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昏暗污浊的地牢内,并排站着一对男女,男子一双上扬的丹凤眼,面若刀裁,身穿绣有五爪金龙的明黄衣衫,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虽简单地挽发了个发髻,脸上脂粉未施,却也是容色倾城。
两边墙壁上的烛火散发着幽暗的光照着地牢内的情形:在这对男女面前是一个十字的木头刑架,刑架上绑着一个衣服破烂,形销骨立的男子 。那男子的一身青色衣衫上鞭痕交错,被血污染的几乎看不出颜色了。他的双腿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腿骨已经断掉了。他就那样被绑在刑架上,耷拉着头,蓬乱的长发遮掩了面容,看不出是死是活。
女子看着刑架上的男子捂着嘴发出一声悲鸣:“师弟!”随即就要冲上前去!
穿着明黄衣衫的男子一把抓住了女子,双手死死地箍着她的两肩,眼里明明如墨色般阴郁,嘴角却挂着残忍的笑意:“怎么?心疼了!”
女子愤怒地挣脱着男子的手:“你放开我!放开我!”
明黄衣衫的男子却狠狠的将女子箍进怀里,伸手用力地捏着女子的下巴,将她的头扭向刑架上的男子,语气冰冷:“放开你,让你去找他?!休想!你慕青落这辈子只能是我齐云廷的女人!”
女子悲愤不已在明黄衣衫的男子前胸发疯似地捶打着,半晌,她身子无力地瘫软了下来。她满脸泪水,悲凉而绝望地望着明黄衣衫男子那分外熟悉却冷厉至极的眼眸,摇头喃喃道:
“他是你哥哥呀!云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能变得这般心狠……”
三年前。
二月的京都,春寒料峭。北风呼啸而来,刮在脸上如同无形的冰刀一般割得肌肤生疼。丝丝寒意从领口袖口的缝隙中渗了进来似乎能沁到骨子里去,气息刚从嘴边呼出来就变成了一团团氤氲的雾气。天色有些暗沉,远处大朵大朵的铅灰色云团低低地压在天边,让人瞧了心里发闷。这样的天气,应是窝在家中,守在火炉旁烤着炉火取暖闲聊的时候。但今日城中却是万人空巷,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出家门,缩着脖子,笼着袖子,跺着脚挤在京中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不断地朝前方张望着。
数月前,靖远将军慕震大败叶国犯军,并生擒叶军主将,即当今叶国国主的弟弟襄王叶擘天,不旦重创叶军主力,还一度深入叶国境内数十里直逼叶国都城。叶国国主急派使臣出使大齐求和,并奉上财宝无数,锦缎千匹,且承诺,如大齐愿意退兵,叶国愿割让璧城和池上两座城池。璧城盛产上好的羊脂白玉,一块美玉可值数十金;而池上更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有“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之说。
消息传来,大齐举国上下欢呼。为表彰慕震功劳,圣上下旨,封慕震为一等柱国大将军,其妻萧氏为一品诰命夫人,长子慕青寒为车骑将军,并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良田数百亩。随后,太后又颁下懿旨着慕震长女慕青瑶进宫封为皇妃,次女慕青落许平阳王云廷为侧妃。
一时间,人人皆艳羡慕府无上荣光,道贺送礼的络绎不绝,慕府的门槛都几乎被踏平。
今日,正是慕府二位小姐出阁之日。按理,慕大小姐为长女又封为皇妃,理应先出阁才是,可慕大小姐体恤妹妹便向太后恳求同妹妹同日出嫁。
屋外鼓乐喧天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震得头疼,慕青落不由地揉了揉额角。她有些木然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摆在面前那堆昂贵的饰物:绣百子百福的红嫁衣、流苏蝴蝶步摇、翠羽贴金的牡丹花钿、纹丝镶珍珠耳环、如意纹玛瑙手镯......金灿灿的光芒晃得青落一时有些眼晕,那些繁杂的饰物让她觉得心头有些烦闷,还是自己原先的衣物穿着自在些,这些从来都不曾属于她。
慕青落漠然地环视着房内摆放的几个箱笼又瞥了一眼案几上摆放的首饰,心里冷笑一声:如此的夸张显耀,大娘是以此向外人昭示自己对嫡庶一视同仁吗?!也是,在外人面前她一向是表面功夫做得极好的。
束发的银簪一拔,长发便倏地如黑瀑一般滑落在肩头,泛着缎子般的光泽。给青落梳妆的张妈拿起桃木梳子边梳边念:“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
“张妈,”青落打断张妈,她修长的手指从面上抚过,扬起脸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像是在问张妈又像是自言自语:“呵!我这副样子可有人会愿意与我白头偕老?”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青丝如墨,肌肤胜雪,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幽深似潭粲然若星,这本应是一副绝世的容颜,只可惜,一道如蜈蚣般长且扭曲的疤痕从眉心蜿蜒直至右耳下,虽因年月久远疤痕有些许淡了,但望去依然有些狰狞,就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有了裂痕,即使玉质再好也都是有瑕疵的。
唉!可怜的二小姐!张妈心中不禁难过,她背过身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珠,回过身却是笑着说:“二小姐净说胡话呢,全府上下谁不知道您心肠好:种花的福伯腿摔伤了,您悄悄给他送药去;桂婶因年纪大被辞退,您把自己辛苦攒下的体己给她,让她不至于无家可归;小翠被大小姐责打您宁愿挨罚也要为她求情……好人有好报,就冲着您的这份善心,阿弥陀佛,菩萨定会保佑您子孙满堂长命百岁的。”
听着张妈安慰自己,青落扯出一抹笑来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可随即却眉心微蹙面上浮现出一片忧虑之色,她转身拉着张妈的手,“张妈,这么多年你一直照顾我们母女就如同我的亲姨母般,我心中着实感激你。我走后我娘就要麻烦你照顾了,她身子不好,性子又太柔弱,我不在还不知道大娘会怎样欺辱于她......”
话音未落,“落儿~”随着一声哀婉的哭泣,一个妇人悲悲切切地奔了进来。她淡施脂粉,凭日里常带戴的那只扁银簪不见了,发间插着一只赤金梅花簪,换下了平日里穿的粗布素裙,穿着一件崭新的浅紫绣花夹衫,下着一条藕荷色百褶裙,柳眉弯弯,杏眼含愁,虽徐娘半老却是丰姿绰约温婉可人,来人正是慕青落的母亲,慕府二夫人宁珂。
“娘!”青落忙起身相迎,她扶宁珂坐下,“您怎么来了?大娘不是让你在宾厅外候着么,若回头不见了您,她少不得又要怨怼您。”
宁珂拉着青落的手泪如雨下,“我的落儿要嫁人了,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我们母女二人今后还不知何时能再见面。娘心里如何舍得啊!纵使大夫人罚我,娘也是要来的。”
青落素日对诸事皆一副神情淡漠之态,此时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的泪水,她将头伏在宁珂膝上:“娘~,我又如何舍得离开您呢?爹和哥哥不日就要启程,长期戍边在外,我又不在,大娘就更肆无忌惮了,您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宁珂抚摸着女儿的头,泪中带笑:“落儿,不要担心娘,娘会小心应付的。再说你哥哥毕竟是长子且又封了官职,你大娘也会忌惮几分的。倒是你,嫁去王府,才真真让娘放心不下。听大小姐说那平阳王品性风流,府里已有四房妻妾,虽说你是皇上赐婚的,平阳王多少也会给你爹面子,可你......"宁珂的手抚上青落的面庞轻轻地摸着她面上的伤疤,眼中一片疼惜之色,“世上男子无不倾慕女色,一众姬妾中你未必能得平阳王的欢心,娘只怕你被人欺负在王府的日子难过......”说着,她又哽咽起来用手帕不住地拭泪。
青落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为了不让宁珂看到她将头埋在宁珂的膝上,忍着心中的酸涩安慰道,“娘,您不必担心,最不济也就像大娘这样,在这慕府里我都呆过了,还怕区区一个平阳王府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回之。再者还有芷兰陪我过去,您就放宽心吧。”
芷兰在一旁也说道:“夫人您放心吧,芷兰是不会让人欺负小姐的!”
“唉,娘就是怕你这刚硬性子,凡事都不懂得忍让,在府中你为此吃了大夫人多少责罚!若去了王府被人欺负了......”
“娘,当忍则忍,可若是别人成心为难我们,一味忍让只会纵容他们的气焰,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说的好!忍无可忍时无需再忍!谁要是敢欺负我慕青寒的妹妹,我绝对饶不了他!”青落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随着清朗浑厚的声音一个气宇轩扬的青年走了进来,身着竹报平安的青衫,头束玉冠,风姿神秀,细看眉眼间与青落无二,只皮肤微黑些。
“有哥哥在,谁敢欺负我啊!”青落看到慕青寒,仰起头来含泪带笑调皮地吐吐舌头。
“啧啧啧啧,总跟着我后面追着我跑的小尾巴,竟然要出嫁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呢。”慕青寒伸出手亲昵地揉着青落的脑袋调侃着,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有丝丝的担忧和疼惜。
青落将青寒的神色看在眼中,她不想哥哥在战场上搏命拼杀时还挂念着自己,便躲开青寒的手,不让他继续蹂躏自己的头发,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我也还想继续跟哥哥切磋功夫呢。要不哥哥跟皇上说说,收回圣旨?”外人眼中一向冷然淡漠的青落只有在母亲与哥哥面前才露出小女儿之态,她攀着青寒的胳膊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着,“好不好嘛,哥哥?”
毕竟是双生子,妹妹的心思慕青寒岂能不知,他心头酸涩,面上却一副头疼状地捏捏青落的鼻子,“我可不敢!我还要留着脑袋娶媳妇呢!”说着瞧向立在一旁的芷兰冲她挤挤眼。芷兰垂下头扭捏地揉着衣角,不住地偷眼看着青寒,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好呀,哥哥你真是见色忘妹!我还舍不得芷兰呢,才不要她这么早出嫁,还要她多陪我几年才行!”青落故意跺脚道。
“好妹妹,你可不能这样啊!爹娘还急着抱孙子呢!”慕青寒也故作焦急地抗议。
“扑哧,”青落不禁笑了起来,“究竟是谁着急呢!竟拿爹娘做借口。放心啦,我心里已经认定她是我的嫂子了。不过,哥哥,”青落敛起笑容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表情,“你刚封了车骑将军之职势必要建立些功业,免得让人非议说你是倚仗了爹爹的名望才得以加升。你镇守边关一年半载定是回不来的。大娘几次三番提及欲将她堂妹家女儿许配与你,但皆被你推辞了,她心中必有怨愤。你对芷兰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知,若芷兰留在府中,大娘定会因此事迁怒与她。虽说大娘也经常苛责娘,但好歹有爹和你在,她不会太过分。可她是当家主母若是找理由处置一个丫鬟谁都阻拦不得,倒不如让我带去王府,保的芷兰平安,也免得你在边关为她担忧。”
慕青寒动容地拍拍青落的肩,“难为你还如此替哥哥着想。若是在平阳王府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哥哥,哪怕他是皇亲贵胄,哥哥也要揍他一顿替你出气!”
“你们啊,”宁珂宠溺地看着一双儿女摇摇头,她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起身从张妈手中接过梳子,“落儿,让娘再为你梳一次头吧。一入侯门深似海,以后想为你梳妆怕是也没机会了,”说话间眼眶又红了。
青落望着宁珂,含泪笑着点点头,坐了下来。施铅粉、涂胭脂、描黛眉、点绛唇......
一番打扮后,宁珂看着身着嫣红喜服的青落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孩子,自小受了多少苦,虽是慕家二小姐,可吃得穿的还不如大夫人房里的丫鬟。老爷虽心疼青落,常年驻守边塞却也鞭长莫及,好容易盼得青寒有了官职,母女二人的日子会好过些,谁料想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又将她推入未知的境地……
宁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青落,“落儿,这个你收好。”
青落接过来不解地问道,“娘,这是什么?”她打开来,发现荷包中是许多散碎金银及一些金玉首饰之类,“”娘,您这是……”
“这是娘多年来攒下体己,你爹每次回来给娘的首饰还有近些年来你哥哥的军饷,你都带着,到了王府或许用的上。”
青落心中一片苦涩,母女二人的月例经萧氏手下丫鬟的克扣到手中已是寥寥无几,她们的吃穿用度皆是自己花费,可想而知要攒下这些钱是多不容易。她摇摇头,“娘,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她一指案几上,“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娘已经为我备了嫁妆,这些够用了,您在府中处处不易,总要留些银钱的。”
“傻孩子,”宁珂摸摸青落的头,“你爹私下会给我些银钱,你哥哥每每发了军饷也会托人捎给我,娘用不着这么多。你初到平阳王府,总得打点一番,底下的人才不会有所怠慢,”她顿了顿,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女儿,“且不知你到了那边境况如何,银钱自是多带些才能傍身…..落儿......”
宁珂恋恋不舍地看着青落的脸,拉着她的手还欲再叮嘱,门外却有喜娘迈进来连声催促道:“哎呦我的二小姐呀,花轿到了,您快点上轿吧,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二夫人呐,大小姐都已经出门了,可别让大伙儿等急了呀!”
“好,我晓得的。”宁珂冲喜娘点点头,顿时眸中的雾气更甚了,她端详着镜中女儿盛装的面容,又将她的发簪正了正,然后缓缓拿起放在一旁的红盖头:“落儿,到了王府万事小心!”宁珂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百般不舍然终究还是在潸潸泪目中颤抖着双手将喜帕盖在了青落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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