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吹在田野,吹在乡间小路。田野里,还剩星星点点油菜花;在乡间,田埂土地有些干裂。池塘融化,孵出白鸭;茶田晾干,铺下绿荫。新漆的小桥,木板在饷午的日光下油油地反着光——像是刚做完炒饭的锅;小桥下方的流水,粼粼地、水波荡漾。倘是天气足够热的下午,农人都去午休,连水稻和小麦都蔫蔫地无精打采,仿佛太早起床,已经上了半天的课。隐匿在树丛里的蝉正值壮年,它们开着摇滚音乐会,尽力歌颂自己短暂而炽热的一生;天空只有浅浅的淡蓝色,大概是被炫目的太阳光芒漂白了。几行麻雀在横行的电线间上下来回蹦跶,好像孩童自创的不成熟的五线谱曲乐。临近瓦房的一侧小溪,水流在植被丰满的荫蔽下,因此更加清凉——捣衣砧板还漂在水面,停靠着石阶的港岸。尽管没有炊烟,但这里浓厚的生活气息让它和旷野已经完全不沾边了。
这是洲舟爸的故乡——桃花村;它名副其实地拥有一大片桃林,每当阴历三月三,便是落英缤纷、十里桃花,游人如织。尽管——它实际上是一个集镇,且坐拥一大片围绕它的青山绿水,附加一个4A级景区。
余洲舟一家三口每月都会来这里。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农家春夏之交的祭祀活动,所谓“烧庚饭”——大概是这样念的罢。余洲舟对这一套还算熟悉,那些画面点点滴滴,只是现在都流逝了。
对童年的记忆逐渐模糊,它们渐行渐远,最后连出现在余洲舟作文里的机会也没有了——中学以后,大家都写议论文,散文和记叙文主题的考卷寥寥无几。有关新年糖葫芦的儿歌、邻居家的小伙伴、黑色夜空里绚烂的烟火、扔在地上就会响的摔炮、桌上招待来客的果脯点心、大人给的各种千奇百怪的糖、泡水加蜂蜜的糙米汤……还有那悠悠夹杂着雪花屏的电视机里总是放映熟悉又好看的电视剧。
余洲舟很有分享欲,曾经也会将这些与傅皓诉说。这次回老家,妈妈也给余洲舟带了一本书,塞给她一副耳机。可是,余洲舟依然感到百无聊赖。和傅皓失去联系的几天,只要不是把自己丢在电影院、购物中心或是课堂,或是其他什么玩的地方……她都如坐针毡。余洲舟记得上一次分享的还是一段视频——关于她照看一对侄儿侄女的。傅皓好像也挺喜欢孩子,因为他偶尔会在其他不相干的时候询问与洲舟有关两小只的事情。余洲舟的侄儿侄女今年三岁了。
数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企鹅头像,再默默放下。在“联系人”列表里,他的状态永远显示“在线”,但余洲舟总是没有勇气去找他。就像远远地闪耀在天空的北极星,它一直在牵引。当耳机里温柔的声音流进心田,浇灌出一个大胆的梦。
余洲舟妈妈,我们做一个桃结吧。
“桃结”是桃花村乡间流传下来的一种手工艺编织品,农历三月三的时候,总有很多小贩沿街摆摊兜售。虽然它价格便宜,但编织起来也不那么省事——至少,比余洲舟小时候玩的塑料绳子难得多。
洲舟妈:好呀!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余洲舟没什么,就是想编着玩儿嘛。
余洲舟暗下决心,虽然现在还不会,但一定要编好两个——编两个顶漂亮的,她和傅皓一人一个。
洲舟妈:可是妈妈也不会诶,你去问问大姑可有空教你?大姑应该会的。
余洲舟便去打搅正在厨房忙活的大姑了。终于——大姑同意下午教她编织。余洲舟又上网查了查,以便更快地学习,然后去附近小卖部买来了各种粉红的丝绳。
好不容易盼到了吃过午饭,余洲舟便迫不及待地端着材料盒来到大姑的房间。俩人忙活了好一阵,余洲舟笨手笨脚的,总做不好事。大姑便耐心地教她,给她指导。
余洲舟看着大姑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在丝绳间自由穿梭,盯得眼睛都发直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窃取”大姑的劳动成果。
几小时过去,余洲舟终于编出了一个还算美观结实的桃结。她兴奋得将桃结拿给妈妈看。
洲舟妈:真好看呀!可是,这里是不是有点松呢?
妈妈指着桃结的封口处。
余洲舟不松不松!结实着呢!
余洲舟自信地用双手轻轻一扯,想要给妈妈演示。
然而,“呼啦”一下,桃结竟然散开了。
姑妈见状,赶紧来安慰余洲舟。但余洲舟表示自己并不会气馁,也不会就此放弃:
余洲舟桃结之所以会散开,一定还是我学的时候有些疏漏。没关系,我再努努力吧!
洲舟妈:可是大姑要去做晚餐了哦。
于是,余洲舟让大姑再演示最后一遍,并用手机录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小时,又历经了一番辛苦尝试和多次失败,余洲舟终于做出一个像样的桃结了。
洲舟妈:很好,这个桃结做得快要赶上大姑的水平啦!
妈妈坐在一旁,端着碗,将一勺饭喂进余洲舟的嘴里——她为了做出一个好看的桃结,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会儿爸爸去池塘附近钓鱼了,可能晚归——否则,他是决不会容忍余洲舟不上桌好好吃饭的。
余洲舟轻轻将桃结捧到胸口。她想,就把这个送给傅皓吧!这次她主动一点,找他说话——只要躲开家长和老师便好啦。
余洲舟我要将它好好珍藏起来。嗯……就放在楼上的床头柜抽屉里吧!
说完,余洲舟“蹬蹬蹬”跑到楼上。
至于自己那一个,就拿大姑做好的吧!大姑做了两个,自己拿一个;等爸爸回来了,也送他一个——就挂在车上好啦。
爸爸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吃过晚餐了。
洲舟爸:看!洲舟,我带谁来啦?
余洲舟天呐!是元宝和圆满!
(元宝和圆满分别是余洲舟两个大表哥所生的女儿和儿子。也就是上文提到的侄儿侄女。)
一瞬间,余洲舟就被两个嗷嗷叫的小孩儿缠住了。她好不容易抽空将桃结挂到了爸爸的车上,一回头,双腿就被两个小家伙一人拖一边儿,甚至还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跑。余洲舟只得想办法安抚。
和小孩子们玩着玩着,就很容易转到楼上去。余洲舟和他们玩“躲猫猫”,元宝和圆满还不等她闭眼,就跑得远远的。
余洲舟3——2——1,我要开始找你们咯!
整栋楼都静悄悄的。余洲舟搜了衣柜、搜了储物间、搜了床底……都没有找到人影。
突然,一阵尖细的笑声划破了寂静——余洲舟看到一只跑掉了的虎头鞋。
余洲舟啊哈!圆满露馅儿啦!
虽然凭着鞋也知道小侄子就在附近,但余洲舟并没有发现,所以她心生一计,想把他激出来。
事实上,这样做是奏效的——圆满光着一只脚,一颠一颠的,就跑出来了。
余洲舟跟着追,不一会儿,圆满跑到了另一个房间,把躲在里面的元宝“招供”了出来。
余洲舟嘿!抓到你俩了!
余洲舟一手拽住元宝,一手拉着圆满的衣袖。
“姑姑,这是什么?”元宝突然举起双手——她拿着的,正是余洲舟的两个桃结!
余洲舟你从哪儿弄来的?!
余洲舟大惊失色。
元宝回答她,自己刚刚一个人躲在房间,感到无聊便翻看了抽屉。
余洲舟好吧,现在该给我啦!这是我做的东西哦!
然而,余洲舟还没接过桃结,就被小侄子圆满抢了去。因为拉扯的力度过大,两个桃结都被扯坏了!
余洲舟啊!你,你……
余洲舟惊叫起来。
洲舟妈:怎么啦?孩子们。
妈妈闻声赶来。
余洲舟圆满!他把我的桃结扯坏了。
小侄子见状,吓得愣在一旁,小声说:“姑姑,我不是故意的。”
余洲舟叹了口气。
洲舟妈:真可惜了!
余洲舟我们还能再去买点丝绳吗?
余洲舟难过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洲舟妈:带回去编吗?……我们下次来的时候再弄吧,好吗?
余洲舟没有作声。
洲舟妈:虽然这是你几小时的心血,妈妈很理解;但是,现在买回去晚上或明天弄,还是很占用时间的。下次你来桃花村再玩呗。家里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你一会儿就不感兴趣了……
妈妈补充道。
余洲舟很想说这是她为傅皓编的,但是碍于“保持距离”的禁令,当然不敢开口。因此,也只能默默收起残破的桃结,兴许回去能稍作补救。
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余洲舟看着挂在车上的桃结,它随着凹凸起伏的小路左右摇荡着;余洲舟的心也跟着晃啊晃——她好想将那个桃结收回去;但是,想到既然已经送给了爸爸,再说,也不是自己亲手做的,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这天,余洲舟睡得很早。在发现无力改造这些坏掉的桃结之后,她感到无奈又悲伤,甚至赌气将它们扔进垃圾桶了。没有写日记的心思,也无心看书;床前,只有暖暖的灯光;窗外,只有沉默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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