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寒意尚在,又因着不过辰时,四周尚且透着些灰蒙蒙的颜色。陈十七裹了一只大氅在马车里点了几个头,实在耐不住这份无聊。又因着临近城门,便拉开车帘下了车。
方京墨见她要下车步行,便把自己的马交给了王忠云,与陈十七一道往京城的大门走去。
远远地,高大的城墙便映入眼帘。隐约地,还有些钟声从内里传出。陈十七驻足抬首,望了眼远处熟悉的城门,又看了看近处熟悉的人。
方京墨见她停下了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望着这座城心情也是十分复杂。她本来是不愿意陈十七回来的。这座城现在看着多么明亮美丽,内里就有多少的黑暗阴险。
陈十七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京城的大门就在眼前,依旧那般威严。赤红色随着时光的流逝暗淡了颜色,却无法暗淡威严。
随着一声梆子声,大门缓缓挪动着打开。
陈十七说不清此时是怎样的心情。明明离开了很久,看到他,又觉得并没有离开太久。
有冷风吹过,树上的残雪三三两两地落了下来,有几片肆意地在陈十七面前飞舞,前方升起了一团白蒙蒙的雾气。望着这团雾气,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在这条长街的另一端,会有那个一身官服板着脸的父亲,会有身着长裙面带微笑的母亲。
“十七,我们到家了。”
方京墨见她站在城门前愣神,不由得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
“十七,你真的要回去吗?”
只要她说不想回去,方京墨立刻就带着她离开,不管周围有什么人阻拦,不管后果是什么。
陈十七恍惚地回神,与方京墨对视一眼。她知道,只要她不想,她就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送出京城,哪怕是杀出一条血路。
“都到家了,怎么能不回去看看。”
陈十七轻轻一笑,迈步向前走去。
城门愈来愈近。
守城的卫兵昨日得到了消息,见到来人纷纷列队守在两侧。不多时,又涌出大批人马,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卫礼。
卫礼将长枪一杵,朗声道,“把城门守好,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城。”
“是!”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虽没有边疆砭骨的寒气,也有气势汹汹的寒风席卷过来。此时,已有了几分阳光,光芒打在银甲上,传出阵阵威猛。这样的阵仗让周围等着进城的百姓都顿住了步子,窃窃私语着围在一起却不再上前。
道路十分宽敞。
陈十七走在最前面,任由熟悉的一切从身边擦肩而过。
方京墨与一众千牛卫都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就传出盔甲的乒乓声。
又是一条岔路,左右两侧的小路上出现了两只不同的队伍。
“刑部尚书刘保值奉圣人旨意前来缉拿罪民陈可茗。”
“又是刘保值。”
王忠云一眼瞄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刘保值。方京墨抬了抬手,拦下了打算去与刘保值理论的王忠云。
身后的卫礼翻身下马,上前对着刘保值拱了拱手。
“刘尚书,你的消息已是昨日黄花,圣人有旨,让我护送陈娘子回宫。”
卫礼说着长枪一横拦在了那一堆人马前面。
右侧的小道又出现了另一队人马,白洛邱略一拱手,“大理寺白洛邱受寺卿之命,请方少卿回大理寺。”
方京墨略一点头,让王忠云带人跟着白洛邱去了。
陈十七看了一眼立在原处的白洛邱,退了两步站在方京墨身侧。
“你先回去吧。说不定,王寺卿有事相商。”
方京墨不放心她,却也明白白洛邱不肯离开的原因。又嘱咐了她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随白洛邱的人马离开了。
陈十七一步一步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那座宏达华美的皇城,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地清晰了。
此时,陈十七回到京城的消息传遍了每一座皇城的府邸。
“阿娘。”
小皇帝摆了摆头上的玉冠,动作略有些匆忙,披上龙袍拎着鞋子就往外室跑。见到太后立刻垂下了头,默默地等着一顿斥责。
“皇儿,我可怜的儿。”
太后一见到小皇帝眼泪就扑簌簌地砸了下来。见太后落泪,小皇帝更是害怕,但还是咬着唇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皇儿,你听我说。”
太后擦掉了眼泪,左右顾盼了一番拉过了小皇帝的手。
“阿娘,你的话,孩儿怎敢不听。”
“好。你记着陈太傅之女已经进京。我要你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她留在皇宫。”
太后的眼里难得有了一丝光亮。
小皇帝还不太懂,但他知道他的娘亲不会害他。点了点头,等着太后继续交代其他的事情。
“他们为了陈可茗身上的宝藏一定会想尽办法。你就趁机将人留在皇宫,就安排在后宫。”
“后宫?”
小皇帝虽然还小,但他也知道后宫是什么地方。
“那孩子我曾见过,是个贤惠的娘子。她父亲是你的老师,为了这些,她定不会对我们不管不顾。若是能得她相助,或许还有希望。”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下却十分害怕。
幼时他们也是见过的。同在皇家书院读书,皇族子弟占多数。陈可茗是太傅的女儿,他们也会送些吃的或者好玩的给陈可茗,希望陈可茗可以在太傅面前说些自己的好话,之后,太傅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那他们便少不得一些称赞。
那时,他们为了一句称赞挤破脑袋想尽办法互相攀比。可现在,他多希望能有个兄长来拿去他的龙袍,抢去他的皇位。这个位置,太光鲜亮丽,以至于没有谁会去在乎坐在那张椅子上有多累。
“孩儿记下了。”
小皇帝点点头,怀揣着不安怀揣着紧张。
太后微微俯身,将他的龙袍系好,又整了整头上的玉冠,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去吧。”
太后挥了挥手,将他送到了门口。小皇帝躬身谢过,转身走向大殿。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太后脸上又多了些愁容。
“太后,前面传话来,陈可茗已经进了内城了。刑部和千牛卫都守在左右。”
进来的是太后的贴身侍女,这些年身边的侍女一波一波,留在身边的几乎都成了别人的眼睛。
只有一两个她还算信得过。
“多年未见,也不知道这孩子如今是什么模样品行。”
太后想起了几日前的传言,虽觉得荒唐可笑,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并非不可能。心下有些担忧,若是她将太傅一家的覆灭的罪孽都冤在自己头上,那又该如何是好?
“常言道七岁看老,太傅的女儿想必是个识大体的。”
侍女抬手扶起太后,两道身影往不远处的宫殿去了。
“若是能像陈太傅那般尽心尽力倒也好了。”
太后轻声叹息着,抬首望了一眼天边的太阳,又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在搀扶下进了寝宫,屋内的寒意汹涌着扑过来,她叹了口气,懒懒地回了床上。
近些日子,她一直对外称自己病了。来来去去的太医不少,但谁也没有将她的病医好。
这病,她很清楚,大权一日不落地,她便一日好不得。
大理寺内,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有老王知道,他刚刚又派了一群人出去。
白洛邱与方京墨带着两队人马回来,稍作安置便掀袍进了大堂。
“老王,你还有闲心搁这弹琴呢?京城里的百官几乎大换血了,陈十七现今也回来了,那不就是羊入虎口?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白洛邱可没有方京墨的耐心听老王把曲子弹完,靠在柱子上蹭了蹭头上的热汗。
“铮!”
手下的琴弦忽的断开,老王慢悠悠地伸手将琴弦取了下来,看着断成两截的琴弦迟迟不肯移开目光。
“啪嗒!”
一滴血砸落在琴上,老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划破了。
他垂眸看着那滴血又出了神。
方京墨抿了下唇角,如今陈十七回来了,烛相又该有新的动作了。
陈十七进了皇宫,过了御道,近了大殿。
这处大殿她很小的时候才来过一次,但依旧熟悉。
还是一如既往地富丽堂皇,一如既往地魅力四射。吸引着古今多少人。
走在青石台阶上,她思索着陈太傅以前每天走过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他会思索京城没落之后,自己会去向哪里吗?
眼前的台阶缓缓退去,迎面而来的是金碧辉煌的大殿。
她抬头望了一眼上面的牌匾,微微低首迈步跨过了门槛。
“臣女陈可茗参加陛下。”
陈十七规矩地行礼,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此时的她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些将自己浸泡多年,沁入骨髓的东西,是不会轻易被抹掉的。
尽管自己在江湖中流浪了许久。
“平身。”
小皇帝远远地坐在龙椅上,好奇让他不自知地伸长了脖子。
这是母后为他定下的皇后,是他的妻。
“谢皇上。”
陈十七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得抹去了衣裙上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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