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欧阳谦睡得很不安生,梦到自己终于求得义父离开皇宫,却被花钱买了自己的人折磨的体无完肤,然后浑身鲜血淋漓捧着五万两黄金一步步走来送还给元臻,他刚一接过银两,自己的身体就被铁钩勾住往后拽去,空气中只剩下他撕心裂肺的惨叫。
欧阳谦惊醒后发现是一场梦,出了满身的汗,一摸额头,发觉自己有些烧。因为半夜发起了烧,翌日欧阳谦没有能及时起来伺候元臻穿衣,待到元臻吃完早膳还没见到他的人影,便敛眉问了韩伯:“欧阳谦呢?”
韩江远支吾着道:“唔……老奴去看看吧……”
“我亲自去。”元臻抬脚大步走过去,韩江远连忙跟了上去,打开昏暗的佣人房,一目了然的房间里,果然欧阳谦还在呼呼大睡,元臻伸手掀开被子就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欧阳谦滚落到地上,因为房间太狭窄,脑袋‘砰’的一声磕到了桌腿,疼得‘啊’一声惊醒了。抬头看到面如寒霜的元臻和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外的韩江远,欧阳谦不太灵光的脑子告诉自己又做错了事。
欧阳谦一滚落下来元臻才发觉,他腹部本来放了一个破旧不堪的手炉,此时也因为他的动作摔落到地上,手炉被摔得断开,里面已经灭掉了的炭撒的地上到处都是。
欧阳谦木讷的伸手抓过自己的粗布麻衣套上,胃部像是被人用钳子钳住使劲拧了一样疼,脊背根本挺不直,瑟瑟缩缩的跪好:“老爷……”
“我当怎么瞧不见你的人影呢,都日上三竿了还躲在这儿睡大觉呢。”
欧阳谦躬了躬身,双手还紧紧的按着腹部,脸色苍白,躬身道:“对不起,奴才睡过了头,请老爷责罚……”
韩江远瞧见他脸色很难看,双手又死死的捂着腹部,身体下躬的厉害,于是出声问道:“谦儿,你胃疼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欧阳谦回道:“一点点,不妨事的。”
“怎么不妨事,你看你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儿了!”韩江远走进屋去,扶了把他的脊背,伸手探上了他的额头,惊叫一声,“这么烫!谦儿,你发烧了?”
“半夜感觉有点凉,没事的,等会儿喝些热水就好了,您不用担心。”
原来是生病了,元臻看到地上已经被摔坏了的破旧手炉,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捡来了用的,心有些微微的发酸,轻声道:“起来吧,既是病了,就先歇歇吧,近几日不用进宫去当值了,在家里吧。”
欧阳谦磕下头去,一说话牙关都在打颤:“谢,谢老爷……”
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元臻弯下腰去,手掌覆上了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手又探上他的腹部,他本就削瘦,久病之下身体更是没了什么肉,腹部都是凹进去的,隔着皮肤还能感受到胃部阵阵的痉挛抖动。元臻心里也有些没底,对韩江远道:“去叫孤时来给他看看。”
“诶。”韩江远抹了把眼泪走了出去,自从儿子没了之后,韩江远更是注重与人的交往,欧阳谦性善,对长辈有礼貌又敬重,韩江远打从心眼儿里把他当成了自己半个儿子,瞧见他这半年来总是神色恹恹,像是不治之症的样子,心里更是难过的厉害。
韩江远刚一出门,元臻就扶他上了床,塞进被褥里只露了个脑袋出来,掖了掖被角:“等孤时来了,让他再给你看看,孤时说你这身体有病根,要好好调养,这些日子,你就在家里养着吧。”
欧阳谦虚弱的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瞳孔都是疲累到散光的灰色:“谢老爷怜悯,等奴才好了,再把缺的工给补回来……”
“补不补的,有什么当紧,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元臻的语气难得的温柔,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我要进宫了,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晚上我再回来看你。”
欧阳谦心里直发酸,微微点了点头:“嗯……”
孤时来给欧阳谦看了,果然还是心情抑郁诱发了病根,将一个精致的手炉从怀中拿出来,然后塞进了他的被窝里:“你义父让我给你买的,快暖暖。”然后拿了包好的药出来,边放在小火炉上煎着边道:“谦儿,你义父都说了让你住在府里了,你就乖乖听话,好好养好身体,将来也好为你义父效力啊。”
滚烫的手炉一进被窝里,欧阳谦的身体瞬间就放松下来了不少,将火炉紧紧贴着腹部,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好受许多了。
欧阳谦恍惚的看着那火炉上燃烧着的小火苗,出神的道:“不治了吧,我们都知道,我的病,大概是不会好了,拖了这么久,配了这么多副药,花了那么多银子,可还是不抵用。没必要的,活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来个痛快了结……”
孤时一愣,走到床边坐下,揉了把他的头发:“谁说没用?是外观因素导致诱发旧疾,情况已经在慢慢转好了,你别急,慢慢来。”
“太费钱了……”欧阳谦喃喃着,“我也遭罪……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喝药,现在却成了一个药罐子,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得了啊?我听那些丫头小厮们说龙庭过几天就回京了,他在九竹洲待了大半年了,回来你好好给他接风洗尘,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天,常跟人说说话呀,你的神色都会好一些的。”
欧阳谦点了点头。
“小,七……”欧阳谦倒在床上,眼神失焦的望着前方,心中无比的难受。
喝了两顿药,欧阳谦感觉不是那么难受了,烧也退了些,就穿了衣服到院子里去,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韩江远自然不会让他做什么事,只扶了他在花园的石凳上坐下,还贴心的找了条破旧的披风给他披上,又给他在屁股下面垫了层厚厚的毛绒毯子,让他捧着暖和的手炉坐着看风景,欧阳谦躬身谢过他,然后呆坐着看着池塘。
晚上吃饭的时候元臻回来了,欧阳谦将饭菜一一摆好,然后在他身后侍候着,元臻看了看他的脸色,大体上是比早上好些了,可是神色间却更显恍惚倦怠,不由得出声问道:“你病还没好吗?”
欧阳谦恍惚的看了他一眼,头重脚轻的晃了晃身子,躬身回道:“奴才已经大好了,谢老爷记挂。”
“可我怎么看你脸色还是那么难看?孤时对你的病情怎么说?”
“孤时说是心情抑郁导致诱发了旧疾。”欧阳谦低声回道。
元臻敛眉,语气重了几分:“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有什么好抑郁的?”
欧阳谦抿了抿唇,不吭声了。他不想告诉他自己的担心,明明一直想要寻求痛快解脱的是自己,再说担心自己会死,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矫情。
见他又成了锯了嘴的闷葫芦,元臻没好气的翻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吃自己的饭。
欧阳谦在府里待了好几日,药也连日的喝,可病情还是在恶化,他那日在树下荡秋千,竟然一股气血涌上来,直直的喷到了草地上!欧阳谦闷咳了几声,用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失神的望着草地上的鲜血,蓦地笑了笑。
前阵子明明已经病得走不动路,整日都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近些日子却能下地了,还能照常做事,欧阳谦猜到自己或许是回光返照了,其实已经大半个身体都进了鬼门关了,心里涌起无限的怅惘和空虚。
因为要时常关注欧阳谦的状态,所以元臻都是尽量回来府里,睡一夜然后第二天再进宫,这天吃完饭到了书房,刚拿起笔要批奏折,欧阳谦就撩衣跪在了书桌三米外,元臻抬眼看着他,欧阳谦朝元臻恭敬得体的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上身,平静的望着元臻:“老爷,奴才要跟您坦白一件事,希望您不要生气。”见元臻探究的看着自己,又道,“奴才其实一直在找寻生身父母的消息,在半年前偶然得知自己父母尚在人世,如今,想去找他们了。”
元臻一怔,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来。
“老爷能不能容许奴才回家?”欧阳谦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迷路的小鹿。
元臻的身体垮了下去,只问道:“你一直在寻找他们?为何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奴才以前是怕老爷多想,才没有禀明缘由,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奴才一直想跟您请辞,却又拉不下脸来,您毕竟替奴才父母养了奴才十几年,奴才报答老爷也是应当的,没脸要求离开。可现在奴才身体已经到了离开药物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真的不想再拖累老爷您了,奴才病着的时候,也想家了,他们总说要接奴才回去来着,老爷也是为人父母的,可以理解家父家母盼儿早归的心情吧?”
听完他的话元臻呆了呆,忽然大力的揉搓了一下眼睛,好像眼睛迷了东西一样,等松开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儿,强撑着笑道:“这样吗?那真是恭喜你了,他们在什么地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奴才自己能回去,他们不在京城,生活在一个僻静的小村庄里,不喜人打扰。”欧阳谦回绝的毫无余地。
不喜人打扰,好一个不喜人打扰,现在我已经算是外人了。
“什么时候动身?”元臻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声音都低沉下来了。
“如果老爷同意奴才离开,就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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