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逢雪怜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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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啊这啊这

召来温宁之后,魏无羡心绪微微混乱,难免无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蓝忘机若是不想被人觉察到他的到来,也自然轻而易举,所以他乍一回头,看见月光下那张越发冷若冰霜的脸,心跳刹那间一顿,小小一惊。

他不知道蓝忘机来到这里多久了,是不是把他做的事、说的话都听去了。若是他一开始就没醉,一路跟在他后面过来的,这场面就越发尴尬了。当着面闭口不提温宁,等人家一睡着就出来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着实尴尬。

蓝忘机抱着手,避尘剑倚在怀里,神色冷淡至极。魏无羡从没见过他把不悦的表情摆得这么明显,觉得他一定要先开口给个解释,缓和一下气氛,道:“咳,含光君。”

蓝忘机不应。

魏无羡站在温宁身前,与蓝忘机面对面瞪眼,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一阵强烈的心虚。

终于,蓝忘机放下了持着避尘的手,朝前走了两步。魏无羡见他拿着剑直冲温宁而去,以为他要斩杀温宁,思绪急转:“要糟。蓝湛莫不是真的装醉,就为了等着我出来召温宁再把他斩了。也是,哪有人真的会一碗倒。”

他道:“含光君,你听我说……”

“啪”的一声,蓝忘机打了温宁一掌。

这一掌虽然听着响亮得很,却没什么实际的杀伤力。温宁挨了一下,只是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晃了晃,稳住身形,继续站好,面上一片茫然。

温宁这幅状态,虽然并没有他从前发狂时暴躁易怒,但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梵山那夜被人围攻,人家剑都没戳他身上,他就将对方尽数掀飞,还掐着脖子提起来。如果魏无羡不阻止,他必然会把在场者一个一个全都活活掐死。可现在蓝忘机打了他一掌,他却仍然低着头,一副不敢反抗的模样。魏无羡略感奇怪,但更松了口气。温宁若是还手,他俩打起来就更不好调解了。

这时,蓝忘机似乎还嫌这一掌不够表达他的愤怒,又推了温宁一掌,直把他推出几丈之外。

他很不高兴地冲温宁道:“走开。”

魏无羡终于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蓝忘机这两掌,无论是行为抑或言语,都非常……幼稚。

把温宁推出了足够的距离,蓝忘机像是终于满意了,转过身,走回来,站到魏无羡身边。

魏无羡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

蓝忘机的脸色和神情,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比平时更严肃,更一本正经,更无可挑剔。抹额佩戴得极正,脸不红,气不喘,走路带风,脚底稳稳当当。看上去,还是那个严正端方、冷静自持的仙门名士含光君。

但是他一低头,发现,蓝忘机的靴子,穿反了。

他出来之前,帮蓝忘机把靴子给脱了,甩在床边。而现在,蓝忘机的左靴穿到了右脚,右靴穿到了左脚。

出身名门、极重风度礼仪的含光君,绝不可能穿成这样就出门见人。

魏无羡试探着道:“含光君,这是几?”

他比了一个二。蓝忘机不答,肃然地伸出双手,一左一右,认真地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啪”,避尘剑被主人落到了地上。

魏无羡:“……”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蓝湛!

魏无羡道:“含光君,你是不是醉了。”

蓝忘机道:“没有。”

喝醉的人都是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魏无羡抽回手指,蓝忘机还维持着握住他手指的姿势,专注地虚捏着两个拳头。魏无羡无言地看着他,在冷冷的夜风中,抬头望月。

人家都是醉了再睡,蓝忘机却是睡了再醉。而且他醉了之后,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以至于让人难以判断。

昔年魏无羡酒友无数,看过人醉后千奇百怪的丑态。有嚎啕大哭的,有咯咯傻笑的,有发疯撒泼的,有当街挺尸的,有一心求死的,有嘤嘤嘤“你怎么不要我了”的,还是头一次看到蓝忘机这样不吵不闹、神色正直,行为却无比诡异的。

他抽了抽嘴角,强忍笑意,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避尘,背到自己身上,道:“好了,跟我回去吧。”

不能放着这样的蓝忘机在外面乱跑啊,天知道他还会干什么。

好在,蓝忘机醉了之后,似乎也很好说话,风度颇佳地一颔首,和他一起迈开步子。若是有人路过此地,一定会相信这是两个知交好友在夜游漫谈,赞叹一下此等风雅之举。

身后,温宁默默地跟了上来,魏无羡正要对他说话,蓝忘机猛地转身,又是怒气冲冲的一掌。这次,拍到了温宁脑袋上。

温宁的头被拍得一歪,低得更低了,明明面部肌肉僵死,没有任何表情,一对眼白,也无所谓什么眼神,却让人能看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魏无羡哭笑不得,拉住蓝忘机的手臂:“你打他干什么!”

蓝忘机用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用的威胁口吻对温宁道:“走开!”

魏无羡知道,不能跟喝醉了的人反着来,忙道:“好好好,依你,走开就走开。”说着拔出竹笛。可他还没将笛子送到唇边,蓝忘机又一把抢过来,道:“不许吹给他听。”

魏无羡揶揄道:“你怎么这么霸道呀。”

蓝忘机不高兴地重复道:“不许吹给他听!”

魏无羡发现了。醉酒的人常常有很多话说,蓝忘机平时却不怎么爱开口,于是他喝多了之后,就会不断重复同一句话。他心想,蓝忘机不大瞧得惯邪术,可能是不喜欢他以笛音操控温宁,得顺着他的毛摸,便道:“好吧。我只吹给你听,好不好啊。”

蓝忘机满意地“嗯”了一声,笛子却拿在手里玩儿,不还给他了。

魏无羡只得吹了两下哨子,对温宁道:“还是好好藏着,不要被人发现了。”

温宁似乎很想跟过来,但得了指令,又害怕被蓝忘机再打几掌,慢腾腾地转过身,拖拖拉拉、叮叮当当,颇有些垂头丧气地走了。

魏无羡对蓝忘机道:“蓝湛,你醉了怎么脸都不红一下。”

因为蓝忘机看上去太正常了,比魏无羡还要正常,所以他也忍不住用对正常人的口吻和他对话。谁知,蓝忘机听了这句,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怀里一拽。

猝不及防,魏无羡被拽得一头撞在他胸膛上。

正晕着,蓝忘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心跳。”

“什么?”

蓝忘机道:“脸看不出,听心跳。”

说话时,他的胸膛随着低音而震动,一颗心脏正在持续有力地跳动,咚咚、咚咚,有些偏快。魏无羡把头抬起,会意:“看脸看不出来,得听心跳才判断的出来?”

蓝忘机老实地道:“嗯。”

魏无羡捧腹。

难道蓝忘机的脸皮这么厚,红晕都透不出来么?看起来不像啊!

喝醉了之后的蓝忘机竟然如此诚实,而且行为和言语也比平时……奔放多了!

难得看见如此诚实坦率的蓝忘机,教魏无羡以礼相待、而不使点儿坏,那怎么可能呢?

他把蓝忘机赶回了客栈。进了房,先把他摁到床上,把他那双穿反的靴子脱了。考虑到他现在应该不会自己擦脸,便除下蓝忘机的抹额,弄了一盆热水和一条布巾进来,拧干了叠成方巾,在他脸上轻轻擦拭。

这过程中,蓝忘机没有任何反抗,乖乖任他搓圆揉扁。除了布巾擦到眼睛附近时会眯起眼,一直盯着他在看,眼皮一眨不眨。魏无羡肚子里打着各种坏主意,见他目光澄澈,忍不住在蓝忘机下巴上搔了一下,笑道:“看我干什么?好看么?”

刚好擦完了,不等蓝忘机答话,魏无羡把布巾扔进水盆里,道:“洗完脸了,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身后没动静,他回头一看,蓝忘机捧着水盆,已经把脸埋了进去。

魏无羡大惊失色,忙抢回来把水盆挪开:“不是让你喝这里面的水!”

蓝忘机面色淡然地抬起头,滴滴透明的水珠从下颌滑落,打湿了前襟。魏无羡看着他,心中感受颇多,一言难尽:“……他这是喝了还是没喝啊?蓝湛最好是酒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不然这辈子算是没脸见人了。”

魏无羡用袖子帮他擦掉了下颌的水珠,揽着他的肩,道:“含光君,现在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蓝忘机:“嗯。”

魏无羡将一只膝盖压上床,勾起一边嘴角,道:“那好。我问你,你——有没有偷喝过你屋子里藏的天子笑?”

蓝忘机:“否。”

魏无羡:“喜不喜欢兔子?”

蓝忘机:“喜。”

魏无羡:“有没有犯过禁?”

蓝忘机:“有。”

魏无羡:“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蓝忘机:“有。”

魏无羡的问题都点到而止,并非真的趁机套蓝忘机的隐私,只是确认他是否的确有问必答。他继续问:“江澄如何?”

皱眉:“哼。”

魏无羡:“温宁如何。”

冷淡:“呵。”

魏无羡笑眯眯指了指自己:“这个如何?”

蓝忘机:“我的。”

“……”

蓝忘机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道:“我的。”

魏无羡忽然了然了。

他取下避尘,心道:“刚才我指着自己,蓝湛是把我说的‘这个’理解成了我背着的避尘吧。”

想到这里,他下了床,拿着避尘在房间里从左走到右,从东走到西。果然,他走到哪里,蓝忘机的目光也紧紧追随着他转到哪里。坦诚无比,坦荡无比,直白无比,赤|裸无比。

魏无羡被他几乎是热情如火的眼神逼得简直站不住脚,把避尘举到蓝忘机眼前:“想要吗?”

蓝忘机道:“想要。”

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证明自己的渴求,蓝忘机一把抓住他拿着避尘的那只手,浅色的眸子直视着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咬字用力地重复道:“……想要。”

魏无羡明知他醉得一塌糊涂,明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可还是被这两个字砸得一阵手臂发软,腿脚发软。

他心道:“蓝湛这人真是……若是他对一个姑娘这样实诚热烈,那该是多可怕的一个男人啊!”

定定心神,魏无羡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为什么帮我?”

蓝忘机轻轻启唇,魏无羡凑得近了一些,要听他的答案。谁知,蓝忘机忽然翻脸,举手一推,把魏无羡推倒在了床上。

烛火被一挥而灭,避尘又被主人摔到了地上。

魏无羡被推得眼冒金星,还以为他酒醒了,道:“蓝湛?!”

腰后某个熟悉的地方被拍了一下,他感觉又像在云深不知处第一晚时那样,浑身酸麻,动弹不得。蓝忘机收回手,在他身侧躺下,给两人盖好被子,把魏无羡的被角仔仔细细掖好,道:“亥时到。休息。”

原来是蓝家人那可怕的作息规律在作祟。

魏无羡被打断了盘问,望着床顶,道:“咱们不能一边休息一边聊聊天吗?”

蓝忘机道:“不能。”

……也罢,总有机会再把蓝忘机灌醉,迟早会问出来的。

魏无羡道:“蓝湛,你解开我。我订了两间房,咱们不用挤一张床。”

静止片刻,蓝忘机的手伸了过来,在被子里摸索一阵,慢吞吞地开始解他的衣带。魏无羡喝道:“行了!好了!不是这个解!!!嗯!!!好的!我躺着,我睡觉!!!”

黑暗中,一片死寂。

沉默了半晌,魏无羡又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们家禁酒了。一碗倒,还酒品差。要是蓝家人喝醉了都像你这样,该禁。谁喝打谁。”

蓝忘机闭着眼睛,举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道:“嘘。”

魏无羡一口气堵在胸口和唇齿之间,提不上来,压不下去。

好像自从回来之后,他每次想像以前那样戏弄蓝忘机,最终都变成了自作自受。

不应该啊?!是哪里出了差错?!

这次,魏无羡一夜都没合目,睁眼,硬撑到第二日卯时之前,感觉通体那阵酸软酥麻过去了,四肢也能动了,便从容不迫地,在被子里脱掉了他的上衣,扔到了床下。

然后,拉下蓝忘机的衣带,硬是把他的上衣扒下了一截。原本是想也把他衣服脱了的,可扒到一半,看到蓝忘机锁骨下那枚烙印,魏无羡微微一怔,不由自主住了手,还想起了他背后的戒鞭痕,心知不妥,要立即给蓝忘机拉上衣服。就这么一耽搁,蓝忘机似是感受到了凉意,轻轻动了动,蹙着眉,慢慢睁开眼。

一睁开,他就从床上滚了下去。

实在怨不得优雅的含光君受惊过度,变得一点儿也不优雅了。哪个男人宿醉之后的第二天清晨一大早醒来,看见另一个男人赤着身体躺在旁边,自己的上衣被扒了半截,两个人还肉贴肉紧紧挤在同一张床同一条被窝里,都没那个空去优雅。

魏无羡用被子半遮半掩裹着胸口,只露出光滑赤·裸的肩头。蓝忘机:“你……”

魏无羡带着鼻音哼道:“嗯?”

蓝忘机道:“昨晚,我……”

魏无羡冲他眨了一下左眼,单手托腮,笑得诡异:“昨晚你好奔放呀,含光君。”

“……”

魏无羡道:“昨晚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看样子是真不记得了,蓝忘机脸都雪白了。

不记得就好。否则,蓝忘机要是还记得他半夜悄悄出去召了温宁,追问起来,魏无羡说谎也不妙,说实话也不妙。

调戏不成、抱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么多次,魏无羡总算是有一回又找到了以前的威风,扳回一点。虽然很想乘胜追击,但他下次还想骗蓝忘机继续喝酒玩儿,可不能让他有了阴影,从此戒备。见好就收,魏无羡掀开被子,给他看自己整整齐齐的裤子和还没脱下来的靴子:“好个贞烈男子!含光君,我只不过脱了咱俩的衣服,开个玩笑而已。你清白之身尚在,没有被玷污,请放心!”

蓝忘机僵在原地,尚未答话,房间中央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陌生,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又是被压在桌上的封恶乾坤袋躁动起来,掀翻了茶壶茶盏,这次更凶猛,三只一齐。昨夜他们一个醉得一塌糊涂,另一个被折腾得一塌糊涂,自然又把合奏的事抛到脑后去了。魏无羡正担心蓝忘机惊吓过度一时冲动,失手把他当场刺死在床上,忙道:“正事,来来,我们先干正事。”

他抓了件衣服披上,滚下床,朝刚刚站起的蓝忘机伸出手,本意是想拉他,但那样子看着就像要去撕他的衣服。蓝忘机还没缓过劲儿来,倒退一步,被脚底下什么东西绊得身形一晃,低头一看,原来是躺了一晚上的避尘剑。

而此时,系袋的绳子已被挣松,一只惨白的手已经从小小的乾坤袋口里爬出了一半,魏无羡把手伸进蓝忘机半敞的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只笛子,道:“含光君,你不要害怕嘛。我不是要把你怎么样,只是你昨晚抢走了我的笛子,我得拿回来。”说完还贴心地帮他把衣服拉上肩头,系好衣带。

蓝忘机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似乎很想追问昨晚自己醉酒后的细节,但他习惯先做正事,强行忍住,收敛神色,翻出了七弦琴。三只封恶乾坤袋,一只封着左手臂,一只封着双腿,一只封着躯干。这三部分已经可以组成一具身体的大半部分。它们相互影响,怨气成倍增长,比之前更加棘手,二人一连奏了三次《安息》,躁动才渐渐止息。

魏无羡收了笛子,正要去收拾这滚了满地的尸块,忽然咦了一声,道:“好兄弟练得不错啊。”

那副躯干套着的寿衣衣带已散,领口斜扯,露出一个青年男子坚实而有力的躯体,肩宽腰窄,腹肌分明,强悍却不显夸张,正是无数男儿梦寐以求的阳刚体格。横看竖看,看得魏无羡忍不住在他腹肌上拍了两掌,道:“含光君,你看他。这要是活着,我一掌打上去多半要被反弹回来震伤。这究竟是怎么练的?”

蓝忘机眉尖似乎扭曲了一下,没有说话。谁知魏无羡又拍了两掌,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取了封恶乾坤袋,默默开始动手封尸。魏无羡忙让开。须臾蓝忘机便将肢体尽数封回,还一连打了好几个死结。魏无羡不觉有异,低头看看自己这具身体的体格,挑挑眉,把衣带系好,又是一派人模狗样。

他一瞥眼,见蓝忘机收起了乾坤袋后还在有意无意看他,眼里似乎满满的都是欲言又止,故意道:“含光君,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你还担心呢?信我啊,昨晚我真的没有把你怎么样,当然,你也没有把我怎么样。”

蓝忘机沉吟片刻,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低声道:“昨夜,除了抢笛子,我……”

魏无羡道:“你?你还干了什么对吧?也没干什么,就是说了很多话。”

蓝忘机雪白颈间的喉结微微一动:“……什么话。”

魏无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就是,嗯,比如,你很喜欢……”

蓝忘机目光凝滞了。

魏无羡道:“很喜欢兔子。”

“……”

蓝忘机闭上眼睛,转过了头。魏无羡体贴地道:“没事!兔子那么可爱,谁不喜欢。我也喜欢,喜欢吃哈哈哈哈哈哈!来含光君,你昨晚喝了那么多……呃也不多,你昨晚喝得那么醉,今早怕是有些不好受,你洗把脸,喝点水再坐会儿,等你好了咱们再出发,这次指的是南方偏西。我先下楼去买早点,不打扰你了。”

他正要出门,蓝忘机冷冷地道:“等等。”

魏无羡回头:“什么?”

蓝忘机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道:“你有钱吗。”

魏无羡笑道:“有!你把钱放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吗。早点我给你也带一份哈,含光君你慢慢来,不急不急。”

走出房去,关上门,他站在走廊里,好一阵无声的捧腹。

蓝忘机似乎被打击到了,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长一段时间也没出来。在等他的过程中,魏无羡悠悠然下了楼,出了客栈在路上转了几圈,胡乱买了些吃食,坐在台阶上,边吃边眯眼晒晒太阳。晒了一阵,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从街上跑过。

最前面的一名小童跑得飞快,手里拽着一条长线,长线的尽头,一只风筝不高不低、上上下下地飞着。后面的小童拿着玩具小弓,一边吆喝,一边追赶着那只风筝射小箭。

这个游戏,魏无羡从前也很爱玩儿。射箭是每个世家子弟的必修之艺,但他们大多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射靶,除了出去夜猎时射妖魔鬼怪,就喜欢这样射风筝。每人一只,谁放得最高、最远,同时射得最准,谁就是赢家。这个游戏本来只流行于仙门各家族年纪尚小的子弟之间,流传出去后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很喜欢,只是他们一支小箭射出去的杀伤力,却远远不比这些技精材优的世家子弟了。

当年魏无羡在莲花坞时,和江家子弟们玩射风筝,拿了许多次第一。江澄则永远是第二,他的风筝要么飞得太远,箭射不到,要么射到了,却不如魏无羡的风筝飞得远。他们两个的风筝比别人的大整整一圈,做成一只飞天妖兽的形状,颜色艳丽铺张,嗷嗷张着大口,垂下几条尖尖的尾巴随风乱摆,远远看着,鲜活生动异常,不怎么狰狞,倒是有些憨态可掬。这是江枫眠亲手扎了骨架,再让江厌离给他们画的,因此他们每次拿着风筝出去比的时候,都有一种骄傲的感觉。

想到这里,魏无羡嘴角噙起了浅浅笑意,不由自主抬头去看这群小童放飞的那只风筝是什么样的。只见它通体金色,是圆圆的一大片。他心中奇怪:“这是个什么东西?烧饼?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妖怪?”

这时,一阵风吹来。那只风筝飞得本来就不高,又不是放在开阔地带,一吹就坠了下来。一名小童叫道:“啊哟,太阳掉下来了!”

魏无羡登时明白了,这群小孩儿多半是在玩模仿射日之征的游戏。

此地是栎阳,当年岐山温氏家族鼎盛之时,到处作威作福,而栎阳距离岐山不算远,本地人必然深受其害,不是被他们家没关好的妖兽闹过,就是被他们家跋扈的修士欺凌过。射日之征后,温氏被各家族联手压灭,百年基业顷刻崩塌,岐山一带周边的许多地方都乐于进行庆祝温氏被灭的活动,甚至演变为一种传统。这种游戏大概也能算一种。

小童们停下追逐,很是伤脑筋地聚在了一起,开始讨论:“怎么办,还没有射太阳,它就自己掉下来了,这下谁做老大?”

一人举手:“当然是我!我是金光瑶,温家的大恶人是我杀的!”

魏无羡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看得津津有味。

在这种游戏里,如今风光无限的仙督敛芳尊,当然是最受欢迎的一角。虽说他出身令人难以启齿,但正因为如此,他爬上高位的成就才愈加令人叹服。射日之征中卧底数年如鱼得水,将整个岐山温氏里里外外骗得团团转,泄密无数而不自知。射日之征后百般逢迎千般伶俐,万般手段,最终坐上仙督之位,成为当之无愧的百家第一人。如此人生,堪称传奇。要是他玩,他也想当一回金光瑶试试。选这位小朋友做老大,很合理!

另一人抗议:“我是聂明玦,我打胜仗的次数最多,收服的俘虏也最多,我才是老大!”

“金光瑶”道:“可我是仙督呀。”

“聂明玦”扬了扬拳头:“仙督又怎么样,你也是我三弟,还不是见了我就要夹着尾巴跑。”

“金光瑶”果然很配合,很入戏,肩膀一缩就跑了。又一人道:“你个短命鬼。”

既然选择做某位仙首,心中自然是对这位仙首有些憧憬喜欢的,“聂明玦”怒了:“金子轩你死得比我还早,更短命!”

“金子轩”不服道:“短命怎么了?我排第三!”

“排第三也不过是脸排第三!”

这时,有个小朋友似乎跑累了站累了,也蹭到台阶旁,和魏无羡并排坐下,摆了摆手,和事佬般地道:“好啦好啦,都不要争了。我是夷陵老祖,我最厉害。我看就我勉强一下,做了这个老大吧。”

魏无羡:“……”

他低头一看,果然,这位小朋友腰间插着一根细小的木棍,大概是陈情。

也只有这样的小孩子,会单纯的不计较善恶,只争论武力值,肯赏脸做一做夷陵老祖了。

又一人道:“不对,我是三毒圣手,我才是最厉害的。”

“夷陵老祖”很了解地道:“江澄啊,你有啥比得上我的,你哪次不是输给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最厉害。羞不羞。”

“江澄”道:“哼,我比不上你?你怎么死的记得吗?”

魏无羡嘴边那抹浅淡的笑意瞬间溃散了。

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一根剧毒的小针扎了一下,周身上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

他身旁那位“夷陵老祖”拍手道:“看我!左陈情,右虎符,再加一个鬼将军,我天下无敌!哈哈哈哈……”他左手举一根棍子,右手托一块石头,狂笑一阵,道:“温宁呢?出来!”一名小童在人群后举手,弱弱地道:“我在这里……那个……我想说……射日之征的时候,我还没死……”

魏无羡觉得非打断不可了。

他道:“各位仙首,我能问个问题吗?”

这群小孩子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从来没有被大人介入过,何况还不是呵斥,而是这种一本正经的提问。“夷陵老祖”奇怪又戒备地看着他:“你要问什么?”

魏无羡道:“为什么没有姑苏蓝氏的人?”

“有啊。”

“在哪里?”

“夷陵老祖”指了指一名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孩子:“那个就是。”

魏无羡一看,果然,这孩子面貌十分清秀,一看就是个俊俏胚子,光洁的额头上系了一圈白绳,充作抹额了。他问:“他是谁?”

“夷陵老祖”嫌弃地撇了撇嘴,道:“蓝忘机!”

……好吧。这群孩子把握到了精髓。扮演蓝忘机,确实应该闭嘴不说话!

忽然之间,魏无羡的嘴角重新弯了起来。

那根剧毒的小针被拔出,不知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什么刺痛都顷刻之间一扫而光。魏无羡自言自语道:“奇也怪哉。这么闷的一个人,怎么能总是让我这么开心呢?”

蓝忘机下楼来的时候,就看到魏无羡坐在台阶上,一群小朋友坐在他旁边分包子吃,魏无羡边吃包子边指导前边两个背靠背的小朋友:“……现在你们面前的是千万温家修士,个个全副武装,水泄不通地包围了你们,眼神犀利一点,对就是这样。好,蓝忘机你注意了,现在的你不是平时的你,浑身是血!杀气很重!眼神很凶!魏无羡你靠他近一点,你会转笛子不?转个来看看,单手转。潇洒一点,你懂什么叫潇洒吗?来给我我教你。”“魏无羡”哦了一声,把手里的一根小细木棍递给他。魏无羡甚为娴熟地将“陈情”在二指之中转得飞起,引得一群小朋友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惊叹不已。

蓝忘机:“……”

默默走近,魏无羡见他来了,拍拍屁股下的灰,和小童们招呼道别。好容易才站起来,沿路走,沿路笑,仿佛身中奇毒。

蓝忘机:“……”

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啊含光君,我把买给你的早点都分给他们吃了,待会儿咱们再买过吧。”

蓝忘机:“嗯。”

魏无羡:“怎么样,刚才那两个小朋友可爱不可爱?头上扎一圈绳子的那个你猜是在学谁?哈哈哈哈……”

无言一阵,蓝忘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道:“……我昨晚究竟还干了什么?”

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否则何至于让魏无羡笑到现在???

魏无羡连连摆手道:“没没没没没。你什么都没干,是我自己无聊,哈哈哈哈哈哈……好吧,咳咳,含光君,我要讲正事了。”

蓝忘机道:“讲。”

魏无羡一本正经道:“常氏墓地的拍棺声已经沉寂十年了,忽然又重新作祟,这肯定不是巧合,一定有诱因。”

蓝忘机道:“你认为诱因为何。”

魏无羡道:“问得好,我认为诱因就是,那具躯干被挖出来了。”

蓝忘机道:“嗯。”

他神色专注得让魏无羡又想起他昨晚喝醉时握住他两根手指的认真模样,痛苦地强忍笑意,严肃地道:“我在想,分尸应该不是单纯的报复和泄恨手段,而是一个恶毒的镇压法门。分尸者是有意挑选那些异象作祟之处安置尸块的。”

蓝忘机道:“以毒攻毒,相互制衡,维持平衡。”

魏无羡道:“不错。所以昨天那个掘墓人一把躯干挖出来,没有东西镇住常家怨灵,拍棺声便又响起来了。道理和清河聂氏祭刀堂镇压刀灵和壁尸的法子是一样的。也许本来就是从聂家祭刀堂那里学的。看来这个人和清河聂氏、姑苏蓝氏都关系匪浅,恐怕不是什么便宜角色。”

蓝忘机道:“这样的人,不多。”

魏无羡道:“嗯。渐渐要浮出水面了。而且,既然对方开始转移尸体,就说明他或者他们已经着急了,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所动作,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上我们。找来找去,迟早会露出更多马脚。何况好兄弟的手会给我们指明方向的。不过,我们动作恐怕也得快点儿了,只剩下一只右手和一颗头颅,接下来务必也要赶在他们之前。”

二人一路西南而下,这一次,左手指引的地点,是大雾弥漫的蜀东。

一座当地人人恐避之而不及的鬼城。

陈玖:俺也不想写阿…

陈玖:但俺控几不住自己…

陈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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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殇,龙神在世
浅夏*^_^*初晴
简介:简介正在更新
12.2万字10个月前
凹凸:我的女主是舔狗 连载中
凹凸:我的女主是舔狗
白凝丫
简介:⚠️很重要!!必看!!文笔十分烂,小学文笔人物ooc致歉(尽量把握人设主角私設女主前期偏舔,舔的是帕洛斯因为前面是以前写的所以女主有点偏同人文套路(美强惨)有无玛丽苏成分不确定还没想好后续剧情发展,可能越写越歪!!不可能弃文!(但可能停更或慢更)不喜欢请离开!!尽量不要喷非常感谢欢迎催更wx:wxid_3anm1aw9817c22待改…
1.3万字1年前
叶罗丽与维将:自家别墅竟是神 连载中
叶罗丽与维将:自家别墅竟是神
上官毓凝
简介:沐玖毓穿越了,她与自家别墅穿越到了叶罗丽世界,什么?自家别墅竟是神?或许别人会觉得她会躺平。但他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便在仙境搞起了万人迷。她也成了叶罗丽世界的最强者。不过,代价确实很残酷……她被天道给囚禁在了自己的天空城中。但是幸亏自己可以制造分体与神魂。十法相之一,仙境愿望之神,神秘店中的店长……②沐玖毓陷入了沉睡,再次醒来,别墅告诉她,因为空间错乱,她被传送到了维将的世界。而她却惊奇的发现,他第一世的弟弟也穿了过来,还成了宇文星轨,她则成了宇文星轨同父同母的姐姐……无敌+在叶罗丽里是万人迷+花之法典+星学院【缘更】
2.0万字12个月前
全职:新的人生 连载中
全职:新的人生
黄书捷
4.7万字12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