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吐露日曦的天,微寒。宫檐翘角上落了一层薄雪,于清冷的日光中静默着,宫檐下的排窗微微开着,几片雪花受晨风吹拂入窗,同熹微的晨光一同落在了殿内少年手中。
落雪慢慢消融,化为水,他用指尖将其拭去,轻皱着眉头,仿佛在为什么苦恼着,难以断下决定。
半响过,他拾起桌上的硬币,向上一抛,落于掌中,合掌,他却没有看手中硬币,“此事我本该是局外之人,不应掺合,”他的神色也已坚决下来,“现如今怕是要走这一趟,若是不入局,便要错失良机了,也罢。”
他扯出一抹笑,这笑够冷,够傲,却也真是漂亮,“不过一趟浑水,我想做的事,还没什么做不成的,无论是那把剑,还是其他的。”
这话倒真是够狂傲,比那笑绝不少一点。
他稍稍用力,合拳,将手中“硬币”撒下,已然化说一团粉末,被一卷微风卷出窗去,实确是逆窗口之风而去,门也随之打开。
门口传了一身轻叹,那声音太轻微,仿佛就被一阵风吹去。
踏地而去,寻常人恐只可观行步轻快,身长如玉,有心且有者却可察足下清风,入境后,身影更是难以察觉,连身后残影也未留下。
茫茫雪地中看不到半点步痕,也看不到一片衣袖,如果有细心观察者在此处,恐怕只能察觉到片片雪花行走的轨迹出了些差错,许也有几缕微弱的风罢。
距雷无桀的距离已是不远,他便放慢脚步,踏雪留痕,速度也不慢,片刻便追上去。
他轻拍眼前人的肩,“小兄弟,你可是要去那客栈?”,这位就是雷无桀,看着倒是不错,不过是其中的重要人物。
“对啊,你也要去吗?”他转过头,却发现那人已然在自己身旁,一眼,确有些震惊,“小兄弟,你这眼睛是……”
他抚了抚眼前蒙的纱巾,唇角微扬,“自小落下的病根,见不得稍强些的光,不算大事。”
“我也确实要去前面的客栈,我身体不好,受不得风寒,见小兄弟身旁暖和一些,便想来寻个温暖的地方,不知小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他笑着摸了摸头,“小事一桩,小兄弟觉得舒服和我同行就行了,”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似的,“我叫雷无桀,小兄弟你呢?”
“原来是雷家小兄弟,你的内力还算浑厚,莫不是江南霹雳堂的雷家?”他眉毛微扬,做出惊讶的样子。
雷无桀面上涌现出自豪之情,“对,就是那个雷家,你呢?”
他略有些窘迫的抿着唇,一副羞于说出口的样子,“我叫迟楼弃,只是个初涉江湖的无名之辈,也并非来自哪个有名的家族,遇上什么恐怕还要靠小兄弟照拂一二”,他朝雷无桀拱了拱手。
雷无桀倒是无所谓的向他摆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果路上真遇到些什么,我肯定帮你,放心吧。”
“雷兄弟果然豪爽,这名字现在虽然不出名,但我相信不久之后一定会名扬万里。”
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这次就是来闯荡江湖的,我一定会闯出个名堂来!”
随着几声闲聊,就快到了客栈的地方,萧瑟也是已经看到了他们的。
那身着红衣的少年身上的料子红的特别,我这客栈今天倒是要开张了,这是五年不开张,开张够五年,要从他身上好好赚一笔。
他身旁的那个家伙身形倒是清瘦高挑,虽看不到眼睛,也可以知道长得很是俊俏,但看这着穿着……倒不像是个有财富的人,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他收回视线,懒洋洋的喊道,“来客人了。”
这一声虽然喊得懒洋洋地,但所有小二都吓得瞬间站了起来。
那团红色此时却已闪到了萧瑟的面前。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他依旧懒洋洋的,不过大概是想到今天可以大赚一笔,面上的微笑真诚几分。
但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差上几分,因为那团红色已经飘过了萧瑟的身边。
迟楼弃倒是停步朝萧瑟点了点头,面上挂着笑,“这位老板,我们打尖,叨扰了。”也便坐到了雷无桀的对面,这就是最重要的人物,心思看起来果真是深沉得多。
这人比那位倒是有礼貌些,就是可惜,衣服上的纹样虽然还不错,材料却不算太好,看来在他身上确实是赚不了多少钱了,这财力真是搭不上这张俊俏的脸。
至于那个没礼貌的,虽然看起来就让人讨厌,但穿着的材料果然好得很,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江湖中大家族出门历练的子弟,一定很有钱。
“这位客官,要些什么?”小二自然也熟悉这分道理,立刻谄媚地迎了上去。
这种客官最是爱摆阔,是时候大赚一笔了。
雷无桀的声音也是铿锵有力:“一碗阳春面,一碗老糟烧!”,随后有些犹豫的看向迟楼弃,“迟兄弟,你呢?”,他又凑得近了些,在迟楼弃耳旁低声的说,“不过先说好,我没钱请你的。”
小二差点脚一滑摔倒,萧瑟靠在门上的胳膊也顿时酥了一下,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头。
连迟楼弃都愣怔了半刻,倒是没想过身穿这样材料衣服的重要人物会是这么的穷,霹雳堂雷门对待弟子如此苛刻,还是说他师傅当真是抠门到家了,“我也要一碗阳春面好了,劳烦小二为我们上菜。”
“您还要不要点别的?”,小二不死心,想着狠狠宰他一笔,“小店的梅花肉、桃花酿都是招牌,梅花肉只要白银半两。”
听到梅花肉,雷无桀眼睛都瞪直了,仿佛看到了什么心爱之物,“梅花肉?!”片刻,他抿着嘴咽了咽口水,看起来当真馋极了。
“来一份梅花肉,”他瞧上去仍就有些兴奋,却很快遗憾的将其强压下来,“定然是不行的,”
这话引得萧瑟没脸看的转投他处,活像是白了他一眼,迟楼弃也更加明白了雷无桀有多么的穷,暗道雷门有钱去天启毓秀坊城定制上好的衣服,却没钱让弟子出门历练……等等,他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吧,想来便是了。
不过马上,雷无桀又喜悦起来,“不如这样,你切一块梅花肉放在那阳春面中吧?”,眼中全是希望之光,当真是让萧瑟毅然的转过身,直接离去。
不过清润的一声又将他带了回来,“那倒不如这样,小二,便上一份梅花肉给这位小兄弟,钱由我出,辛苦了。”
不等雷无桀出声,小二立即拾起桌上的白银,跑到后厨去,生怕他反悔。
倒是雷无桀,面上看着很是惊喜,但又有些不好意思,“说让我照顾你,结果竟然是你为我付钱,不过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向我提,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那我先谢过雷兄弟,今天这白银花的不亏,换来的可是日后高人的一个承诺。”
雷无桀挠了挠头,“嘿嘿……”
“两位客官,你们的阳春面,老糟烧,梅花肉,请两位客官慢用。”
雷无桀将自己面前的梅花肉往迟楼弃那边推一推,“分我一半就好,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迟兄弟了。”
迟楼弃没有推脱,只是执起筷子开始用餐,不再言语,用餐过程够斯文,也够快,不过察觉到有不少人即将过来后便放慢了速度。
这是这两位人物真正结识的开始,局面开始转动的基础,还是不要去趟这一趟浑水,我可不想去承担什么因果。
果然,不过一会儿,十几个人便踏门而入,穿着粗布大衣,一脸横肉,每人都带着一把刀,一看就是来打劫的。
真是一帮没礼貌又没油水的家伙。
他们倒是仔细的瞧了萧瑟好几眼,确认没事后便算是真正进来了。
比起雷无桀,这群人的那几眼才是真正的不礼貌,像是在打量什么物品似的,讨人心烦,他生气了,但依旧挂着个笑,这是老板的素质。
小二一迎上去,那几个人就高声喊,“拿你店里最贵的酒,最好的肉来!”
小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不流畅的重复着“客官……,客…客官……”,这样的话语,几乎磨没了那群人的耐心。
“怎么?!”身处首位的大汉对他怒目而视,颇具有些威慑力,至少对小二是的。
“这位客官,本店都是先付钱,再上菜。所以各位到底是要几斤肉,几斤菜,还是提前说好为宜。”萧瑟冲着他们微微笑着,虽只是皮笑肉不笑罢了。
大汉皱着眉头,从上至下扫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急躁,“你是谁啊?”
“在下萧瑟,是这雪落山庄的老板,”他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语气却冷淡,也如平日般懒洋洋的。
“我没钱!”说话的大汉一只脚踩在桌子上,看起来倒是凶神恶煞,“但你一定有钱!”
萧瑟面若无睹的用手指将横在眼前的刀移开,“其实不相瞒,本店已经一个月不开张了,现在连工钱都开不出来,”他的语气依旧是冷淡而懒洋洋的,都没什么惆怅。
“我不管!”大汉猛地一拍桌子,“就算你没钱,你这身裘皮大衣也值个百十两的银子。
“胡说!”萧瑟忽然脸色一摆,怒目而视,大声叱道。
那大汉被吓得浑身一颤,雷无桀与萧瑟却仿若未闻,继续吃着面,不曾被惊动一刻。
“五花马,千金裘!我这身裘皮大衣乃是帝都毓秀坊定制的,光做便做了三个月,运便运了一个月,百十两银子?买我个袖子都不够。”萧瑟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迟楼弃唇角微扬,两位倒都是个如此有趣的人,说了也不妄我来趟这一趟浑水。
那大汉也被说得愣了几秒,终于缓了过来,拔起刀就把面前的桌子上一刀砍成了两半:“我说你小子到底听懂没听懂我的话!”
“二两银子!”萧瑟皱眉。
“什么二两银子?”大汉这一股豪气又被熄了下去。
“我说这桌子,二两银子!”萧瑟叱道。
大汉顿时气急,整张脸憋得血红:“你小子,老子今天是来打劫的!不是打尖的!给我来上好的酒,上好的肉,再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杀了你的人,烧了你的店!”
“打劫?”雷无桀放下了手中的碗,擦了擦嘴角的汤汁,隐有兴奋之色。
大汉望了他一眼,正准备威胁的挥一挥刀,却发现那人对面的人生得清秀俊俏,身段也是极佳,还是瞎的,当即发出几声淫笑。
“是又怎样?现在我不仅要劫山庄钱财,还要劫你身旁的这位美娇娥,让我好好爽一把!”
迟楼弃喝下最后一口汤汁,取一方丝巾轻拭过唇角,沉默片刻,颇有些无语的样子,平静的又像是遇多了,“……瞧仔细了,我可不是一位美娇娥,我是一位俊俏郎君,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与我同欢,怕要苦了你。”
“郎君就郎君,娇俏就好,至于开不开心,爽了才知道。”说着,人已经走了过来,步子都要轻快许多。
“哎——,”他叹出一口长气,却看不到多少热气,颇为无奈,“劳烦雷兄弟照拂。”
雷无桀一本正经地站起了身:“打劫啊,那我就不得不管了,你今天既不能劫财,也不能劫我这位朋友的…色相。”
“你,你是谁?他的老相好吗?”大汉问他。
他微微一笑,昂起头:“雷无桀!是我身旁这位小兄弟刚认识的新朋友,才不是什么老相好……”
他说的很自信,很响亮,甚至带着几分嚣张。那十几个大汉心中都是一惊:“雷无桀!”
他点点头:“正是!”
只有为首的大汉皱了皱眉头,接着说了下去:“是……谁?”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几分霸气,而少年说得也有狂傲,以至于他们都觉得这个名字应该属于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他们偏偏就想不起来了!
雷无桀笑道:“这是我初涉江湖,你们自然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是没关系,很快,我的名字便会,”他傲然的抬头,没承想磕着了,发出一声轻呼,揉了揉头,没说出后半句的名震江湖。
大汉们是彻底怒了,原来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这儿叫板!
“什么雷无桀!无名小辈也敢在大爷面前装蒜?”一名大汉拿起刀就冲着少年一刀砍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闪,飞身向上,躲过他们几个劈来的刀,指尖朝下一点,便掷出一颗雷门火器。
只听一声巨响传来,却见那刀在空中瞬间被炸成了数十块碎片,火光四射,利刃飞舞,客栈中的器物也给砸了差不多,堂中的人急忙躲避,小二们登时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只有红衣少年悠然地负手站在那里,面带笑容,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大汉。
雷无桀,绝不是无名之辈。至少他的姓,在江湖上叫的很响,响到让听到这个姓的人都不得不远远躲开,不然怕是死都没得全尸。
“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为首的大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红衣少年点点头:“雷家,”他再一次摆出攻击拳术,“雷无桀。”
现在也算是将他得罪了个彻底,如果是放他回去,怕是要被雷家清算,想到这一点,那群大汉眼中的战意更深,“给我剁了他!”
说话间,三把刀便朝着他脑袋劈去,颇有杀人之意,雷无桀也不恼,几拳过去便将他们砸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着那边的打斗局面,迟楼弃弯了唇角,功夫倒是还行,这就是雷门的无方拳吧。
那红衣少年立于仅存的几个桌子上,神色骄傲的很,“这是我的无方拳法,”他傲然的抬了抬下巴,颇有少年意气,“当然,我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几颗霹雳子出现于手掌上,被他四散投出,火花雷动。
那群人被火器震飞了出去,彻底没了战斗的意志,这家客栈也算是被砸了个彻底,仅剩迟楼弃那桌还健在。
雷无桀悠然然地从空中落下,双手负在身后:“怎样?现在可记住我了?请记好了,本大爷名号雷无桀!还不快滚?”
大汉们闻言急忙勉力站了起来,一个个扶着彼此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雷无桀很满意地点点头,侧身去看迟楼弃所坐的位置,却是傻眼,那人早已离去,仅在碗底压了张字条。
“——家门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要我去办一件事,见你在打斗,不便传话,只得先行离去,愿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这笔气却不常见,足够君子端方,却也真逍遥随心,下笔力韧透贵气,却也狂妄似荒原,难观半点谦逊理,实显少年清隽逸。
“好吧,”他有些失落的点点头,从一堆桌椅的废墟中找出了自己的包裹,背上后便也准备离去。可一只手拦住了他。
雷无桀抬头,看到那个面目俊秀的老板,全身慵懒地缩在狐裘之中,只伸出一只右手,懒洋洋慢悠悠地挥了起来,拦住了雷无桀的去路。
雷无桀急忙抱手,“大恩不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应该的!便不用太客气了,我着急赶路,还望后会有期!”
萧瑟眯起了眼睛,皱了皱眉头,“大恩?不言谢?拔刀相助?”
雷无桀也甚是困惑,“要不是我,那帮大汉早已经抢了你的店,甚至说不好连你们的命也没了。难道不是大恩?”
萧瑟挥手指了指那堆废墟,怒道:“你仔细看看!我这店,跟被砸了又有什么两样!”
“至于刚刚那些人,想要我的命?哼!”
“这……”雷无桀满脸通红,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先前的兄弟,心中更是无措,迟兄弟,你怎么就走了呢,指不定你就有这一百两。
“一百两。”萧瑟冲着雷无桀伸出了手,那双手洁白无瑕,五指修长,可在雷无桀看来,却比刚才那些大汉们的钢刀要可怖多了。
“我没钱!”雷无桀退了一步,看上去颇是可怜,可惜萧瑟不懂欣赏,他只关心银子。
“哦?”萧瑟的狐裘微微抖了一抖,他轻轻一挥手,整个客栈的门在瞬间合上了。
“这功夫……”雷无桀终于也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些人似乎真的奈何不了这位高深莫测的老板。
“一百两”,这次他的声音更加有力些,那洁白修长的手当真是为难到了雷无桀,关键又打不过,虽然他也没想过打。
江湖中人,可以拔刀相助,却绝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凭借武功,欺压弱小,这是他的道。
“我真没钱,”雷无桀此刻完全失了与人打斗时的意气,有些萎靡,但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但我马上就可以有这笔钱了。”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哦?”萧瑟依旧还是懒洋洋地应着,可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盯着雷无桀的那个大包袱上下打量了。
雷无桀继续说道:“我马上要去一个地方了,到了那个地方,我便有钱了?”
“什么地方?”
“雪月城!”雷无桀傲然道。
门外藏匿着的迟楼弃点点头,飞鸿而去,踏雪无痕,“这就是他们同去雪月城的原因了,当真是……独特而可靠,”
他此时不急于赶路,漫赏雪景,毕竟他可懒得等待,饶是猜测到萧瑟会要些利息,隐约听到那五百两后仍是暗骂一声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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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觉得好看,记得点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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