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西去

晚饭后，青落写了封信，嘱咐梅香明日天亮了再送去落霞宫给风素素，然后就早早上床就寝了。

梅香二人见帘帐后青落一动不动似已睡熟，便熄了其余灯火，只留一支细细的红烛照亮，然后悄悄退到偏屋去了。

次日一早，梅影打着哈欠醒来，她见太阳已然升得老高了，忙望向寝殿的方向。寝殿内，青落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屋内没人，想是又去了梅园。

梅影见梅香还在熟睡，便将她摇醒：“梅香姐姐，快起来，你一向比我警醒，怎也睡得这样沉，连娘娘何时起身都不知道。”

梅香揉揉额头，呻吟着：“我也不知为何，只觉得特别困，现在头还晕乎乎的。”

“娘娘不在寝殿，定是又去了梅园了。”梅影看着榻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用力拍拍额头，“头好晕啊，梅香姐姐，我去准备早膳，娘娘昨日不是让你给淑妃娘娘送信吗，快些去吧。不过也奇怪，听雪阁与落霞宫离得这样近，娘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和淑妃娘娘说，还要写信呢？”

梅香忙起身边穿衣服边说：“娘娘自有安排，我们做奴婢的打听那么多做甚么，伺候好娘娘才是正理。”

风素素正在宫中喂天麟喝粥，听见青落有信给她颇为讶异，“姐姐有何事不能当面，还要你来送信。”她疑惑地展开信，只见信上行云流水般写道：淑妃妹妹亲启，自天佑去后，我心如槁木，对宫中再无半分留念，故决意离去。唯念梅香与梅影两个婢女一直忠心跟随左右，望顾念往日情分，妥善安置她们，姐姐在此拜谢。”

风素素大惊失色，“不好了！姐姐离宫出走了!”

梅香忙上前接过风素素手中的信，待看完便匆匆跑了出去。她一路狂奔回听雪阁，忙忙去查看青落的衣物首饰，发现一切都在，却唯独少了青落随身的药箱。

梳妆台的一角有个小包裹，包裹中有一些金银并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梅香，梅影，我走了！这些金银你们收下，等日后出宫了可以买间宅院、田地安身立命，就当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梅影正在梅园寻青落，忽见梅香跑来抱住自己就嚎啕大哭：“梅影，娘娘走了，她不要我们了！”梅影问清缘由，也跟着哭了起来。

云廷正在批阅奏章，忽见风素素步履匆匆进了养心殿，他皱起眉头：“何事这样匆忙？”

风素素愁云满面，她将信呈给云廷，“皇上，这是今日一早贵妃命人送给臣妾的信，姐姐她、她离宫了！”

“什么！”云廷一惊，忙接过信，看过后，他拧紧眉头沉声对风素素道：“你先退下吧！”

风素素告退后，云廷又将殿内的侍从婢女都遣了出去，待人走后，他的脸色骤然阴了下来，他猛地将信揉成一团狠狠的砸在地上：“她简直是胆大妄为！怎敢私自离宫！她连两个婢女都安排好了却连一句话也没留给朕！她心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狠心！”他狂怒地将案几上的奏折统统扫到了地上。

白石默默地上前捡起散落一地的奏折：“娘娘那日听到了您和安平皇后的话，出了养心殿时脸色就难看的很，她定是伤心了。”

云廷铁青着脸，语气中有几分气愤又有几分无奈：“朕以为，朕和她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无论朕做什么她都会对朕深信不疑，可这一次她为什么就不能对朕有点信心呢？她以为走了就一了百了，她怎么就不想想朕的心有多疼！”

白石心下也有些黯然，“皇上，因小皇子的死娘娘觉得您偏袒安平皇后，心中已是扎着一根刺，又听到养心殿您与安平皇后说的那些话，更是往她心上插了一把刀，痛上加痛，娘娘定是失望极了！”

“可朕说的那些话明明都不是真心的，都是为了迷惑那个女人！”

“皇上，但娘娘不知道啊!您不想她忧虑，不告诉她实情，可她却误会您一直都在欺骗她。”

云廷黑眸中满是焦色，“朕本想等事情结束后再解释给她听，都怪朕！”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双手握拳，眼神忽的凌厉，“东西还是没找到么？！”

白石摇了摇头，“她藏得极为隐秘，属下暗中找了许多地方也没找到。属下想是不是从她身边的人入手。”

云廷想了片刻沉声道：“小心行事，别让她起了疑心。另外，慕青瑶在军中的眼线查到了么？”

白石点头，“月儿姑姑命人混进了慕府中，盯着慕夫人和外界往来，查到了她们与慕家军中一个副将私下有书信来往。”

云廷背着手在殿中踱来踱去，过了会，他停住脚步才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派人严密监视那个副将，先探知他是否知晓皇兄的身份。如若不知，那好办，说明慕青瑶尚未将此事外传，若是已经知晓......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白石点头:“是。那娘娘她？......”

云廷既焦虑又无奈，他恨不得立时去把青落绑了回来狠狠打她一顿屁股，他冷着脸背着手又在大殿中踱起步来，末了微微叹了口气，“她父兄受伤，她必定忧心不已赶去了宁武关，也罢，就让她散散心也好。等朕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便亲自去接她回来。唉，这个女人，真是气死朕了！”

约三更时分，青落用丝帕捂住口鼻，屈指将一抹安息香弹入蜡烛的烛芯内，随即一股带着甜腻的香气在寝殿中渐渐弥散开来。

过了一会，青落估算着药效应该发作了，便轻声唤了句：“梅香，梅影？”隔壁静悄悄的，只听得轻微的鼾声，梅香与梅影显然已经沉睡过去了。

青落翻身下床换上了一件深色衣衫，拿了个小包裹及自己平日用的药箱后悄悄地打开了寝殿的门。她潜在暗处一路闪躲着巡逻的侍卫来到城门上，趁城门守军换防的片刻，顺着绳索从高高的城楼上飘然跃下向前急奔数百米，料想不会被城头守军发现了才停住脚步。

回头望去，夜色如水。朦胧的月光洒在重重殿宇楼阁上，勾勒出一个个沉重的阴影。宫门檐角上那两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在夜色中昂首怒睛似要挣脱束缚而去。

往事如风，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只有怦然心动的欣喜，只有深情缱绻的凝目，只有粲然展颜的笑靥，没有抱怨、没有欺瞒、没有伤害。过往的种种如同一场梦一般，梦醒了，也该散了......

眼中倏然滑落两行清泪，带着一抹悲凉的笑意，青落决然地转身离去。她出宫后，乔装上路，一路上不眠不休，跑死了两匹快马，终于在第三天赶到了宁武关。

青落不敢暴露身份，便让士兵去通报慕震，说是少将军的堂弟落公子，听闻将军受伤前来探望。

慕震正捂着伤口靠在矮榻边看着布阵图，听到士兵通传，心下疑惑：自己并没有兄弟，青寒又何来的堂弟？况且也从未听青寒提过什么落公子，他满腹狐疑地让士兵将人带进来。

待看到来人时，慕震双目倏地圆睁，他用颤抖着手指着青落：“你、你、你......”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下牵动了伤口痛得一皱眉。

青落忙上前搀着慕震，扶他慢慢坐下，方眼含热泪道:“晚辈拜见大将军，将军的伤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慕震挥挥手，让帐内兵士都退下去，待帐中只剩父女二人后，他忙问：“落儿，你怎么会到宁武关来？”

“爹爹，女儿听说您和哥哥都受了伤，我实在是放心不下。”青落拉着慕震手看着他胸前包扎处渗出的殷红血迹，不由红了眼眶。

“身为皇上的嫔妃，怎可轻易就出宫？你也太胡闹了。况且，两军交战，皇上怎容许你以身犯险？”

听着爹爹的斥责，青落未分辨一句，只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慕震，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慕震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从小她便倔强坚强，极少掉眼泪，如今这番情景，必是遇到极伤心的事情。

看她神情凄苦，慕震心中顿时不忍，他长叹一声：“佑儿去了，爹知道你定伤心难过，但也不至于离宫出走。你莫不是在宫中受了气？唉!出来就出来吧，若是皇上问责，别怕，爹替你担着。”

青落闻言，满腹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她趴在慕震的肩上泪如决堤一般落了下来。慕震疼惜地拍着青落的背，不断摇头叹气。

须臾，青落抬起红肿的双眼:“爹爹，哥哥可好些了？听说他中了毒箭！”

提起青寒，慕震顿时脸色黯然，他喟然道:“云儿为了救我中了一箭，本也没伤到要害，岂料那支箭上有毒，他当晚便昏迷不醒人事！”

“师傅呢，师傅他也没办法吗？”

“钟大夫与徒弟到雪山上采药，为父派人去寻他，才知道进山之路因雪山崩塌而阻塞，钟大夫生死未知啊！”

慕震虎目含泪，“青寒所中之毒军医均束手无策，只能祈求老天保佑钟大夫快点回来了!”

青落闻言心急如焚道:“我以为师傅在，哥哥定会无事，怎会这样！爹爹，您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哥哥，毕竟我也跟随师傅多年，许是有法子。”

因军营里不能有女子出入，青寒成婚了便在宁武关中置了处宅子安顿芷兰。

青落由兵士带路一路急奔到了青寒住处。一进门便见青寒双目紧闭仰面躺在榻上，他左肩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纱布上渗出了点点黑血，脸色青灰透出沉沉的死气。床边站有两个军医，望着青寒不住的摇头叹气。

芷兰坐在床边拉着青寒的手神情哀恸地望着他，泪水不断地滑落。

青落上前，拍了拍芷兰的肩，芷兰回头，见是青落，顿时一惊，忙站了起来，“姐......”

青落冲芷兰摇了摇头，眼神往旁边示意了下。芷兰顿时明白，朝军医道:“这位公子是少将军的昔日好友，来探望少将军，你们先下去吧。”

芷兰见人都下去了，再也忍不住了她扑到青落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姐姐，你快救救将军吧，他，他......呜呜呜......”

看着原来那个生龙活虎、意气风发的哥哥，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青落心中难过不已。她含泪给青寒把脉，哪知触手之下，竟发觉几乎摸不到脉搏！

青落心头一慌，她忙拿过药箱去取银针，可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打开药箱。青落定了定神，拿出一根针狠狠扎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待手不抖了，她迅速取出银针连扎青寒身上几处大穴。然而，再次试探青寒的脉搏，依然感觉不到跳动。青落咬咬牙，用银针缓缓扎进青寒的心脉之处。

不多时，只听得青寒喉头“咕”地一声轻响，嘴角流出了一绺暗黑的血丝，随后，他眼皮微动竟缓缓地睁开了眼。青寒眸子艰难地转动了一轮，发现青落竟现在自己床前，他望着青落嘴唇翕动着似在说着什么。

青落忙贴近青寒的脸侧，只听得哥哥用极微弱的声音说道:“小妹，你怎么......出宫来了？”

青落抓住青寒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哥哥，你受伤这样严重，让我怎能不担心？”

青寒的手指微抬想去抚摸青落的头，可终是太过虚弱，他用被青落握着的那只手的食指在青落手上缓缓点了点：“是不是受......受了委屈？”

青落没有说话，她只是咬着下唇紧紧地握着青寒的手吸了吸鼻子。

“唉~”青寒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哥哥答应过不让人欺负你的......可哥哥还是食言了......”

“哥哥，你别这样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青落不忍地别过脸去，眼泪夺眶而出。

“小妹，别哭，你一向是最坚强的......若是我去了，你要照顾好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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