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人间沧海,浊龙祸世,一时万千百姓命丧浊龙之手,上天庭为此头疼不已。
一
苍若倚在瑶池壁上旁,静息疗伤。
忽然一阵灵力波动传来,激起层层涟漪。
苍若抬眼,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一个小小的女婴光着身子坐在碧海桑树前,吮着手指头,好奇的望着苍若。
苍若踏出瑶池,凭空幻出一身华裳,将小丫头裹住。
“咿呀。”
小丫头好奇的抓着身上泛着金光的华裳,咿呀直叫。
苍若面无表情转身欲走,却不知小丫头何时叫唤着手脚并用爬至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角。
苍若心道:想来天帝感受到灵力波动,不消片刻便能赶到,多守一会,到也无妨,再者,这是碧海的...,算了,不提也罢。
“桑落。”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缓缓落下。
小丫头顶着一头毛茸茸的碎发抬头看来:“哦呀。”
恰是时,天帝乘云而至,冲苍若颔首道:“上神,这......。”
苍若侧身,露出身后的桑落。
“这是桑落!”
苍若略一点头,直觉看来,天帝的反应甚是奇怪,然而天帝未明说,苍若自是不会追问。
“松开。”
苍若凝着桑落,桑落略一缩脑袋,想来说怕极了,却仍是固执的不肯撒手。
“上神,这桑落便暂且托付于你。”
苍若闻言微微错愕,然而天帝似是有事要忙,不多做解释便乘云而去。
苍若神色不改,淡淡的凝着桑落毛茸茸的脑袋,半晌无言,终是召来一片祥云,提着桑落回了琉云宫。
苍若将桑落丢在云榻上,抬手传音书召来天庭理事。
半柱香后,理事小仙领了一貌美仙娥乘云而来。
苍若一指殿内,并不多言,抬步移至殿外。
三息未过,一声彻天哭啼自殿内传来。
那理事小仙蹿至苍若跟前:“上神,你看这......”
“换。”
小仙一抹额上虚汗,领命而去。
待那小仙领着个上了年岁的仙婆入殿,便见着先前领来的仙娥抖着身子跪立一旁,那孩子抓着上神衣角,上神仍无多神色,只是那衣襟之上不明的水渍着实是令那谪仙形象大打折扣。
理事小仙狂汗,两步上前伏地请罪:“上神息怒,小仙失职,甘愿受罚。”
“罢了,”苍若望向那仙婆:“且过来一试。”
果不出所料,桑落方且一松手,便是止不住的哭啼。
苍若见那仙婆似是有言欲述,便挥手遣了人出去。
“说。”
仙婆伏地:“上神,依小仙看,这孩子极有灵性,怕是不肯让旁人触碰。”
苍若并未作答,两厢静默许久:“如此,有劳。”
于是乎,苍若无奈上阵,在仙婆教导之下学着带娃。
二
如此这般不甚娴熟的带了桑落两日。
一日,有仙使来报,天帝有要事相商。
苍若于殿内设了护法,移步机枢殿。
“上神。”天帝开口,语气是近万年未曾见过的凝重。
苍若略一点头,转身落座。
“此番召众位前来,确有要事,众所周知,千年已过,碧海神力渐消,浊龙应时而出,为祸苍生。”
天帝一顿,朝苍若看去,苍若不解其意。
“而如今,众仙所忧之事还是发生了。”
天帝挥袖,一道金光闪过,大殿中央浮起潮生镜,镜中所示,便是瑶池旁的碧海桑,然而同先前所见的绿衣盈春不同,此时的碧海桑下堆起薄薄一层落叶,枯黄而无生机。
叶冠之上,碧海桑周身萦着的灵力亦是隐隐有淡去之意。
殿中众仙皆倒吸一口凉气,苍若虽神色未变,可那广袖之下,修长的指尖因大力相握而泛白。
终于...还是来了吗?
天帝不欲多缓:“前两日,新的桑落已然降世,然而确是以婴孩形态现世,想来这便是碧海上神最后一脉了,待这桑落去后,还需众仙集思广益,以平浊龙之乱。”
殿内一时众说纷纭,争执不休,而苍若凝着虚空,已然思绪回溯。
数万年前,沧海之主苍若结识碧海桑之灵碧海。
二人皆乃这开天辟地之时吸纳涌出的神力化为仙人,是以被奉为上神。
苍若同碧海二人相谈甚欢,互结为友,共游四海。
然而变故突生,四方浊气毫无预兆涌向这世间灵力最为薄弱之地沧海,浊气凝聚化作浊龙,浊龙应四方怨恶邪而生,祸乱世人。
天帝当即派出百万天兵天将前来镇压,然而浊以对清,浊龙之气污染沧海,海水融入浊气成了浊海。
凡有灵力者沾上,灵力尽失,虽说离去之后便会自行恢复,但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谁又能料到这突生的变故。
天帝耐它不得,只得传了音书求助于苍若。
二人一同迎战浊龙,奈何浊龙祸世已久,数百万百姓无辜惨死,怨念极重,浊龙功力大涨,二人一时竟无法同他抗衡。
那一战,上天庭死伤无数,修为不精是以一去不返者不计其数。
苍若那时虽被奉为上神,奈何修行之期并不久,仅凭开天地之时汲来的神力是在说抵不过这百万怨灵凝聚而成的浊龙。
故此一战,苍若重伤昏迷,濒死之际,同样重伤的碧海散尽灵力,幻出原身镇压浊龙。
碧海桑乃是木灵,掌天地纯净之力,浊龙为污浊之气,二者相互抗衡。
所幸,浊龙亦被重创怎敌的过碧海散尽灵力凝成的碧海桑。
浊龙不甘被困于此,猛的撞向碧海桑后遁入沧海。
自此,上天庭同沧海浊龙第一次交锋便落下帷幕。
天帝带着重伤昏迷的苍若回了上天庭,细心调养,百年之后方才堪堪转醒。
“碧海...”苍若一睁眼,便问向身旁侍立的仙使。
“碧海上神她散尽灵力,化为碧海桑镇守沧海,逾今已有百年了。”
后来。
后来,苍若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慌忙赶往下界。
碧树环海,本该是极美的世间一景,奈何背后的血泪实是惨烈。
苍若疯了般动用神识探寻方圆千里,莫说是三魂七魄,便是连一缕神识亦是杳无踪迹。
最终,大病未愈而又耗神过度的苍若昏倒在碧海桑旁,被匆忙赶来的天帝给带了回去。
待苍若再度醒来便成了如今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到底碧海是为救他而死。
那一役重伤逃回的天兵不少,闲时谈及那一役。
苍若重伤昏迷,浊龙伺机而动,碧海亦是有伤在身。
他们说,碧海上神便是在替他挡下浊龙那一爪后散尽灵力化为原身镇压浊龙,也是因此众仙才得以从中脱身,不至于全军覆没。自那过后,苍若便再极少开口。
痊愈那日,苍若方才行至南天门便遇上了闻讯而来的天帝。
“上神可是要去探望碧海上神?”
苍若闻言并不作答,天帝心道果然传言不虚,上神苍若自碧海上神归寂天地后便性情大变。
“沧海之畔的碧海桑虽为碧海上神所化,但神识已毁,到底成了没神识的死物。”
话音未落,苍若尤带寒冰的眼神已然落到天帝身上。
天帝不疾不徐,幻出潮生镜,天庭有一疗伤圣地名唤瑶池,苍若一早便知,忽的苍若双目圆睁,冷若冰霜的脸上透着惊喜:“这是...碧海?”
瑶池旁赫然是一株碧海桑,周身萦着淡淡的纯净之力。
苍若不待天帝回话,径自赶往瑶池。
天帝来时,便见苍若抚着树身,双目通红。
“还是回不来了。”
想来这碧海桑应当是碧海上神消散于世之际分出的一缕神识立根于此。
但神识终究比不得神魂,前者不过是保灵力不散,后者却是能温养于天地灵力借以契机再度幻化人形。
换言之,碧海是真的消散于世了。
如今,唯此一树存于世间留作念想。
三
千年间,苍若常伴碧海桑左右。
直到一日,一个年约十八的女子自碧海桑中幻化而出,熟悉的灵力波动传来。
堂堂上神失态捏坏了平日里最喜爱的绘金碧海盏。
那少女一袭绿裙,长发未束,齐齐散在身后,一如他们初见之时。
那女子毫不畏他,直直上前问到:“你是何人。”
“上神苍若。”一如初见。
“那我是谁?”
哐当,茶水打翻在地。
苍若急急起身,顾不得华袍尽湿,握住那女子的手:“你是碧海。”
女子受惊,甩开苍若:“这位仙人认得我?”
虽未转身逃离,确是连退数步。
苍若缓缓握住虚空中的风,艰难的扯出一抹苦笑。
纯净之气天上地下唯有碧海才有,天帝亦感应到碧海的气息,忽而赶来。
见着你女子,讶然不止:“这是碧海?”
苍若苦笑:“是也不是,她不过是由碧海灵力幻化而成,算不得碧海,她既然如此做了,想来有她的用意,告辞。”
苍若回殿后寻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坛醉浮生,尽数灌下,沉睡了整整一年之久方才醒来。
仙使自然要将这四海之事尽数转达,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碧海桑幻化出那女子后没多久,浊龙伤愈而出,镇守在此的碧海桑灵力渐散,眼见着成崩塌之势。
而那是苍若正在醉梦之中,天帝无奈,带了一众兵将连同那女子一同下了界,本想着那女子好歹也是碧海血脉能抵挡一二,却没想到,滔天浊气袭来之时,那女子径自散了灵力化作碧海桑将浊龙重新镇压。
所幸碧海上神所化的碧海桑并未完全消散,只被浊龙冲出一个缺口,那女子化作碧海桑正好补上了那缺口。
苍若听后,当真是悲从心中起,原来是般用意,碧海你倒当真绝情,尚来不及同他留下只言片语,确是替这天下谋了万年太平。
时隔千年,浊龙再次出世,碧海桑再次化形而出,彼时苍若闻讯只道了一言:“唤她桑落。”
桑灵终落即桑落。
上天庭众仙本以为可以如此永远活在桑落庇佑之下,然而纯净之力有出无入,浊龙之力确是日益庞大。
在遇见小丫头前,苍若前往下界抗击浊龙。
原本苍若同那浊龙打了个平手,谁知那浊龙将沧海一众生灵化为魔物。
苍若将浊龙打回沧海之底,自己亦负了伤,又遭一众虾兵蟹将围剿,这才到瑶池调戏修养。
而以往桑落皆以成年女子形态现世,是以天帝见着这个桑落才会那般惊讶,苍若自头回见过桑落之后,便断了任何有关碧海桑的消息。
如此说来,这碧海桑如今竟是连高阶人形都幻化不了,当真是到了强弩之末。
桑落碧海,苍若长叹口气,告辞离去。
“咿呀。”
桑落许是感应到熟悉的灵力,未及苍若入殿便晃着步子迎了出来。
碧海,你怎会舍得伤我呢...
苍若揉着桑落的碎发,入了琉云宫。
四
天界已过八年,在苍若悉心教导之下,桑落已是初长成了人间孩童八岁大的模样。
虽说是悉心教导,但苍若不知为何近日格外忙碌,常常去往下界,带回一身伤。
一日,桑落在殿中习剑,一手紧握月明剑使出一招长虹贯月,剑尖直指来人。
见来者是个貌美女子,桑落收了剑气,眸中却不减敌意。
桑落年岁不大却端着从苍若那学来的上神架子,望着来人。
原因无他,小时不懂也就罢了,如今她已有八岁仙龄,换到人间少说也有千岁。
这些仙女的心思,光是看看天庭话本子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虽说苍若不待见那一众仙娥,却也不开口赶人,正所谓苍若不急,可她急啊!
犹记得桑落初时学剑,得了据说是某位上神的仙剑,高兴的很,其中蕴含的灵气更是同自身相契合,便是这时门外聚起一众仙娥,环肥燕瘦,连瑶池旁前些日子才化了形的鹅卵石小仙也来凑热闹,那小仙在这天庭待了这么些年,连半片祥云也召不来,竟还有心思来看她的阿若。
桑落平举着月明剑扎着马步,心思全然飘至琉云殿外。
“快看快看,上神连饮茶都同旁的小仙不同,果真是仙气飘飘。”
“心疼我家上神,你瞧那般修长的手上竟是添了伤。”
桑落双眼上瞟,可恶,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们倒是清楚得很!
“上神的脸当真是无可挑剔,白嫩细滑,好想,嘿嘿,一亲芳泽。”
你做梦!!!
桑落收了剑,伸手抚了抚苍若手上细小的疤痕,嘟嘴冲那已然痊愈的疤痕上轻吹了口气。
门外仙娥们见状叫嚣不止:“这桑落当真太过分了,我在这上天庭待了少有三千年,她才来多久,这便摸上了我心心念念的上神。”
嘻嘻!倘若桑落是只犬仙,此时必然要化作原形,就地滚上一圈,再不住的摇摇尾巴。
纵使心中欢喜的冒了泡,桑落面上仍是无甚表情。
桑落略一招手,苍若自是以为这这小丫头有事相告,怎知才一低头面上便被印上了一个湿漉漉的吻,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酥麻。
苍若面色紧绷,正要开口训诫,却见小丫头拽着他的手左右晃动:“阿若莫气,亲亲就不疼了。”
一众小仙娥姐姐全数炸开了锅。
桑落心道,跟我斗,嫩了点。
虽然最后还是被罚扎马步三炷香,但也值了,桑落抿着唇,心中美滋滋的。
桑落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显然同那些花痴仙娥不是一个等级的。
桑落有心给来人一个下马威,端着架子抿了口茶水,倾月不骄不躁款款落座。
能自由进出琉云殿,不是身份显赫那便是同苍若相熟,无论哪种,于桑落而言都不是好事。
桑落面上略显不耐,却不开口。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
“上神去哪了?”
“不知道,”桑落冷冷开口,眸色一转:“不过,阿若出门前特地交代了,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入琉云殿。”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倾月不怒不恼,反倒微微一笑:“他倒是疼你。”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连带着倾月那明媚的笑在桑落看来都带着嘲弄。
“哦?月明剑竟是在你这儿,”倾月指尖停在剑身上:“倒是许久未见他舞剑了。”
未及桑落抽剑,倾月便像来时那般悠悠远去。走前丢下一句“告诉上神,倾月来访”便没了踪影。
再见着苍若已是在三日之后,桑落一式明珠无泪舞的狂风四起,待收式之后便见苍若立在一旁,望向她的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桑落转头看去,一瞬便跌入那无边的漩涡里。
两厢各立,良久无言。
“桑落,”是桑落,不是碧海。
桑落望着苍若难得一见的局促,鬼使神差般开口:“方才有个名唤倾月的仙子寻你。”
“我去去就来。”
苍若转身便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是将我认成谁了呢?”桑落指尖摩挲着剑身上刻着的月明二字,望着苍若远去的背影,心中长吁一口气。
五
倾月神女,天庭武将,神职颇高,以上便是桑落从一众小仙那儿探来的情报。
好像还挺厉害,桑落在心底暗自给倾月下了定论。
“倾月神女。”桑落并不多言,开门见山。
“哦?想来你是从哪儿查过我了,但是你怕是不知,我心悦上神约有万年。”倾月一顿,戏谑一笑:“若你晓得了这陈年秘辛,想来不该是这幅表情。”
桑落呼吸一窒,初见之时,她确实心存疑虑,但那些修为不高的小仙未曾提及半分,想来他们不敢有所期瞒,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不必想了,我心悦上神,此事整个上天庭都无几人知晓,像来连他自己都不知何时惹了我倾心。”倾月毫无预兆扬起一抹苦笑:“再者,我既知他心悦她人,那样的柔情,我这万年来也只见过那一回,仅那一眼,刻骨铭心。”
“他心悦她人?是谁?”
倾月不笑不答。
“是那位上神!月明剑之主,上神碧海。”桑落紧盯着倾月,想要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
倾月深深的望着桑落,叹了口气:“你还小,不必知晓太多,只需知道,当木头逢了春,一树自是开不得二花的。”
倾月欲走,却被桑落扯住了衣角,那眼中的灼热倒有几分碧海上神的影子,难怪上神会避着她。
“神女上回所说,许久未见阿若舞剑是何意?”
“沧海月明,可懂?还有,你...莫要叫他为难。”
沧海月明,桑落失神的呆愣在原地,真真是无双的一对啊。
手中的月明剑映着天庭的霞光,流光溢彩,往日的爱不释手,此时竟像个笑话。
桑落仰首,泪落无声。
...
倾月端着凉透的茶水,透过虚空,仿佛又看到那人缱绻的情意,原来一晃眼已流逝了万年光阴。
天庭万顷,消散了谁的叹息...
那年倾月于凡间战场上修的正果立地飞升成了天庭武神,那时年少气盛,四海又是一派祥和。
倾月闲来无事,便四处寻同僚切磋,打遍天界一众武神,从无败绩,如此日久便心生倦意。
后来无意间听闻天地初开之时,有二人得了一缕神力被奉为上神,那二人相交结为知己,游历人间山河,这便是苍若和碧海。
倾月久在天界,不知世事变迁,远远看见一对璧人在一峻峭的山颠吟诗对唱,不觉玩心大发。
倾月捏诀一变化作一瘦小乞儿,满身污泥藏在山下,只待到天色渐晚,那二人才谈笑相携而下。
倾月两步上前抱住那男子,将鼻涕眼泪全数抹在那人的白月袍上,照倾月所想,受此侵犯的上神应当怒而拔剑,好在美人面前展现自身的英勇。
小人书上如是道:书生赶走了脏污的混混,安抚了受惊吓的美人。
如此倾月便能顺势同他过招,试试这传说中的上神到底有几分本事。
谁知道那男子竟微微一笑,将她扶起。
那女子当真是温婉,倒也毫不厌弃,取出帕子运了术法擦净倾月一脸脏污。
苍若自荷包中取出一大一小两锭银子,“财不外露,”如清泉滴落,泛起层层涟漪。
请雨润干涸,于倾月而言,这当真是种三生难忘的感觉。
倾月痴痴抬头望进那双如墨玉般通透润泽的眸子里,一眼万年。
最后倾月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天庭,天界众人皆道这天界第一悍将忽而转了性子,时而在天庭盛宴上盯着盘中的蟠桃都能低笑出声来,众人日久存惑,倾月却不予回应。
但凡闲暇,倾月总会偷下凡间。
因此她看到了那二人相望时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因此她看倒了苍若是怎样在龙盘虎踞之地寻来玄铁。
因此她看到了沧海月明是怎样在苍若手中捶捶成型。
因此百年又百年,她终是着了魔,动了心。
但是那样的深情,又怎容旁人觊觎,她又怎会不明白,所以倾月将这份欢喜压在心底,自此再未流露半分。
然而浊龙踞于沧海,苍若同碧海领命而来。
那一役,倾月亦在,她虽灵力高强,武力不凡,耐何沧海之上灵力尽失,倾月终是有心无力。
苍若不慎受浊龙一爪重伤昏迷,她本想拼死将苍若救回,却被天帝拦下。
是啊,连御空而行亦是妄想,想来即便拼死亦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罢了。
那一役,天地为之变色,浊气翻涌腾起,染黑了半边天,碧海上神周身凝聚纯净之力,挡在苍若身前。
倾月将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眼角滑下一滴晶莹。
碧海上神转身望着苍若,似有万千未尽之言,随后灵力尽散化作原身。
浊龙亦受了重伤,却仍在隐入沧海之前,使劲全力撞向碧海桑,那一刻万千纯净之力化作点点的银光归入天地,那样绝美的画面,她当真是不想再见第二回了。
最后,众天将带着苍若回天庭疗伤,倾月却在那沧海之中寻觅了整整七日七夜方才寻到月明剑。
倾月手抚剑身,脑中都是那人的万千柔情。
于是她将月明剑物归原主,自此再未现于他眼前。
她听闻,苍若上神性情大变,清冷少言。
她听闻,瑶池碧海桑幻化出人形,苍若却饮酒痴醉。
她听闻,上神苍若再未练过剑,再未展过颜。
真苦啊,倾月笑着灌尽余下半壶凉茶。
六
岁月飞流,时光如逝,转眼又是百年。
琉云殿中墨发蓝裙的女子执剑一招一式学的分外用心。
又是人间八年过,究竟是人间出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竟是以阿若之力尚且要花上八年亦摆平不得。
桑落收了剑,小声埋怨。
其实桑若早知自己乃那碧海上神仅存于世的神识幻化而来。
她也知道就在前几日瑶池碧海桑终是到了穷弩之末,灵力枯竭,化作点点银光,四散而去。
她还知道她生来便是为了镇守人间浊龙,生来便是要为了这世间赴死的。
可是......若自己这最后一脉碧海桑归寂天地,便只能留阿若一人同那穷凶极恶的浊龙相抗衡。
桑落支着脑袋露出一抹苦笑,她是上神碧海仅存于世的血脉,体内淌着的是上神的血,不仅这面貌像了个十成十,便是那眸子里的光,也同上神如出一辙。
所以阿若有时才会痴痴望着自己,露出不属于她的柔情,所以阿若将月明剑交给自己,所以自她长大,阿若便时常流连在外。
是为什么呢?
桑落将脸埋在手掌之间,是因为透过她可以看到另一个人吗?
呵!是对上神的羞愧还是对自己的歉意呢?
桑落不知,阿若,阿若,阿若,满脑子都是她的阿若。
阿若,自牙牙学语伊始,第一句便是阿若。
当时阿若是什么反应呢?
他愣了许久,是啊,堂堂上天庭诸仙敬仰的上神,怔愣了片刻渐渐红了眼眶。
彼时少不知事,如今细细想来,许是故人依旧是故事里的人吧。
她的阿若那时究竟是在看谁呢?
桑落拭尽泪痕,出手挽一个剑花。
无论如何,归寂天地之前也要同阿若并肩作战,才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银光掠过,留下片片残影。
...
苍若流于世间已近八年,起初是为了镇压浊龙而来,负伤后落于碧海桑之上,看着这高矮不一的碧绿,心中难得的生出些许怅然。
本以为自碧海归寂后,他的心也跟着一同去了,不会欢喜亦不会悲伤。
可是,苍若想起了那翩翩舞剑的姑娘,桑落当真像极了碧海,连不露于人前的小性子都一模一样,还会同碧海一般唤他阿若,会穿海青色绣裙。
从前苍若一袭白月袍立于北海之上,她问你的沧海也同这一样美吗?
当然,苍若微微一笑,她觉得好那便是好。
“那你换身衣裳。”
“为何?”
话头转的这般快,这天下也只有他的碧海了。
碧海露齿一笑,手中捏诀将他身上的白月袍换作一袭青衫,她却身穿海青色的绣裙,与身后无垠北海融作一体。
“如何?碧海苍若,苍若碧海,日后你见着这青色,便如同我相伴左右啦。”
“要衣裳相伴作甚。”
苍若抬手覆上碧海指尖,轻轻落下一吻:“日日常相见,月月常相伴,碧海,我心悦你,你可知?”
碧海瞪大了眼又羞红了脸,梗着纤细的脖颈仰头回吻,一触即离,召来祥云留下一句:“不知!”便伴着银铃般的笑,跑远了。
明明是万年之前的事,本以为时间会模糊一切,却没料到原来有些东西早已刻入骨血便是那人一颦一笑都近在眼前。
桑落,倘若桑落成了镇守于此的一株碧海桑,他会不会难过呢?
苍若心头一揪,他不想知道。
苍若花了八年时光重新走遍从前他与碧海同游的每一寸土地。
世殊时异,不过如此。
自前两日收到天帝音书,瑶池碧海桑已然消散于天地。
此言何意,不言而喻。
避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还是要到了。
七
人间帝王四处征战,百姓流离失所,战场亡魂无数,万千怨念涌向沧海,浊龙功力暴涨,加之瑶池碧海桑消散于世,上天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桑落知晓那一日终是要来的,反倒奇异的平静下来。
自她知晓以往每任桑落是何结局的那日起,她便想过,迎战浊龙,神魂俱灭,化作碧海桑镇守沧海的那一日。
彼时的桑落年纪尚小,于是便整日整日的忧心,恐惧沧海无穷无尽的没有啊若的日子。
现在,桑落抚上心口,若是让他为难了,这样的结局倒也挺好,天各一方,两厢无扰,这般想着,无数的恐惧尽数化作释然。
又是天庭一日过,到了这时候竟是连个告别的机会也不愿施舍,你的柔情全数奉于那人,如此我便成了你心中的浮萍草芥,可是我不想至死,连心思都要一同深埋,再无见天之日。
桑落手中舞着剑,思绪纷飞。
忽然一道玄铁没入血肉之声响起,桑落猛惊回神,望着被一剑刺中肩膀的倾月,桑落下意识收回月明剑,却带出一串血花。
倾月唇角溢出鲜血,摇晃着倒下。
玄铁所制的上品神器,上可灭神下可屠魔,更何况苍若在其中注入了神力,是以倾月面色逐渐苍白。
桑落一面将灵力度与倾月,一面慌张地唤来仙使。
机枢大殿,桑落跪于殿下,众仙各落其座,口诛笔伐。
桑落沉默着听着文官凤衍念着罪状。
适逢多事之秋,虽是重伤天庭武将,却罪不致死,判处人间武乐山监禁三百余年,重罪轻处。
从入殿伊始,桑落便不发一言,不辩解半分。
却是在听见一武将谈及应将她神魂俱灭,挫骨扬灰之时,漏了半分心跳。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回来,果真是因为不在乎吧!
桑落沉默着被押往武乐山,自此朝看红霞晚看月,除了无边的冷清与孤寂,好似一切平淡如水。
“倾月神女。”桑落望向来人。
“好久不见,桑落。”倾月面色仍旧有些苍白,想来是剑伤未愈。
倾月,天庭武将,身经百战,而她不过一抹灵识所化,灵力不高,剑术不精,又怎会轻易伤的了倾月神女呢。
桑落不显神色,端起手边一盏茶,望向漫着墨色的夜空。
阿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倾月心中有愧,将一坛醉浮生放下。
“谈谈。”
“好呀,正愁无人解闷。”
“你喜欢上神?”倾月开门见山。
“是啊,想来琉云殿前聚着的仙娥都知晓,神女又何须多问?”
倾月敛了眸子:“可他早有倾心的女子,万年已过,他还没忘,或许换言,他从未忘过。”
“那又如何,万年了,你放下过吗?”
哦?反将一军,到底是长大了!
“如若上神归寂尘世,你......”
“何意?”桑落面色阴沉,言语中带着未化的冰霜。
倾月摇摇头,心下自嘲,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确认什么呢?斟满一杯醉浮生:“饮尽此酒,告知我你的答案。”
桑落摩挲着酒盏,望而不言。
“放心,我会将你想知晓的都告知你。”
桑落眸光一闪,并不多作犹豫一饮而尽。
酒水醇香,入喉却是极涩的。
“他若是归寂天地,那我便与他同在。”
桑落张了张嘴,未再多说一言便悠悠醉倒。
倾月拭去面颊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将早已备好的信压在酒盏之下。
拂月共饮三两酒,一言道尽半生痴。
桑落再次醒来,已是人间半年过后,白纸墨字铺展开来,交代了一切缘由。
桑落猛地起身,泪流满面,杯盏磕向青砖石板发出刺耳一声响。
桑落快速奔向倾月为她打开的结界缺口。原本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倾月要多此一举将她囚禁于此,竟不知原是受人所托。
机枢大殿,堂堂上神,请命天帝。
“纵然桑落参战,亦不过治标之措罢了,与其让碧海最后一脉消散世间,倒不如我拼死一试,换苍天一个太平。”
“上神......,”天帝一脸愁色。
“反正我活的够久了。”
碧海以性命换来的万年光阴,可不是够久了嘛。苍若苦笑,转身告辞:“此番告知天帝一声,余下我自有安排。”
他本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上神,自然算不得什么请命。
后来上神寻到我,请求我设计诱你入狱,我本武将,哪会那些心思,只好趁你分神之际,自引月明,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但我实在于心不忍,此信所述只为你能懂他苦楚,莫要记恨于他。
另外,人间沧海,见信立即赶往,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桑落运起全身灵力赶往沧海,去他的最后一面!抬袖抹了抹通红的双眼。
哪怕若只因她是碧海上神仅存于世的神识所化而留她性命,那又如何,陪在阿若身边的是她桑落而非碧海。
此时人间沧海,浊气四溢,百万天兵手持神兵迎战魔化的沧海之灵。
桑落凌于沧海之上,墨色海水在他周身形成一个黑球,苍若身处其中,将神力凝于沧海剑上,剑身金光大作伴着苍若一声怒喝,长空一斩,破开浊气,剑气势头毫不间歇,直直迎向浊龙,斩其一爪,浊龙吃痛,长尾裹夹着浊气横扫向苍若。
苍若一个反身,又是一剑挥出,烛龙伤了右眼,苍若亦被击中,猛退数里,万千浊气冲天而起,苍若挥剑相迎,唇边溢出鲜血。
待桑落红着眼赶至沧海边,却见那烛龙拧成一团黑气,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向苍若。
是错觉吧?桑落不受控制的淌下两行泪,泪眼朦胧间,她怎么就看见她的阿若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呢。
自她出世起,便未见过苍若的笑,所以...呵...是因为可以去陪碧海上神吧!
当真狠心啊!
桑落聚起周身神力飞身迎向苍若,苍若在见桑落那一刻当真以为是消散前的幻觉,意识到事情有变。
苍若来不及多想,一掌温和之力将桑落推开,直见她落入清月怀中才放心聚起周身神力,金光所及之处,浊气尽散,浊龙撞向那道金光。
pong!!!
彻天巨响过后,桑落眼前一片花白,耳边嗡嗡作响,可她的阿若还在等她。
桑落咬破舌尖,刺痛传来,神思瞬间清明。
却见苍若自半空中呈下落状,直直冲向沧海,桑落捏诀飞身迎上,电光火石间,竟是突破了极限,在临海之处接住了苍若。
桑落一心尽在苍若身上。
沧海之畔,倾月呕出一口淤血,只见沧海之上。约莫十团光点争相聚集,汇作一团直冲向桑落。
桑落只觉脑后一痛,手上失力,却是极力咬住舌尖。
神魂撕裂般的痛楚,持续了整有半柱香。
神魂归位,她是碧海亦是桑落。
碧海手中神力大作,涌入苍若身体,苍若听着身侧之人的呼唤:“阿若。”
是碧海,苍若真心不愿桑落赴死,如今能见到碧海实属意外之喜。
苍若神识间距,四周声响渐渐清晰,海声,风声,还有自己的心跳。
“碧海,”身侧之人虽是桑落的模样,但那眼中的神色却不是属于桑落的落寞,而是碧海真切的欣喜,含蓄又炽热。
“碧海,”苍若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响。
“是我,阿若,我回来了。”
碧海带着苍若回到沧海之畔。
“天帝,”碧海颔首。
“你是...上神碧海。”天帝愕然,桑落可不会这般唤他。
碧海不答,冲倾月躬身:“倾月,多谢。”
“碧...碧海上神。”倾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现下一身狼狈却抵不过心中的震惊。
“我要带阿若离开,沧海之事,便有劳天帝了。”
“不敢。”
天帝目送着碧海招来一朵祥云远去。
尾声
倾月自然是要回天庭修养,这一养便是人间二十年已过。
桑落之事倾月有罪,确因意外之功免了罚。
倾月对碧海上神之事心中存疑,日日不得解,日日欲探知,终是寻了个机会下了凡尘。
人间茫茫,倾月却未探寻到一丝属于上神的气息。
倾月凭着记忆寻着他们曾吟诗的山巅,铸剑的小城,最后在定情的北海,看到了那一双璧人。
只是那二人容貌竟会随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显了老态。
怎么回事?倾月压下心中的愕然,冲二位上神见礼。
苍若见来者是倾月微微一笑:“倾月神女,多谢!”
“上神之谢,倾月受不起。”倾月摆摆手,像个失措的孩童。
“你好好看看,这里哪还有什么上神,”眼见着倾月眼眶泛红,苍若被碧海一瞪,连忙转身离去:“有何疑问,让碧海同你讲。”
落坐于简易的石桌前,碧海微微一笑:“无论如何都该谢你,不必觉得受不起,都是爱人之人,又怎会不知放手有多痛。”
倾月静默不答。
“我原身乃一株碧海桑,得天地神力,化作人形被奉为上神。
其实化形之初,我曾有幸得一传承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时情况危急,我尚来不及交代,便祭出灵力消散世间。
不过那只是你们所见,而我早在散尽灵力之前便留了神识,只待化形之时带着我的神魂,落于天庭瑶池,历经十次散灵之苦便能重归于世,却未料到变故横生。
那烛龙遁逃之际撞向碧海桑,误打误撞吞下我的神魂,是以化形之后失了记忆,只是一个灵力幻化的躯壳,最后真身归于世间,也只是桑落。
苍若一役以身击杀烛龙,神魂归位,但苍若受伤太重,已不是世间至宝能救的回来的。
于是我便将毕生修为渡于他,修补神魂。现在我同他一样,都是凡人,如此平淡的日子,便是烛龙现世之前我之所愿。
如今看来也算因祸得福,得偿所愿了。是以,你不必觉得悲伤。”
碧海说的淡然,倾月却是暗自抹了泪,凡人寿命有限,相守不过百年,算得什么福祉。
苍若自小屋而出,端着两碗热气翻腾的汤面:“可谈好了?倾月,尝尝。”
倾月接过面碗,听着耳畔的海浪声,忽的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人间百年一晃而过,倾月算着日子,赶下凡界。
北海小屋之中,两个鹤发老者相拥长眠。
倾月探寻四下未见魂魄,便寻去了地府。
“倾月,你可知罪?”天帝面带愠色,望着殿下跪立的倾月。
“倾月知罪,私自篡改地府生死薄,罪罚天雷十八道。”
“你倒是清楚得很。”
倾月不卑不亢:“上神为这世间太平而落入轮回,神格仍在,终有一日会重归仙班,倾月此番不过报恩。”
“报恩?”天帝垂目:“是啊,该要报恩的。”
“如此便罚你清扫琉云殿,即刻便去。”
“倾月领罚。”
后来,上天庭迎来一位青袍仙君,据说初上天庭便一眼相中一位蓝裙仙子,自此相伴万年,再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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