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元禛二十六年,阾德祸起。有人告发阊万将军与其子阊冉少将军叛国通敌,意欲篡位谋反。当日,官府便从阊府搜出与平羟叛党往来的密信。此事惹得圣上龙颜大怒,下令诛杀阊氏一族。年长至耄耋老妪,幼至落草婴儿,无一幸免。一时之间,满城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元禛·国录》
午后的御花园最是静谧。白光漫地,石铺成甬,抄手游廊,蜿蜒通幽。微风一过,绿柳便婀娜摇曳,叶尖轻轻扫上凉亭的檐角,垂铃叮叮。
不歌正于廊下匆匆走过,突然“刺啦”一声,衣裙被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朱红色的丝线被扯着脱落出来。
她抬眸,这才发觉红廊柱的下面竟站着个少年。少年穿着一件藏青色家常袍子,未着玉佩挂牌之类的物件儿,倒也看不出什么身份。只是,他细白的手腕上缠绕着从不歌裙上脱落的丝线。
“从哪里冒出来的?怎的这么不长眼!耽误了主子为四阿哥表演,你吃罪得起吗?”婢女怕被牵连,气势咄咄地将错全推在那个少年身上。
不歌蛾眉微蹙,“绿意,去取那件冷泉洒月霓裳来,时间还来得及。”
火伞高张,云影静止。不歌的目光淡淡落在那少年的面颊上,若有似无地轻扫而过。而那少年有一双墨石般的眼睛,只静静地望着不歌,像空谷幽潭,叶坠无声。
一炷香后,舞霜殿内吹竹调丝,乐声满盈。殿中央的女子携着琴瑟之音,腰如蒲柳,舞风挑袖,莲步一挪一进皆是风情。她樱唇轻启,歌喉婉转:“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一行写入相思传。”
尾音袅袅将停,四阿哥庾奕开口称赞道:“好一个‘愁云恨雨芙蓉面’!经卿一唱,凄美中又多了柔肠絮絮。”
不歌只一颔首,未出声言语。庾奕仍是目含笑意,“本想着你会穿着那件红鸾披焰的舞裙,却不想穿着这件冷泉洒月,倒更衬得你宛若清霜秋露,见之忘俗。”
不歌微微一笑,抬头却在随从中间见到方才那个勾坏了红鸾披焰裙的少年。窗扇泄下来的光遮了他眉眼中的神情,只感觉他定定地朝着她的方向,像是已看痴了。
02
不歌是四阿哥养在宫中的幕僚。
不歌三岁学舞习乐,十岁以舞女的身份选入宫中,因着天资聪颖,十三岁便成为升平署的司乐女官,在一次宫廷舞宴上得到四阿哥的青睐。四阿哥发现不歌不仅精通歌舞,还有一颗八面玲珑心,几次在谋事之中运筹帷幄。于是,四阿哥升不歌当了典乐,掌管升平署。宫里人却只知道他们二人的亲昵是旁人比不得的,人前人后无不羡慕,大家都说不歌日后再不济也可稳当四阿哥的侧福晋。
七月十五中元节,皇上命四阿哥着手安排祭典。当夜,皇上携百官及后宫妇人一同参典。太液池上数盏河灯齐放,映着水面澄火荧荧。两米高的祭船上糊了铜箔,晃着四面的暖光。
有官员奏请皇上不如趁着节日,请萨满法师一并普渡了阊氏那些孤魂野鬼,省得幽魂作乱。皇上闻言神情不霁,一旁的庾奕急忙开口道:“皇阿玛真龙之躯,定能震人摄鬼,任谁也不敢作乱。可若是渡了那帮奸佞恶魂前往极乐不得为祸苍生,也是悲悯天下人。”
皇上这才面色缓和,一摆手允了。
翌日清晨,四阿哥的人便将不歌唤到了贤安殿。贤安殿是皇上赐给庾奕在宫中居住的寝宫。皇上膝下子嗣稀少,最看重的便是这个儿子,特许庾奕可在宫中行走。
不歌到贤安殿的时候,庾奕刚好在案前写下“风调雨顺”四个字,急忙叫不歌看:“这是我写得最满意的一次,可着内务府装裱起来。”
不歌瞥了一眼,面上几分冷色:“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皇上这样看重您,依我瞧着,国泰民安倒是小事,四阿哥风调雨顺即可。”
庾奕不接话茬,只笑着哄道:“我知你是为昨夜的事不快,可是阊氏一族幽魂能经萨满超渡,你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不歌冷笑:“奸佞?仁君?四阿哥就是这样颠倒黑白的?”
“放肆!”庾奕低喝,到底是出身皇室,听不得这样损颜面的话,“不歌,你说年幼时得阊氏夫人救命之恩,所以一心想为阊氏平反。可眼下时机未到,你只要在幕后替我周全,待我继位,答应了你的事自然兑现。”
“所以四阿哥为了圣心,就让阊氏又一次坐实了谋逆的罪名,让他们死了也要成全那所谓的仁君之心?”
庾奕终于摔了手中的青玉紫毫,怒道:“够了!绿意,送你主子回去!”
待不歌走远后,从贤安殿外的桐树后转出来一人。来人想着刚刚听到的那些话,若有所思地一笑。
上灯时分,守门的小太监进来传话,说九阿哥过来了。不歌未语,一旁的绿意先接了话:“奴婢入宫晚,还从未见过这九皇子,况且我们主子同九皇子素未相逢,他来这儿作甚?”
话音刚落,珠帘掀起,一个人便走了进来。
不同于那日在廊下匆匆相见,来人今日穿的是一件碧海青天的缂丝袍子,腰上系着一块螭纹紫玉,络绳上还别着一个银铃,然后他不客气地径自落了座,正是前几日划坏红鸾披焰裙的少年。
皇子中除去早夭的和不得势的,便只剩四阿哥庾奕和九阿哥庾尢。庾尢年纪较小,平日里最爱玩乐,皇上因着他生母的缘故,又格外宠爱他,许他日后做个潇洒王爷。
对于九阿哥的不请自来,不歌的表情倒是淡淡的:“那日匆忙之中不识九阿哥尊躯,见谅。”接着,她皎白如玉的脸庞微转,用眼角扫了一眼绿意。
绿意早已冷汗涔涔,伏跪在地上:“奴才有眼无珠,还望九阿哥恕罪。”
那坐在榴木雕花椅上的九阿哥勾起一抹浅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内务府越发不中用了,这样的婢子也能蒙混进宫中?”
绿意直呼饶命,九阿哥看也不看,示意侍从将人拖了下去。
自始至终,不歌执着一把小巧银剪,专心地修着面前的那盆郁金香。
庾尢佯装一叹:“都说美人无情,看来全是真的。”
“九阿哥有备而来,我又何必浪费口舌替她求情?”
庾尢嘻嘻一笑,眉眼之间风流尽现,凑过去闻一闻那郁金香,一脸羡艳:“四哥可真是偏心,这异域的花珍贵极了,多少人难得一见,却巴巴地送到你这里来,任你剪摘。”
不歌懒懒地收了剪子,漫不经心地说:“这花开得再招摇,也不过金玉在外,大器难成罢了。”
阿拉阿拉阿巴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