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再次醒来是在医药馆的床上，她身上的伤都被涂了药包扎好了，她悠长的舒了口气，林聪见她醒了，连忙递了一杯温水到她嘴边，另一只手伸到她脖颈下将她脑袋托起来，柒休觐张嘴喝了几口，喉咙处的剧痛让她咳嗽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林聪顾不上心疼，硬是让她喝完了一碗温水，然后又躺了回去，浑身的疼痛让她长吁了一口气，茫然的四处看着：“这是医馆？”

“对啊，你的伤还疼得厉害吗？大夫给你用了些麻沸散。”

柒休觐摇了摇头：“我感觉身体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很僵硬，好像痛到麻木了一样。”

“你再歇一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家。”

“什么时辰了？”柒休觐的脑袋往外探着，想看一下阳光。

“申时二刻。”

“我出来一天了，九九肯定还饿着呢！”柒休觐一下子坐了起来，只听得身上骨头‘嘎嘣’一声脆响，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翻身下床就要穿鞋。林聪感叹道，“我都后悔这辈子投胎成了一个男人了，要我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你肯定也会对我这么好吧。”

“我现在对你不好吗？”

“好。”林聪心里却还是挺吃味，但此时也不想跟她多掰扯这个了，刚要上前去搀扶她，柒休觐就抽回了自己胳膊，“我先去买点吃的给她，她肯定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指不定多担心呢。”

“等等。”林聪拉住她的衣袖，从腰间掏出了十几张银票，塞到了她手里，“我身上暂时只有这么多，你先拿着花吧，这个就别记进欠条里了，至多也就有个五六百两，是我给你花的，你看看你嘴裂的……回头买点护唇的脂油擦一下，还有……”林聪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睛偷偷瞥了她一下，“你身上的伤，别舍不得花钱，老老实实的养好了，别让我担心。”

其实他知道，她这样的人，有了这个钱一定会想办法给苏九买好药，和买好吃的给她做饭，但他还是叮嘱了这么一句，五百两银子，哪怕花在她自己身上一两，也算自己没白给。

“谢谢你。”柒休觐真心的感激他。

林聪拽着她的衣服搂到自己跟前，磨蹭了一会儿，柒休觐被他搂住的一瞬间有些怔神，认命的在他肩头靠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想着，是该找个人了……林聪重重的亲了一口她的头发，然后放开她大步往外走了。

离得大老远欧阳谦就看到了他们抱在一起亲在一起的画面，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他看到他亲吻她的鬓发，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瓜，然后大步离开了，心脏好像都停止跳动了。

望着林聪骑马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慢慢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屋里明显穿着林聪衣服的她，心里阴沉的厉害，大步跨了进去。柒休觐看到他还很意外，可是瞬间眼泪就充盈到眼眶里了，就那么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她已经没有博得他心疼的权利了。

欧阳谦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红印，简直目眦尽裂，但同时也看到了她额头和后脑勺上更醒目的绷带，和脖子上已经淤肿的很高的脚印子，走上前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去哪儿了？”

看出欧阳谦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滔天怒气，柒休觐只觉得悲哀，身似浮萍已至此，她根本没有任何可在意的东西了，麻木不堪的缓缓张口：“谦帅是在我身上安了追踪器吗？走哪儿都能碰见你？你要找事出去说，人家医馆还要做生意。”

听到她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欧阳谦心里一紧，上前两手扳住她的肩膀，急切的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柒休觐推开他的手，淡漠的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欧阳谦四处看了看都没瞧见大夫，柒休觐淡淡的道：“大夫不在，你有什么话问我就是。”

欧阳谦走上前去箍住她的脑袋，指腹摩挲着她颈间的红印，哑声道：“告诉我，你到底在干什么？”

柒休觐闭上眼睛，似乎不想跟他纠缠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直接坦然的说道：“九九生病了，我去找了一个富豪，想跟他好，想换银子……”

亲耳听到她承认这件事，欧阳谦一口气血涌上来，却被他狠狠的压了下去，胸口剧烈的起伏，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憋得青筋毕露，压低了声音对她嘶吼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谁让你这么干的！你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你……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怎么变得这么下贱！”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柒休觐一直以来伪装的淡漠都在这一刻被撕碎，委屈的嚎啕大哭：“你才下贱呢！你们都下贱！你凭什么骂我！我做什么勾当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他娘的都娶了一个漂亮老婆了，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都能排成一个营了，你有什么权利来管我？”喉咙发不出响亮的吼声，她已经使出全身力气大哭了，声音却还是被压得很小，平白充斥着一股绝望。

欧阳谦呛出了两滴眼泪，两手箍住她的肩膀，嘶吼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有难处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钱来救命！”柒休觐猛地推开他，眼泪夺眶而出，喉咙已经因为嘶吼痛的像是千万根针同时在扎，脑袋都疼得发晕，还要打起精神来对付这个早已把她抛弃到九霄云外，还要一本正经指责她的人，整个人都空洞而无力了，“九九生病了，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吗？可是我没有钱！我没有钱！我没有……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才能得到这笔钱，谁能给我钱来救命，我他娘的学狗叫都愿意！谁让你不给我钱……谁让你去找了别人……你还那么义正言辞的来指责我？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只要给我钱救命，尊严对我来说是个什么东西！我半辈子噩梦熬过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就为了一个军妓，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柒休觐大力的推了他一把，急得直蹦脚：“她在我眼里不是一个军妓，是一个人，她是一个人呐！这是一条命啊！”柒休觐快要哭到晕厥，“她对我很重要，只要能筹够钱救她，让我做什么我都行！”

“好，我当你是有苦衷，可是你可以来找我，你有难处你来找我啊！你来求我，我会不帮你吗？就算你不想来找我，你可以去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借？你知道买药要花多少钱吗？我就算借的来，到我入坟都不知道能不能还的清！我已经借钱借怕了，我不想再被债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欧阳谦低垂下眼眸，她的声音太沙哑了，看着她脖子上肿起来的那一大片青紫，知道她喉咙肯定是伤到了，欧阳谦不想再继续跟她争吵，也不想让她再说那么多话，就轻声问道：“你身上的伤，是那个何广玉打的吗？”

柒休觐眼泪一行接着一行流下来，委屈的撇着嘴，哭得一抽一抽的，欧阳谦揽住她的肩膀想将她抱进怀里，柒休觐猛地推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别再纠缠我了！”欧阳谦趔趄着后退了两步，稳定了身形，“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你样样皆是春风得意了，身份地位权势钱财什么都有了，你还要来找我干什么？就为了欣赏我一无所有的丑态？你就那么记恨我？那么想逼死我吗！”

欧阳谦没想到自己想让她示弱而做的手脚，竟导致她去做这种事，悔恨的心情让他心如刀绞：“你要钱，我给你，你别再去做这样的事。”

“你是在可怜我吗？你是在可怜我吗！”柒休觐的嘴唇不住的抖动着，脆弱到仿佛一推就倒，可还是带着几分坚韧和傲骨，“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你给我走！走！”

“你不是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别再去作践自己，我可以不计较……”

柒休觐证明什么似的，忙不迭的掏出林聪给她的那十几张银票，满脸的倔强：“用不着，我现在有钱了，有花不完的钱，不用你来假好心！”

看到那些银票，欧阳谦想到有可能是怎么来的，心里恨到在滴血，一把抢过那些银票，愤恨的撕的粉碎，朝着柒休觐骂道：“这是什么钱你就敢用！你就宁愿跟那些纨绔子弟搅和在一起，都不愿意回来我身边？你满脑子在想什么！”

柒休觐傻乎乎的望着那些被撕碎的银票一片片的洒落在地上，良久才回过神来，发疯似的打他，哭得绝望无比：“我的钱！你凭什么撕了我的钱！欧阳谦，你到底有没有心啊！这是我救命的钱啊！你赔给我！赔给我！”她软绵绵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欧阳谦一把抓住她两只手腕，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里，“小七，回来我身边吧，我不想再跟你闹下去了，我可以不计较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你回来，你需要钱我给你，你回来吧。”

柒休觐挣脱不开，张嘴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下去，边咬边呜咽的哭。

待她平静了一些，欧阳谦松开了她，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推开，冷淡的道：“没可能了。”欧阳谦望着她蹒跚的背影，眼眶红了一圈儿。

那钱我不要了，欧阳谦，我也不想再跟你继续纠缠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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