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娃娃

清晨，刮了一夜的清风打着旋裹走了覆盖东京上空一周的层层黑云，阳光打透窗帘透进屋内，半梦半醒之间竟让人觉得有些刺眼。恍然听见窗帘拉动时拉环扣动横杆的声音，希实半眯着睁开惺忪睡眼，被突然的亮光亮一晃，急忙把被子拉过头顶挡住了眼睛。

“抱歉，吵醒你了？”降谷本醒得早了些，便拉开窗帘看看天气如何，见外面阳光明媚便不由得多站了一会，听到后面裹成一团的被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赶紧又将窗帘拉了起来。

希实感觉房间又暗了下来，才又将被子放了下来些，只迷迷糊糊地露出了眼睛，“唔……几点了？”

降谷又坐回了床边，胳膊撑着上身半倚在床头，手上胡乱拨弄着她散落的几缕长发，“接着睡吧，才刚六点多。”多半是因为晨间周遭仍静得很，衬得他的声音也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她素来睡得浅，虽然不善早起，但又很难再入睡，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盹已醒了大半。第一反应便是伸直了胳膊拨开他垂下的刘海，明明知道不是发烧，却还是用手背探向他的额头，“你感觉好些了吗？头还痛不痛？”

他可能觉得她扭过身伸直胳膊的姿势有些别扭，便抓住她的手放了下来，柔声安慰道，“都输过液了，已经没事了。”

“还有胳膊上的伤，待会我帮你上点药，再重新包一下吧。这么深的口子不处理得细一点很容易感染的。”希实就着这个姿势勾住他的手指，一会捻一会拽地摆弄起来。

“嗯。”他也不再逞强，顺着她的意应了下来，转而又问，“你那嗓子怎么样了？天晴了有没有好些？”

“嗯，好多了。”希实拉着他的手，时而握着，时而十指相扣，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像个抱着心爱的毛绒玩具的小孩。她似乎很喜欢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得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又遒劲而不失力道，就连那延下的几根青筋都长得恰到好处，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常年持枪在火拼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一双手。她越想越觉得奇特，于是愈发地出神，再加上是刚刚睡醒，语气黏黏糊糊的，说出的话更是不着边际起来，和平时那个冷着脸的干练形象简直判若两人，“你这一回来连梅雨都跑了，天放晴了就好得差不多了。你都不知道东京都有多久没见过太阳了，你倒像是出去躲雨去了。不如以后你还是别出差了，像晴天娃娃一样呆在这儿，多好。”

降谷对她难得幼稚到无厘头的发言嗤笑一声，轻轻揉了揉她的指肚，“什么晴天娃娃，哪有那么夸张。大阪的天气和这边也差不太多，只怕那边雨还更大些呢。”

细细算算希实在日本的时间，小时候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在福利院里，之后无缝连接就进了组织，第一次回国时疲于工作，身体又因为试毒每况愈下，算得上出远门的可能也就只有去年去山里查案的那一次而已。所以她对距离呀气候什么的并没有什么概念，听他这么答便悻悻嘟囔，“明明我在国内的时间零零总总加起来其实也不少，什么时候才能出一趟东京呢。”她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他。

“下个月月初吧。”

“诶？”她一怔，意想不到的迅速回应让她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消化耳朵接收到的信息。

他解释道，“下个月还有些后续的工作要去大阪，我本来想让风见带个人跑一趟的，但既然你想去那就一起去吧。”

她本意并没想着让他带自己出去，只是话赶话说了几句，没想到他不仅答应得干脆利落，竟连日子都直接定了下来。毕竟是刚醒没多久，她的脑子也还没有完全清醒，结果只是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类似问句的话，“可……可我也不一定能请下假来……吧？”

语调上扬着一句话就磕磕巴巴地戛然而止，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发问。

“找个周末去就是了。”他的手从她的脸颊又移到脑门，将她的刘海一点一点向两边拨开，又整整齐齐地拨回来，“虽然深度游是不可能了，但是随便逛一逛的时间还是有的。”

希实听了确实心动，一向不去想一周后的人，竟也开始对一个模糊未定的日期升起了温热的期待。她又向上拉了拉被角，盖过了鼻尖，努力地控制住被子底下上扬的嘴角，却没有意识到此刻连自己的眉眼都含着笑意，还强装着平静的语气，“那我可就当是你许给我了，可不能反悔。”

降谷一笑，“那是自然。”

九点不到，降谷便一如既往准时出现在了办公室里，周围几个小孩顾不得惊诧，赶紧放下手中拎着的各式汽水瓶子，慌慌张张地打开了电脑。显示器启动的蓝光映在脸上，多少遮住了些因为紧张心虚而刷白的脸色，就连坐姿都调整了三分。

桐崎刚打印好一摞资料抱进了屋，看到所有人腰板都挺得笔直，一手握着鼠标，另一手搭在键盘上，正襟危坐地对着还在开机画面上的电脑显示器。他正觉得奇怪，刚要问他们这是发了什么疯，便看到了站在侧边的降谷，心中的疑惑瞬间迎刃而解。他将怀中抱的资料往自己桌上一撂，便迎上前问道，“头儿，您怎么来了？听说您昨天都进医院了，我们还以为您今天怎么也得休息一天呢。”

“我是挨了一刀，又不是残了，哪有那么娇气。”降谷顺手从他桌子上拿走了最上面的一份资料，但只是拿在手上没有打开，反而先环视了一圈，“不过我算是知道平常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样的工作状态了。这都上班时间了电脑都没开，等着用意念干活呢？还是平时欠管教。”

边上那些新来的自觉理亏不敢吱声，一个个齐刷刷地埋着头假装忙碌——键盘敲得劈啪作响，一看屏幕，上面却连个输入框都没有。唯有桐崎知道自己不在这次的呵斥范围之内，便略带些骄傲地跟着点头附和。

“你也是，”凭着降谷对他的了解，就算不回头也知道他这时候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得意起来了，于是又将矛头转了回来，“你都来几年了，没跟他们一样偷懒是应该的，也不知道管管他们。”

桐崎讪讪地笑笑瞬间不敢再做声，像只被一针扎中的气球，啪的一声借着最后那点气向上一冲，便蔫瘪着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降谷知道桐崎的性子，也不指望他能就此改过自新，顶多是提点他一下让他别飘罢了。见人也齐了，便道，“行了，你们也别装忙了，来开会。”

众人像从紧张的氛围中获得了一道特赦令，抄起笔和本就头也不抬地涌进会议室。落了座，降谷率先开口，“先从大阪这边说吧。”

“厚生劳动省大臣候补之一八云理涉嫌贪污，现在已经掌握足够证据，并且在搜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他与一地下赌场勾结。据当地警方透露，这个地方不仅涉足非法赌博，还在做洗黑钱的勾当。

“潜入搜查后，我们对地下赌场的人员实行了抓捕，但是没有人知道这间赌场的幕后经营者是谁。只有一个服务员供述曾经听到经理毕恭毕敬地称一个人为「无名氏大人」，目前我们怀疑这位无名氏就是这家赌场幕后的主人，但是他的真实身份还在调查之中。大阪警视厅正在彻底检查赌场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不过赌场里的摄像头都是虚设，方便他们动手脚，所以搜查起来可能会十分困难。”

“赌场经理怎么说？”降谷问道。想必是他自己伤后确实力不从心，因而并没有亲自参与抓捕后的全部过程。

“他知道底下人交代了之后也松了口，他承认无名氏是这里的管理者，但这个人向来神秘，从不轻易露面。至于这个人的样貌特征……经理说那人向来戴着礼帽和墨镜，还将帽沿压得很低，他也不敢抬头仔细看，实在不知道长相。只是推测那人大概六十岁上下，身材还算匀称，仅此而已。”

“行，你继续和大阪那边保持联系。”降谷斟酌一下道，“不要因为有了足够证据就掉以轻心，和八云联系的定不会是这群小喽啰，从八云这边也继续查，看能否确认这个无名氏的身份。”

“明白。”

“继续，东京这边。”

“根据古田提供的情报，我们提前在米花站的指定储物柜中放入了对方指定的一些情报，于13日对附近进行了布控，盯上了那个来取东西的人。但是他在横穿马路时被一辆货车所撞，双方经过了多次抢救，目前都还处于重度昏迷状态。在事故发生前，货车司机曾连续跑长途路线八小时以上，警视厅交通科目前判断为普通的疲劳驾驶引起的事故。”

“货车司机的身份查了吗？”

“是，司机山田猛为一家运输公司的员工，今年四十二岁，已婚，妻子为家庭主妇，有一个儿子今年十岁。虽然经济条件不算太好，但是并不算太困窘。我们查了他近几个月的流水记录，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转账信息，目前正在整理他的周边情况。”

“现场盯着的都有谁？”

原野应道，“我，我这组的位置正对着车祸现场。”

“当时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吗？”

“撞车前司机并没有任何异常，若是被人收买刻意撞人，那根据他的本能，他应该会让副驾驶撞向接头人，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这样的举动，事后的车辆轨迹调查应该也证明了这一点。”原野仔细回忆道，“要说异样的话……反倒是接头人突然跑起来抢在人群前面横穿马路的举动比较令人在意。”

“确定不是我们的人员暴露了吗？”

“不，应该不是这样。”原野回答得斩钉截铁，“他当时所面对的方向并没有我们的人，况且他当时的那个样子，更像是看到了对面有什么熟人。”

“调米花车站前十字路口各个方向的监控摄像头，筛查所有当时行迹可疑的人。”

“是。”

“接头人的身份呢？”

“他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我们对比过库中数据，也并非前科犯。”

降谷思忖一下，转头向风见交代，“和警视厅交通科联系，和普通受害者一样处理，就说他目前病危，急需联系家属。把他的照片画像发布出去，公开找认识他的人。”

风见疑惑道，“您的意思是……将事情公开闹大？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吗？”

“不公开反倒会引起怀疑。他虽是嫌疑人，但是警方不应知道他的身份。另外，我们并不知道他如何向上级传递情报，现在对方得不到情报，又联系不到人，反倒会更加起疑。不如将事情做得自然些，让他们知道他陷入昏迷，怀疑的可能性反倒小些，运气好的话还能钓到别的鱼也说不定。”降谷解释道，又问，“他留下下一次的交易地点了吗？”

“这个倒是留下了，我们的人已经趁乱和他拿走的情报一起取回了。”桐崎答道，“下个月交易地点为涉谷站。”

“好，假材料准备好后拿给我看。”降谷将手中的笔放下，将资料在桌上整了整，“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是，”风见应道，“我们对接头人搜身时，发现他身上携带着一粒胶囊，经过鉴定，胶囊里是几种常见农药混合而成的毒药，毒性足以致死，但是本身制造粗糙，并不像之前接触的组织所为。”

“这药他藏在哪里？”

桐崎答道，“在他的零钱包里。”

“和硬币放在一起？”原野发问，见桐崎点头，又道，“这就奇怪了。一般来说，这药只有一粒，应该是万不得已的时候用于自我了结的吧？就算是毒药，要入口的东西一般也不会和硬币放在一起，况且放在兜里的零钱包里取出也不方便，万一被人制服这药也就没用了。”

风见也回忆道，“确实，本堂……研究员也说，这胶囊的里面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外皮却异常坚固，不像是短时间内可以消化的。”

“也就是说，这个药本应是藏在口中，发现有异样时再将其咬破才对，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桐崎接续分析，“也或许他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吧，若是被抓住或许就直接投诚了。”

“那这样说来就更加不能排除是这个幕后组织想要借交通事故除掉他的可能性了。”原野道。

“先从当时在路口的人查起吧，没有证据这些推论都是空谈。”降谷最后做了部署，任务分配后就此散会。

注：

「无名氏」读作ノーネーム（No Name），取的是外来语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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