萧仙长未曾来过炼器坊兑换灵器，但我也曾同他有过一面之缘，不会认错的……”

玲珑说完率先跳了下去，姜夜霖随即也跃了下去。

两人下坠的速度由快渐缓，落了地后，洞道改朝左右延伸而去。

地道的空气潮湿且阴冷，与此时上头火烧的干热气天壤悬隔。

玲珑从怀里拿出一枚夜光石照亮前面的道路，“摆放灵器的通道镶嵌有夜明珠，但这边没有……”

玲珑似乎对这些并不陌生，熟门熟路的带着姜夜霖一直往前，“一开始，我是打算去找念月姐姐说明此事，但……”玲珑顿了顿足，用手掌摩擦着手臂想要制造些许温热驱退内心的凉意，“我好像被人盯上了……所以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姜夜霖上前一步，按住了玲珑薄弱的肩膀，算是一种安慰。

“虽然已经做好了觉悟，才让念月姐姐松口告诉我真相的，可……真正感觉死亡逼近时，又让我瑟缩胆寒，不敢再前进半步……”玲珑小声啜泣，却仍然迈出了步子，“萧仙长昏迷不醒，应该是被灌入了某种致人昏迷沉睡的药……我之所以猜想你们会想要寻他，是因为念月姐姐告诉过我，萧仙长和梁仙长都是你们这边的。他被关在石室里，至今无人相救，我想只能是因为你们并不知晓他到底在何处的缘故……”

玲珑停住步子，拿出灵石，“怪不得你们，若不是我因为苏仙长的事，也断不会留心坊内的细变……萧仙长是几时被送进来的，竟无人察觉一星半点……”她摸索着依次敲打洞壁砖石。

“砰、砰、砰”，玲珑每敲一下，石壁就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一套暗格……”她解释着又敲了两次，终于听见咔哒的轻微响声，随即洞壁上露出一道缝隙，刚好可以放置一块灵石。

“这个石室知晓的人不多，坊内不超过五人……”玲珑将准备好的灵石嵌入，一个漆黑幽深的入口显现在墙壁上，玲珑转过身子，看了姜夜霖一眼，随即钻了进去。

姜夜霖看向入口深处，眼神闪烁了一下，抬脚也跨了进去。

入口内部很狭窄，只能供一个人弯腰通过，墙壁上刻满了古朴符咒和各种图纹。

数十步后，一间仅有三丈宽的小石室由正中顶部的一枚夜明珠微弱照亮，呈现在二人面前。

石室的角落里，萧禾仰面躺倒在地。

姜夜霖快速走到萧禾身旁蹲下，拉住对方的手，“萧禾！！萧禾！！！醒醒！！”

他不敢妄自引渡灵能，若此是墨长恭设计好的陷阱，彼时他想救人反倒会成害人。

姜夜霖将萧禾背起，郑重对玲珑点了点头，“谢谢你。”

玲珑轻轻摇头，“带他去找念月姐姐吧！”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我……”玲珑绞着手指，“我还是比较怕……”说完她又抬头慌张地解释，“我是怕成为累赘！”

“并不会……”姜夜霖语气缓和了不少。

玲珑猫着身子往外走，“我以前不怕死的，后来就怕了……因为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那么多好玩的，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人……我一想到要是我真的死了，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他们了，我就会害怕起来！”

姜夜霖背着萧禾，安静地跟在玲珑身后。

“本来，我也不怕被人说闲话的。虽然从小师傅就跟我说，人言可畏！可我不懂人言可畏到底能有多可畏！我总觉得我过好了自己的日子，别人说的与我有何相甘啊！可后来听到关于你的事，自己也跟着头脑发热彻底误会了你……原来很多无中生有的恶评谣言，不是自己不去理会就能过去这么简单……原来那些诋毁和说辞当真会带来不可磨灭的伤痛，不是内心强大就可以避免的灾祸……所以我就怕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怕我虽然秉持信念追寻公正道义，可最后正义方如果没有胜利呢？我会背负骂名永远无法翻身吗？想到这些，我又会犹豫……”她的身影跟着声音一同缥缈，在地道里若隐若现，“内心因为已然觉醒，继而无法再承受麻木不仁，却又畏首畏尾、慎言慎行……为了能够活下去而不得不融入大家，委身随波逐流甚至说服自我，心中的念头不得其法……因为觉醒而挣扎，又因贪生而退缩…真的好生痛苦………”

两人回到竖井口，玲珑看着姜夜霖，露出一抹苦笑，“我来找你的时候，本以为可以看见苏仙长，我想告诉他我信他，让他不要放弃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她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伸手推向姜夜霖，“当心！！！”

竖井洞道上方，一道银色光幕骤然降临。

姜夜霖听着玲珑的自白，内心深受感触，竟然没有察觉到这股突如其来的剑气，玲珑惊呼一声推开姜夜霖二人后，只听得“噗嗤”一声，玲珑被那银色剑光刺穿了身子。

“玲珑！！！”姜夜霖嘶吼了一声。

那黑色雾气想要涌出通道，却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整个通道剧烈震动起来。

“姜夜霖，通道要塌了……快、快走！”玲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冲姜夜霖喊道。

姜夜霖将萧禾用一手扛起，另一手勾着玲珑的腰将她架起来，此时头顶上方的洞壁已经坍塌，不断有石块砸落下来。

姜夜霖运灵将石块破除，耳边轰鸣，烟尘充斥着整个通道，空气变得稀薄不已。

“姜夜霖……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活埋在这里……你、你必须，咳咳……出去！”玲珑的呼吸变得虚弱而急促。

“坚持一下！你坚持一下！！”姜夜霖将手臂箍得死紧，仿佛一松手，她就真的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

“真可惜……”玲珑虚弱道，“我想告诉他……我已经不怕生死……也、也不怕流言蜚语了……”她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真可惜，没能告诉他……”她的眸光渐渐消散，身体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软趴趴地挂在姜夜霖胳膊上。

姜夜霖怒视着通道上方，“混账！！”他咬牙切齿，松开了玲珑，汇聚起满拳的灵能，一拳冲破了迎面而来的无数碎石，破出一条生路，带着萧禾逃出了洞道。

两人重回地面，却未见半个人影，看来炸毁道洞和刺杀玲珑的人已经逃走了，玲珑口中提到过的，对她有所察觉的那个人，果然还是行动了……

姜夜霖扶着萧禾的身体，回头望了一眼洞口，眼神柔软片刻，随后他转过头，眼眸里重新染上冷意和霜寒。

“阿楠，改变计划，准备一辆马车，”姜夜霖在通灵阵里对阿楠说道，“萧禾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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