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秘史之婉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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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贵嫔楚华

承平三十一年仲冬初三,晏疏棠初入东宫的那一日,是一个黄道吉日。漫天的鹅毛大雪簇簇飘落,一天一地的银妆素裹。

正是夜昼更替的时分,夕照红于烧,东宫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华瓦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映着落日残阳如血。飞檐卷翘下高悬着的牡丹花蕾灯细细缀下流光溢彩的多宝珠串。有掌灯侍女徘徊在屋檐下依次点亮它们,宫中诸事讲究,里头烧的是纯清的花生油,明亮却无烟。朱红宫墙上晕开金红斑驳的余晖,那光影流连在廊下张贴着的各色金箔、银箔窗花上,更添几分喜兴。

东宫中长街和各处院落的积雪早已被宫人们清扫得干净彻底,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需加意小心。俗语道“下雪不冷化雪冷”,明明是数九寒天,宫女太监们却俱是喜笑颜开、来去匆匆,只因今日是新秀入宫的日子,太子妃娘家的三位妹子蒙了天恩封为妾侍抬入东宫。

虽说只是偏妃不宜大办,却也因着太子妃这层关系处处打扫一新。太子妃本尊更是开了金口,道是“冬日里百花杀尽,唯有梅花一枝独秀”,遂吩咐宫中遍植殷红宝石样的玉蕊檀心梅以示内宫吉庆。满宫的红梅开得恣意繁盛,如云蒸霞蔚一般,叫那寒酥压弯了的枝条一衬,红得更像是要燃烧起来,当真是“梅雪争春”,也不知是雪托了梅,还是梅衬了雪。

吉时一到,晏疏棠在执礼嬷嬷的引导下搀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轿。轿子停在了贞顺门外,因是偏妃,不是正室王妃,故只能从偏门进。从偏门外看大周朝的后宫,只见宫墙高大巍峨,重重飞檐卷翘,虽是一派盛世华丽,也是天家威严,沉闷闷直压得人透不过气儿来。

才下轿便见另两位得了抬举的秋宛小姐和柳季葱小姐。疏棠存了让心,顾着规矩并不能说话便微微欠身致意。柳季葱小姐微微一笑以示回应,秋宛小姐却只作不见。

秋宛是太子妃大伯母之娘家侄女,旧港宣慰使秋青之外孙女,自恃身分尊贵不比旁人,自然瞧不上疏棠的出身。

贞顺门外早有穿着暗红衣袍的内侍恭候,迎上来簇拥着疏棠三人往各自的宫室走。进了贞顺门,过了夹道向西转去,一路上两旁朱墙碧瓦如赤色巨龙覆着青翠的鳞,蜿蜒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庭院错落有致,连绵不绝。疏棠心中默默:这便是我以后要终老一生的地方了,微微举头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不禁略感一丝怅惘。

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与柳季葱分了手,秋宛和疏棠停在一间小小的院落前,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赤金大字:缀霞轩。

甫一进门便闻见酒香醉人,才见前院红云簇簇,原来也是太子妃新叫人挪过来的云锦朱砂梅,沈红的花骨朵儿密密缀于雪间。沿着汀步小径过了前院,便是正厢栖霞堂,两边是东西两厢,后头是后厢。正厢、东西两厢的后廊与后厢的前廊相连接,中间以宝瓶门相隔,围抱着一个小花园。花园中有一株高大的西府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竟也开得繁盛,雪白如云,香气怡人。一带潺潺清溪分隔开东西两厢,溪边叠石嶙峋浑然天成,更有罗汉松、金边麦冬、棣棠花、梭鱼草等花草点缀其间。最别出心裁的是西府海棠旁的一株柿子树,结了满株累累的蟹壳红果实,煞是喜人,别有一种野趣。果然这“缀霞轩”是一处绝妙的所在。

领头的传旨太监姚德元打了个千儿,微笑道:“启禀两位小主,太子妃娘娘说了,既是一同入府,东厢赐给秋姑娘居住,西厢赐给晏姑娘居住,二位姑娘平起平坐,互相也可有个照应。”又说:“请二位姑娘即刻入住罢,今晚便可预备着侍寝了。”疏棠与秋宛皆只是无品阶的妾侍,折中先唤了“姑娘”。

秋宛本挡在疏棠身前,抢先跪了下去,脆生生道:“妾多谢太子妃娘娘隆恩。”按说秋宛正经出身河南秋家,身分高于疏棠一大截,住了正房也不为过的,她心中生恼也属常事。疏棠亦盈盈拜倒。

传旨太监姚德元拱手道:“若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奴才还要回太子妃娘娘那儿复命,便先告退了。二位姑娘莫忘了换了衣裳去朱鸟殿谢恩。”

秋宛与疏棠皆颔首客气道:“有劳公公提醒。”

疏棠使个眼色,拂云忙从袖中取出一枚沉甸甸装了银元宝的荷包,悄默声地便塞进了姚德元手中。

秋宛眼眸如波,朝着疏棠浅浅一漾,略含了一丝不驯道:“晏妹妹与我虽都是太子侍妾,只是我正经出身河南秋家,身分自然同你不可同日而语。”她略顿了顿,佯作与侍女说话的模样指桑说槐:“扬州瘦马天下闻名,父亲的六姨娘亦是瘦马出身。她生得一副好相貌,狐媚手段却多,净干那起子下作勾当。每每父亲留宿她人院中,她总要使坏心眼截了父亲去陪她。其实男人的心若在你这儿,他自然来的就多;若心不在,便是人在了也不济事。既嫁了高门大户的,就该牢记着自己的出身微贱,本分安稳也就罢了。晏妹妹你说是么?”

疏棠笑而不语,望着她泰然道:“秋姐姐玲珑心肠。姐姐出身是正派些,纡尊降贵与我望衡对宇,往后还请姐姐多加赐教。”拐着弯儿说往后都是一样的人。

秋宛碰了个软钉子,自讨没趣,冷“哼”一声,一阵风似的转身进了东厢。

疏棠仍然不动声色,由着朝露等人也扶着进了西厢。

西厢面阔三间,迎面是正间,设了嵌玉宝座、一套四把黄花梨交椅、高几、香炉、宫灯、灯笼瓶,后悬一卷清露欲滴的荷花图。这里是太子临幸时正式接驾的地方。

疏棠在宝座上坐下,朝露拂云侍立两旁。有小宫女献上茶来。一个领头的大宫女上前向疏棠叩头请安,口中说着:“奴婢郑秋娘参见晏姑娘,愿晏姑娘如意吉祥。”

疏棠看她一眼,秋娘瞧着三十上下,容长脸儿,皮肤白净,双目黑亮如两丸水银颇有神采,很是稳重温和。她一眼见了就喜欢。

她参拜完毕,又率其他在疏棠名下当差的两名内监和两名宫女磕头正式参见,一一报名。

疏棠含着笑意命他们起来,缓缓地对他们说:“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我名下当差伶俐自然是好,只是最要紧的却是忠心。若一心不在主子身上,只想着背叛主子、坑害旁人为自己牟利,必然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你们久在深宫, ‘覆巢之下无完卵’之理想必比我更有体会。另外,记牢祸从口出,决不许在外头多生舌头胡乱嚼舌根子。”她抿了一口三清香片,又说:“自然了,若你们忠心本分,我必当厚待你们。有我在一日,也护你们一日平安。”

站在地下的人神色陡然一凛,口中道:“奴才们必当忠心耿耿侍奉姑娘。”

疏棠笑了笑,说一句“赏”,朝露、拂云便拿了预先备好的银元宝分派下去,一屋子内监宫女诺诺谢恩,面上皆露出喜色。

这一招恩威并施是否奏效尚不能得知。疏棠心中明镜一般,若今后不能制住他们,必会成为软弱无能被下人蒙骗欺哄的主子。宫中度日艰难,若身边的人不可靠,便如盲人行走在悬崖墙壁之侧,时时有粉身碎骨之险。

见诸人都将银子袖了,疏棠又说:“往后这西厢里的大小事宜都由秋娘拿主意。朝露和拂云管一应近身侍候的事儿,松萝管首饰珠宝和钱匣子,绿华管衣裳和库房。小茗子和小芽子管洒扫跑腿等杂事。如此一来你们各司其职,若以后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互相推诿闹得不美。”

秋娘颇有些意外,连忙领着众人应了。又上前说:“姑娘请随奴婢去更衣梳洗罢。”宫里有规矩,妃妾每日掌灯时分需前往朱鸟殿昏省,向太子妃请安。

姜红一色的霞影软纱并真珠帘幕分隔开正间及东西两间次间。秋娘打起纱帘,扶着疏棠在描金妆台前坐下,带着松萝和绿华服侍她匀面梳妆。她们两个的年纪都不大,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跟着秋娘学规矩,也是很机灵的样子,疏棠不由心下生怜。

疏棠道:“梳单螺髻即可。”这是时下宫中最普通寻常不过的发髻。疏棠挑了一套四样嵌红蓝宝石镶南珠纹金头面簪在鬓边,左右又各别了三朵红梅烫花,既合时令,颜色也吉祥大方。发髻两边各一枝嵌赤玉镶米珠金簪,做成簇簇梅花的样子,坠下两串细长的金丝流苏。又抓了一把浑圆的海珠点缀在空隙处。项上戴一副金累丝嵌白翡翠红宝南珠璎珞,配同色的戒指并碧玺耳环。腕间戴一条水头极好的绿飘花翡翠美人镯。

面上薄施胭脂,用雪水匀了红蓝花胭脂淡淡施上,成“飞霞妆”。再叫拂云用工笔蘸了银朱色的胭脂在眼尾细细描了梅花瓣的纹样,以银粉勾边,成妆竟十分柔媚,说不尽的悱恻意态。

又挑一件嫩芽绿梅花暗纹镶兔毛月华锦交领衫穿上,下穿一袭曳地的杏子色织金梅兰竹菊云绫锦的破裙,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外披一件柿红漳绒对襟衫,上面的花纹是苏绣绣成的野兔、喇叭花、山石。足上一双绢色缀南珠梅花云锦鞋。为着冬日寒冷,外头还加了一件枯竹褐紫貂披风。

才穿戴完毕,小芽子在门外报请安的时辰到了。

东厢那边儿秋宛也已经梳洗打扮好预备出门,这是入府后头一次觐见后妃,非同小可。不仅西厢这边有些紧张,分外小心,东厢也是如此。秋宛只无声地看疏棠一眼,难得不与她多费口舌便自顾自地往朱鸟殿去了。秋娘和拂云随在疏棠身边跟了去,一路进了朱鸟殿,才听见有个内监用尖细的嗓音向里通报。

才站定便听了里面传唤,疏棠褪下披风递给拂云,和秋宛、柳季葱一同被宫女引了进去。一掀帘子进去,暖气带着时新瓜果的香气扑过来,浑身都感到一种软酥酥的温馨,别有一派清新味道。

后妃们一一按身分位次端坐着,肃然无声。疏棠垂头不敢乱看,却仍然能感知到或打量或试探的目光在她们三人之间流眄。太子妃遥遥坐在上首,头戴赤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气度十分沉静雍容。

她身边便是当朝太子常安照。他穿一袭海水绿团幅便服,头戴赤金冠簪,长身玉立,丰神朗朗,眉目极是清俊。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分明是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度,却又含了几分澹澹似水的慈悲。

疏棠三人慌忙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太子殿下万安,太子妃娘娘万安。”

太子妃笑容可掬地说:“三位妹妹来得很是时候。平身罢。”

按规矩,东宫新晋妃嫔初次问安要向主母敬茶,行三跪九叩大礼。太子本是不必来的,今日伴着太子妃,想必也是存了为太子妃做脸的意思,是他对太子妃的重视和殊宠。也是对疏棠三人的敲打,即便日后得宠也不许掀风鼓浪,致使妻妾不宁。

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玉屏带着另一个小宫女端了茶来。太子妃嘱道:“再拿三个锦垫垫上。冬日里连地气都是冷的,三位妹妹年轻娇嫩,莫要跪坏了身子才好。”

太子妃安然坐着受了礼。礼方毕,忙有宫女馋了三人起来。

太子妃命人赐了座,和颜悦色道:“生受你们了。才刚舟车劳顿的过来便要行这样的大礼,只是这乃是祖宗规矩,不能不遵。”

三人皆答了“是”,柳季葱又恭谨道:“太子妃是嫔妾等的姐姐,也是主子,更是天下多少女子的表率。嫔妾等不敢不心存恭敬。”疏棠也说:“太子妃娘娘母仪天下,能日日见娘娘安好,便是东宫众姐妹同被恩泽了。”

太子妃闻言果然欢喜,转向太子笑道:“殿下您瞧,二位新妹妹虽是奉承的话,妾听了竟也十分入耳。往后有这样伶牙俐齿的美人服侍殿下,想必殿下必定日日开怀,妾便也放心了。”

疏棠这才敢偷眼看看太子的样貌,却很快撞进一双乌深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她愣了一愣,却忘了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间,疏棠似乎在那双瞳仁里发现了自己的脸孔。这是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自己。还是那样慈悲的一双眼睛。她移不开视线,只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

分明不过是几弹指的功夫,却仿佛是过去了很久,久到在彼此的对视中无端端想起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她不自禁地莞尔,这才感到心里一慌,深怕太子怪罪她殿前失仪。忙移开视线低垂臻首,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才算完了,耳根子烫烫地泛起红晕。

太子却并未说什么,不再看疏棠,只望向太子妃微微一笑:“太子妃很是贤德。”

太子妃仿佛没有注意到,淑慎微笑,并无半分得意道:“妾嫁进东宫五年一直无有所出,所以才出此下策,只希望三位妹妹能代妾为殿下开枝散叶。”太子妃又向疏棠三人道:“如今你们奉旨入府,最要紧的便是上慰天颜,下承子嗣。侍候殿下要尽心尽力,小心谨慎,莫要违逆了殿下的心意。与东宫中诸位姐妹也要和睦相处,切不可争风吃醋,坏了宫闱祥和,惹得后宫不安。”

疏棠三人忙道:“多谢娘娘教诲。娘娘的话嫔妾等必定字字谨记在心,不敢疏忽。”

如此絮絮半日,太子便道:“孤前头还有些事。太子妃身子不好,别累着自己。”

太子妃柔情道了声“多谢殿下关爱”。众人起身行礼:“恭送殿下。”痴痴见太子走远了,御驾的随侍也紧紧跟上,才复又坐下。

太子妃说:“三位妹妹初来乍到,也见一见后宫诸位姐妹。”

姚德元朝太子妃下首的右边第一位一引,说:“三位姑娘参见贵嫔娘娘。”

疏棠飞快地扫一眼顾贵嫔,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和凌厉。顾贵嫔衣饰华贵仅在太子妃之下,体态丰腴秾丽,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脂,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只以金累丝和红宝石的簪钗装点,反而更觉光彩耀目。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顾贵嫔“恩”了一声,并不叫“起来”,也不说话,只意态闲闲地抿了一口茶,笑着对太子妃说:“娘娘这儿用的还是秋日里云南供上来的小益普洱么?茶虽还是好茶,却难免有些陈了。嫔妾那儿倒有一些殿下新赏下来的腊梅香片,虽比不得娘娘这儿的小益普洱名贵,口味却新鲜独特。不若待一会儿嫔妾便叫人拿一些来给娘娘罢,嫔妾一人用着也不安心哪。”

太子妃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道:“殿下疼惜你,赐你什么都是待你的心意,不必不安。本宫这儿的小益普洱确已是去年的茶了,也只在你们来请安时招待你们罢了,本宫平日是不用的。只因它甚是昂贵,本宫觉得太挥霍了。本宫身为正妻,理应勤俭克己,以免人人奢侈成风。”

饶是顾贵嫔伶牙俐齿,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言,只悻悻看向别处。太子妃又适时说:“你先让三位妹妹们起来罢。”

顾贵嫔这才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转过头来,对疏棠三人道:“本宫只顾着和太子妃说话,忘了你们还拘着礼。都起来罢。”

三人这才站起身来,疏棠口中说着“多谢贵嫔娘娘”,心里却想,好大的一个下马威!

忽听得许良娣笑盈盈地对太子妃道:“三位妹妹长得可真是好。娘娘的娘家不愧是最出美人的地方,个个都这么水灵。”

太子妃嗔怪地瞥了她一眼,笑道:“许妹妹谬赞了,有妹妹国色天香,谁又敢专美于前?”

许良娣说:“娘娘这样说,倒叫嫔妾不敢当了。怀着身子的妇人哪里比得上她们年青貌美呢,娇嫩得跟花骨朵儿似的。”

赵昭训奉承道:“那些年轻小姑娘跟嫩瓜秧子似的,怎么比得上许姐姐的风韵呢。”

疏棠三人噤了声不敢答话,顾贵嫔眼中微微含着讥讽,嗔道:“赵昭训也真是的,若说人家豆蔻年华的年轻姑娘是嫩瓜秧子,那许良娣又成了什么呢, 岂非赵昭训存心要惹许良娣不痛快?”又皮笑肉不笑地说:“果真太子妃娘娘体恤许良娣身怀有孕不便侍奉殿下,这才寻了三朵娇嫩的花骨朵儿来替许良娣分忧。”

赵昭训闻言变了脸色,只碍于顾贵嫔的位分不敢说什么,只是攥紧了丝帕。许良娣却并不恼,仍然和颜悦色道:“太子妃娘娘一向恤下体贴,所以顾妹妹也要为娘娘分忧绵延后嗣才是。”

太子妃公允地打圆场:“你们姐妹感情好,平日玩笑几句也就罢了。今日有新妹妹,也不怕吓着她们。”

顾贵嫔位下是胡嫔。太子内宠不多,相比起其余成年皇子几乎是不近女色,太子妃之下名位最高的也只有顾贵嫔一人。不仅余下一个贵嫔、一个太子嫔的位子都空着,连从四品的良媛也是形同虚设。许良娣许明月,太师许鄂昌之女,入宫侍驾最早,是太子身边第一个正经妃嫔,又与当今太子妃同日册封,资历远在许良娣甚至太子妃本人之上,也是如今身怀有孕才母凭子贵晋了良娣。顾贵嫔入宫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尚未有所诞育却位列众妃之首,实是万分的荣宠。

一一参见完所有嫔妃,疏棠双腿已有些酸痛。太子妃便和蔼地说:“诸位妹妹都累了,先跪安罢。”

一时间众人散去,疏棠与柳季葱结伴而行,因是同路,秋宛也跟在身边亦步亦趋。身后有人笑道:“方才二位妹妹口齿好伶俐,难怪比姐姐更能讨得太子妃娘娘欢心。姐姐真是佩服。”二人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太子殿下昨日召幸的侍妾梁氏,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瞧瞧,两位妹妹让奴才们拿着那么多娘娘赏下来的赏赐,宫中可还放得下吗?”

疏棠与柳季葱对视一眼。柳季葱笑了笑,和气地说:“晏姐姐与我都觉得东宫众姐妹应当同享天家恩德,不如请梁姐姐先挑些喜欢的拿去就是。”说着让内监把太子妃赏下的东西捧到赵昭训面前。

不料梁氏看也不看,微微冷笑,“柳妹妹真是贤德,难怪方才连太子妃也称赞呢。”她话锋一转,“只是你们初入宫闱,连太子的寝殿都尚未踏入,还轮不着你们在我跟前拿乔,邀买人心!”

柳季葱纵使敦厚有涵养,听了这么露骨的话脸上也登时下不来,窘在那里,气得满面躁红。疏棠心中暗道,这样德行的人竟然也能选入宫来,枉费了她一副好样貌!疏棠心知她与柳季葱同出太子妃娘家一系,必被她人视为一党,理应为季葱解围。只是若因她起了是非,又恐引火烧身,想了想才折中道:“素闻梁姐姐出身书香门第,有君子之风,妹妹景仰已久。的确梁姐姐刚正不阿快人快语,眼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诚如梁姐姐所言,柳姐姐与我初入宫闱难免有不周到之处,但太子妃娘娘克己复礼,宫中上行下效,我们万万不敢存了拿乔的心思,还请梁姐姐明鉴。”这话既是为季葱递了个台阶下,也是委婉提醒梁氏不要逾矩。

只见秋宛从身旁闪出,抢白道:“原来梁姐姐出身书香世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然妹妹真要怀疑关于姐姐的家世是讹传呢。”

梁氏犹自不解,絮絮地说:“你若不信可去浔阳一带打听…”秋宛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身后的内监宫女都捂着嘴偷笑。世上竟有这样蠢笨的人,还能被封为太子侍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梁氏见秋宛笑得如此失态,才解过味来,顿时怒色大现,竟伸手向秋宛脸上掴去!疏棠也惊了一跳,阻道:“梁姐姐,秋姐姐与你同为太子宫嫔,您怎能打她!”眼看秋宛避之不过,要生生受她这掌掴之辱,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

疏棠往梁氏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贵嫔娘娘吉祥!”秋宛和一干宫人都被梁氏的举动吓得怔住,见疏棠行礼才反应过来,纷纷向顾贵嫔请安。

梁氏被顾贵嫔的得力内监李飞英牢牢抓住双手,既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反抗不了,看疏棠等人请安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顾贵嫔喝道:“放开她!”

梁氏双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话也说不完整,只懂得拼命说“贵嫔娘娘恕罪”。

疏棠也垂着头,不知顾贵嫔会如何处置她们。顾贵嫔坐在肩舆上,闲闲地说:“冬来宫中红梅傲雪凌霜,很是美丽,梁妹妹怎不好好欣赏,反而在朱鸟殿外便这样放肆呢?”

梁氏涕泪交加,哭诉道:“秋氏初入宫闱便目中无人出言不逊,嫔妾不过是想教她规矩而已…”

顾贵嫔看也不看她,笑里藏刀:“哦?如此说来,你竟是在为太子妃与本宫分忧了?你昨夜要侍奉殿下,今日还要代太子妃和本宫训诫宫嫔,可真是辛苦啊。”她看一眼地上浑身发抖的梁氏,“只是我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就让李公公带你去一个好去处罢!”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疏棠隐隐感到,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将会是无比的危险。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宫道两旁鲜红欲滴的玉蕊檀心梅,缓缓说:“今年太子妃植了这样多红梅,就赏梁妹妹 ‘一丈红’,来为红梅增色罢。”

疏棠闻言悚然一惊, ‘一丈红’乃宫中秘刑,专为惩罚宫中犯错的妃嫔宫人,是将女犯捆绑在木桩上使其站立,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臀部以下部位,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故名“一丈红”。如此酷刑,梁氏的一双腿算是废了。

李飞英应了一声,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一同拖着梁氏走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梁氏已然昏死过去!

疏棠的心“嘭嘭”乱跳,顾贵嫔果然是心狠手辣,谈笑间便毁了梁氏的双腿。疏棠愈想愈是心惊,静寂片刻,才闻得顾贵嫔说:“方才梁氏放肆无礼意图欺压宫嫔,让三位妹妹受惊了。只是你们与梁氏口舌相争惹后宫不宁也不无辜,好好儿回去反省才是要紧。”

众人如逢大赦,急忙告辞退下。只听“哎呦”一声呻吟,却是侍女吓得腿也软了。顾贵嫔轻笑一声,甚是得意。

秋宛的近身侍女竹影立刻扶了秋宛离去,婉卿和柳季葱亦是直走了一炷香才停下来,在上林苑深处的“松风亭”坐下。婉卿这才取出丝帕擦一擦额上的冷汗,丝帕全濡湿了;抬头看柳季葱,她亦是脸色煞白,仿佛久病初愈。久久婉卿才说:“素闻顾贵嫔专宠无人敢掖其锋,却不想她如斯狠辣…”

季葱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梁氏,纵然她是放肆了些,却罪不至此。”话一出口,她不禁也自悔失言,连忙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顾贵嫔耳目才略略放下心来。

疏棠沉默良久,低声说:“顾贵嫔严惩梁氏,或许不过是叫我们以儆效尤。”

季葱眼中也有疑虑之色,“以后要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难过了…”

两人听着耳边冬风的簌簌声,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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