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灭

这天，鹿迦和谢疏桐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赶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离开了医院。

因为距离较近，俩人没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而是步行回了学校。顺便又在路上买了一个三明治，当今天中午的午饭。

“我看魏简的伤势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以为魏简只是肋骨骨折，鹿迦安慰谢疏桐道。

谢疏桐有些食之无味地将三明治最后一口送入口中，闻言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很明显的，他的心情从走出病房那一刻，就一直不太好。

鹿迦看了他一眼，默默吃完手中的三明治，然后轻声叫了谢疏桐一声：“谢疏桐。”

谢疏桐也很轻地应了一声，见鹿迦停了下脚步，他才意识到她是有话要说，便也立时停在了原地。

鹿迦犹豫纠结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之前在病房，你跟魏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顿了下，“你说，你妈妈出家了……”

谢疏桐：“……”

谢疏桐的表情有些吃惊，却也不完全是吃惊。动了动嘴唇，他没有说话。

“很抱歉，我偷听了。”鹿迦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齐老师的经历，没有任何参考性。如果你是抱着那样的想法来，可能注定要失望了。”而且，本质上鹿迦根本就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一个人连出家这样的决定都做得出，又怎么可能轻易回头呢。

“或许，你可以试着尊重一下你母亲的选择……”鹿迦帮他出主意。

“我知道了。”

谢疏桐打断她的话，径自往前走，脚步很快。鹿迦愣了下，小跑着跟了上去。

“谢疏桐……”

她想让谢疏桐等等她，就见男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一双眼眸淬了冰似的看着她。

“鹿迦同学，你是不是太过好为人师了一点？”谢疏桐没有任何感情的，反问。

鹿迦愣住了，很快她意识到，谢疏桐生气了，因为她贸然的评价和提议。鹿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她确实是多嘴了，但因为是谢疏桐，她忍不住想要多说一些。毕竟，她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不想看他作茧自缚。

“抱歉。”鹿迦立刻说。

谢疏桐看到女孩儿眼中立刻冒出的歉意，一时有些后悔，后悔对她发火。可此时此刻，他心里真的是太乱了。谢疏桐深吸一口气，说：“没事，走吧。”

-

接下来两天，因为这次争吵，鹿迦没有和谢疏桐说话。对于前者而言，这是想让对方冷静下来再做打算。而对于后者来说，则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面前这个僵局。长这么大，谢疏桐还从未对一个女生有过愧意，更别提主动去道歉了。然而他也不愿意就让事情一直这样僵持着，这让他感觉更难受。

这周六，又到了上比赛培训课的时候，鹿迦和谢疏桐前后脚赶到，坐在多媒体教室里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中间隔着一个人。

今天是第一次模联会议的流程演示，老师专门请来的校模联社团的几个元老，来为他们做示范。之后再分成几个小组，进行第一次尝试。

因为是比赛的规定动作和重头戏，所有想要参赛的人都看的非常认真，包括鹿迦。唯有谢疏桐，坐在位置上，有些走神。他在想要不要借着一会儿分组的时候，主动开口邀请鹿迦，这可以说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然而主动搭话女生这种事谢疏桐很少做，此刻想起来，难免有些紧张。要是魏简在就好了，他可以让他帮忙。可若魏简真的在，那他和鹿迦之间或许也就不会吵架了。

谢疏桐略有些纠结，听着台上代表各国的学生轮流发言，总也听不到心里去。

“那个T国怎么也在代表之中，我记得看资料没有它。”

正出神时，一个纸条从旁边被推了过来，上面写了这样一句内容。谢疏桐愣了下，看了旁边的鹿迦一眼，女生仍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但谢疏桐很肯定，这个纸条上的字是鹿迦写的，他们常在一起上课，他见过她的笔迹。说不上特别好看，但应该是练过的那种。

谢疏桐将纸条拿在手里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执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又推回给鹿迦。这边女生接过，低头看了一眼。

“T国是这两年新加入无核计划的，比较活跃，所以这次演示加入了它。我猜是这样。”

男生的笔迹，可比女生好看太多了。

“谢谢。”鹿迦收起纸条，看了谢疏桐一眼，小声道。

谢疏桐：“……”

谢疏桐也压低声音，说了句不用谢。再看向黑板的时候，嘴边多了一丝笑意。

-

放学的时候，谢疏桐同鹿迦一起走。

“抱歉，鹿迦，那天不该冲你发脾气。”女生主动给他台阶下，此刻的谢疏桐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道歉顺理成章地就从嘴中说了出来。

女生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就跟她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也是打算和好了，心里不由开心了几分。

“也是我不好。”鹿迦说，“不该妄议你的私事。”这是她事后反思过的，毕竟那人，是谢疏桐的母亲啊。

谢疏桐：“……也不只是因为那个。”他说，“我那天，心情不算太好。”谢疏桐将魏简确诊肺癌的事告诉了鹿迦，后者大吃了一惊。

“真的么？”鹿迦脸色都变了，“严重么？”

“早期，算是最幸运的一种。”谢疏桐说，“他的骨折问题不大，其实可以回家休养。但因为肺癌，所以一直待在医院。”连之后的决赛也无法参加了。

鹿迦：“……”

鹿迦不知道该怎么说。早期，确实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只能说世事无常。”谢疏桐感慨，想起什么，忽然看向鹿迦，“鹿迦，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以前你说的很多古怪的话，原来都很有道理。”

鹿迦眨了下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挨夸了。

“之前你对着暗淡的天空，说我们会活到下个月的时候我还在纳闷，纳闷你为什么对生命的展望期这么短。”谢疏桐看着天空，“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真的有可能，看似健全、生活幸福的一个人，有可能会因为突发的一件事，看不见下个月的圆月。”

鹿迦沉默。

“所以我说活一天就是赚一天。每个人都是如此，不会例外。”

“是的。”谢疏桐微笑，他现在领会到了。

很快，两个人等的公交到了，鹿迦的先来，她向谢疏桐道别后，上车。“周一见。”

“周一见。”

半分钟后，谢疏桐上车，找卡时看见口袋的手机亮了，他立刻刷卡，然而找了一个位置站定，取出手机。

是鹿迦发来的QQ消息。谢疏桐微讶，点开一看。

鹿迦：“无常”，作为一个佛教用语，它其实既讲“灭”，也讲“生”。就如同这世界的一切，虽是刹那生灭，但因有因果相连，所以“生”总是持续不断的，就如流水一般，前前逝去希望，后后燃起生机。

鹿迦：所以学神同学，不要沮丧。^_^

谢疏桐：“……”

谢疏桐有一瞬的失语。他好像才口不择言地批评她“好为人师”，但为了安慰他，她还是发过来这么一大段话，就因为他随口说出的那句“世事无常”。

不过还是有点在意的吧，不然为什么不直接说，而是选择发QQ消息呢？

谢疏桐突然笑了出来，有些突兀，在暗色的车厢里吸引了别人的视线，均不由自主地看着这个对着手机屏幕笑得很漂亮的清隽男孩儿。

唯有谢疏桐晓得，他的眼底，仿佛是有一点潮。

“鹿迦，鹿迦……”

他在口中默念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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