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近墨者黑

温释倾正同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拉车，里面的灰尘连同着汗水一起作怪，那张脸庞已经看不到原来的模样了。再加上不住下滑的头巾，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是谁。其实放眼望过去，全都是清一色的同款，区别不过是是高低胖瘦的不同。

同温释倾一起拉车的叫安素，是寨子里的年轻人。本是在码头帮忙扛麻袋干些粗活补贴家用，听说这边有更赚钱的活计，当即跑了来。虽然干的活与码头的大差不离，但给的工钱确实不少，只是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家，发过的工钱都只能存在暂住的山洞里。

温释倾擦了一把汗，刚想应和一句，面前就出现了几道身影把路给挡住了。

“东家！是要休工了吗？”

安素一见来人立刻两眼放光，欢喜雀跃地丢开了车，三两步冲到了前面，旁边却跳出一个护卫，一把揪住了安素。

温释倾瞄了一眼被称作东家的，正是刚才在外面看见的其中一人。这人穿了一身齐整的窄袖圆领衫，腰上绑着蹀躞带，头上带着软脚幞头，手里还有只沉香扇子，扇子上的穗头整齐又光滑，烛火之下也可见光泽。

东家两颊的肉配合地向上一动，晃动了两下扇子，冲着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刻闪开，他才上前两步，向上抬抬手示意安素不必多礼，缓缓开口，“就要休工了。你快去把他们都召集到矿洞里，告诉他们这就发工钱了。”

“哎，好。”

安素不假思索地应下，欢天喜地地就往身后的矿洞去了。

温释倾略一犹豫，也跟着安素往矿洞走去。那东家却叫住了他。

温释倾动作一顿，心道，莫不是被认出来了？但他还是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拱了拱手，扫了东家一眼。

“阿卢，带着他去把外面的袋子搬进来。”

“是。”

温释倾松了口气，随着阿卢往洞外去了。

洞外的看守换了一拨，两个别着长剑的护卫换掉了两个普通的工人。前面的小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些麻袋，每一只的个头都不算大，但拎起来的重量很实在，还透出些呛人的味道。温释倾有意研究一下面前的物件，动作不知不觉就慢了些。

“你快点，别磨蹭。耽误了大事。”

见温释倾手脚不快，阿卢喊了一嗓子。温释倾这才起身把那只麻袋扔在了一侧的小车上。推着车，思索着这熟悉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安素见他还在忙，便跟着他出来帮忙。正兴奋着，也没注意前面的路。前面小道上有一块半大的石头，埋了一半在土里，大半露在外头，他推了一下没有推动，便大力一推，这一下车子带着人一下翻倒在地上。

麻袋被石头划破，里面的黑色物体洒落一地。温释倾赶紧丢开手里的车跑了过去，趁机摸了一把地上的黑色物体，确认是一些硫磺混杂着木炭。这一发现让他心底一惊，里面还有近百号的工人，若这一车的麻袋全部运到里面，到时候山洞崩塌，里面的工人一个也逃不掉。

这个想法让温释倾的眉头一蹙，又想起方才安素的期待，心情愈发沉重。

见安素又要去搬麻袋，他一把拉住了安素，安素不解地看向他。

看着安素那双澄澈的眸子，温释倾迟疑了，这样的消息他怎么说出口？

“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干了一年了，嘿嘿。”

安素掸了掸身上的灰，笑着回答了温释倾的问题。温释倾帮着把袋子里剩下的搬到了车上，又把压着安素小腿的车扶了起来。

“干什么呢！快起来！”

阿卢见两个人在这边嘀嘀咕咕，拿着鞭子就走了过来。

“没什么，被绊了一下。我们这就走。”

温释倾敷衍了两句拉起了安素，一边拉车，一边打探起里面的情况。

安素虽然疑惑，却很相信温释倾，推着车一边毫无保留地讲起了里面的情况。

他们在这里待了一年了，日常的工作就是挖石头。这里经常出现的就是刚才被叫做东家的男人，不过他不常在矿洞里走动。跟着东家来得，还有十几个护卫，有六个带着长剑的，一般在附近的官道候着。还有两个就是看门的，其余的几个则跟着东家四处走动。

偶尔也会有两个穿着华丽的一起视察。不过，并不频繁，大多时候这两个人都是和一个叫做阁老的人一起出现。他们来的时候，偶尔才进一次矿洞。有人看见他们从山洞的另一条岔道出来，想来是在另一侧小住。

另外，这些人似乎都是京城的口音。

温释倾默默听着安素的话，心里的疑惑反倒更多。若真是京城的人，不远万里跑来这边私开铁矿，只带十几个侍卫也太说不过去了。就算这些工人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也难保不会有混乱，十几个侍卫再怎么厉害也压制不住这种事。

再者，这座山背靠杜若川，若是事情闹大了，温家怎么会没有察觉。

越想，温释倾脚下的步子就越是沉重。

如此一来，这村子的怪事就可以解释通了。只是这里的事情，温秉德要是知情，怎么会派自己下山来查这件事？若是自己把这事闹大了，温家在这些寨里的地位定然不稳。他脑海里又闪过一个可能，这个想法刚冒头温释倾就摇了摇头，虎毒尚且不食子，温秉德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对付他？

玉轻沅的运气不错，他出门的时候恰逢工人们欢喜雀跃地往矿洞聚，他便顺着人流进了矿洞。只是，在这么多同样的面容中寻找温释倾，实在是太过困难。他认错了几个人还是没有找到温释倾。

他这才想起温释倾穿了件短衫，环顾四周，却不见短衫的身影。

正好温释倾推着车进来，玉轻沅注意到了那件发灰的短衫，推开人群挤到了温释倾身边。

“温兄，温兄，你这是去哪儿了？”扒拉开前面的一个壮汉，玉轻沅终于抵达温释倾面前。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温释倾放下了车，拉着玉轻沅找了处小角落。

“一只大棺材，还是空的。”说起这事玉轻沅还心有余悸，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边有机关，好像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哦，我还看到咱们在门口见到的那些人了，有个什么叫阁老的。”

温释倾摇了摇头，有些重要的东西怕是也已经转移走了，“他们准备了火药，就是我推进来的那些。若我没有猜错，他们是打算把山洞炸了。”

“什么？”

玉轻沅一听这话险些蹦起来。

幸好温释倾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玉轻沅拎下了温释倾的手，擦了擦嘴四周观望了一下，这才低声道，“这里还有几百号人呢，就这么炸了？”

“我们得趁着火药没有全运进来之前确定这些护卫的位置。绝对不能让他们把这些火药点了。”

温释倾粗略地扫了一眼，这里已经堆了几只麻袋了。

温释倾与安素低声说了两句，安素点了点头，另找了一人去外面推车。温释倾便同玉轻沅四下寻找安素说的那几个护卫。一番查探他们汇总了一下，那些护卫并没有全部过来，除了两个看门的就是在东家身边的四个人，再就是看着工人运火药的阿卢。

玉轻沅一拍大腿，险些嚷出来，赶紧自己捂住自己的嘴，“这样的小喽喽，小爷出手立刻搞定。”

温释倾拉住了玉轻沅，两个人大概分了一下工。

玉轻沅眼睛放光，急匆匆走出山洞口。门口看守的两个护卫立刻拦下了他，看着眼前锃亮的长剑，玉轻沅识趣地后退了两步。

“干什么的？谁让你出来的？”

玉轻沅扫了一眼还在装车的安素，抖了抖身子，弓着身子与两个人胡扯起来，“我是出来帮忙的，只是，这不是人有三急嘛。两位通融一下。”

二人瞧着他着急的模样不疑有他，指了指树林子，挥着手一脸的嫌弃，“快去吧。小心点，别让里面的毒蛇咬了。”

“哎，好嘞好嘞，多谢兄台。”

玉轻沅笑嘿嘿地弓着腰溜进了树林。

他往里面跑了两步，回头估量了一下距离，觉得差不多了，他就气沉丹田喊了一嗓子。喊了一声觉得不够逼真，他便猫着身子蹲在草丛里，晃了晃周围的草丛。

这事引起了阿卢的注意，指了指看门的二人哑声道，“你们看着，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循着玉轻沅走过的小路寻去。

拨开一层层的草叶，阿卢才发现前面有个什么在树下摇晃着。正欲再走两步看个清楚，颈间忽觉一痛，接着就一头栽在了树林里。

“兄台你多保重，这片林子里的蚊虫最丰富了。”

玉轻沅俯身检查了一下确定阿卢晕死过去了，这才拍了拍手，得意地挑了挑额前的碎发。他再次晃动了几下周围的草丛，一边喊着一边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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