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谦躺在浴桶里,脸色苍白的如同透明,头顶冒着屡屡白气,萧闻在他身上施针,有助于寒气出来的更快,一阵推拿运功,欧阳谦嘴角就涌下了一股黑血,气终于缓过来,小声呻吟了两声。
元臻想伸手去碰他一下,就被萧闻喝止了:“别碰,他刚醒还不能动气,得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过段时间你确定他会完好无损?不会有什么病症遗留下来吧?”
萧闻努了努嘴:“你自己不会看啊,他浑身上下有没一处好地儿了?能养回以前的五成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跟全盛时期一样啊?”
元臻心里一沉:“五成?费了那么多力气,只是五成而已?”
“五成而已?”萧闻笑着反问一句,“您也看看他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身上骨头碎的碎断的断,皮肉不是被剜掉了就是跟物品长到了一起,血都快流干了!还有他后背上的骨头都快碎成渣了,浆糊都糊不到一起去!脚底板被烙铁烫的只剩焦黑的骨头了!五成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一成两成也不是没可能!更有甚者,他可能这辈子都恢复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还要专门有人费心费力的照顾。”
“如果是这样,那我救他不救他又有什么意义。”
萧闻见他忿忿不平的样子,思考了一会儿,扬着手道:“等一下,你救他是想让他报答你的养育之恩,继续鞍前马后、为奴为仆的为你尽忠效力啊?”见元臻默认了,萧闻当即心下生了几分疏离之意,审视着元臻的眼神好似不认识他了似的,略带失望的说道,“如果你是为了这个,不如趁早给他一个了结,也算他为他做的错事付出了代价,因为就算他醒过来了,恐怕也是个半死不活的废物,根本帮不了你什么忙了,不给你添麻烦就不错了。刚开始连日常起居肯定也要人照顾的,谦儿又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既然你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何必让他醒了之后顾影自怜碍你的眼呢?荨草蔻丹就当是他生前吃的最后一个好东西吧。”
没有生养过,到底是不知道心疼的,连自己这等断情绝爱的人,看了他都不忍心酸,反倒是拉扯他长大的人愣是没一点感觉,如果他亲生爹娘知道了自己孩子被人折磨成这样,恐怕都要活活心疼的死过去。
“走了,自此以后,他欧阳谦是死是活都别再来找老头子喽,找我也不再来了。”萧闻活动着筋骨往外走去,嘴里小声感叹道,“没爹没娘就是可怜哪……”
元臻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内心怅然若失,搂抱了欧阳谦回屋,细细将他安置好,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他。
躺了好几天,欧阳谦手指动了几下,睫毛也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在摆动毛巾。元臻拧干水转身见到欧阳谦睁开了眼睛,快步走到床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的厉害吗?”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欧阳谦却觉得好像好多年没见了,以至于望着义父的面容都有些陌生,从天而降的委屈将他淹没,他没有开口说话,眼泪流出酸涩的眼眶。
“你别怪朕,那是朕和阿循的定情信物,朕二十多年来视若生命,你不明白它对朕的意义,你只觉得自己遭了罪,受了委屈,却不知道朕心里有多煎熬,朕只恨自己狠不下心肠,连杀了你都做不到。”
欧阳谦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晕开一片片小水花:“对不起……”元臻心中也是百般滋味,伸手想用指腹给他拭去眼角眼泪,他却闪躲开了,自己伸手擦了擦,“不敢劳烦皇上。”因为嘴巴裂了口子,欧阳谦说话都不能张开,只能用一边微微的开口说,声音听着有几分好笑,但谁都不觉得有趣。
元臻觉得心口骤然一痛,责问道:“你叫朕什么?”
“皇上。”欧阳谦举手擦去眼角泪水,哑声道,“草民身受重创,皇上实在不必费心救治的,想来就算医治好了,也是个废人罢了,白白浪费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想想都觉得心疼……”
元臻的身子撤远了一些,眼眸中也愈见锋利:“朕看你是活过来了,又有力气来找朕的不痛快了。”
欧阳谦闷声咳了几声,嘴巴闷在被子里,虚弱的喘了几口气:“皇上仁慈,不忍草民暴尸荒野,还费心救治,草民感念皇上圣恩眷顾,但草民担当不起皇上隆恩,只是草民现在走不动路,皇上命人把草民拖出去就好,草民会自己去找寻生路……咳咳……日后若还健全,便想办法还了皇上救命的恩情……”
元臻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瞬间觉得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他盗取灵药,都是不值得的。
“你未经传召擅自进了书房,你还委屈起来了?朕对你十几年的恩情是你一声‘皇上’‘草民’就抵得清的?朕已经没了妻子,现在你连朕的情感寄托也一并除去了!你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皇上教训的是,草民自知僭越,恳请皇上饶恕……”
“朕已经传旨下去了,你,此后三年不得入仕途,责令关于府中禁闭三年,待着思过,不得出王府一步。”
这三年,说是关禁闭,实则是养伤,他的身子骨此时便是连下床都不行,只能先这么养着。
三年不得入仕途……我能活到哪天都未可知,谁还会想着入什么仕途……“皇上恩典,请恕草民不能下床谢恩。”
元臻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既下不了床,就好生歇着便是。”
“谢皇上。”
白鸢和十二在元臻走后才敢进来看看,刚一进屋就哭的说不出话来了,欧阳谦只得笑着安慰:“傻丫头,别哭了,我没事……”
“少爷……”白鸢捂着嘴泣不成声,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欧阳谦也没力气安抚她了,他的脑袋里一直被疼痛占据着,一刻也没有消停过,嗡嗡的响声作个不停。白鸢哭完了才起来说道,“少爷,我去给你煮点粥喝……”
“别麻烦了,我吃不下,没胃口……”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那好,麻烦你了。十二,麻烦你去外面药铺里帮我抓些麻沸散来,我身上疼得睡不着觉,喝了应该会好些……”欧阳谦想脑子里清净一会儿,就寻了个由头把她们打发出去,十二应声道,“诶,好,我去多给你买一些来,少爷你等着啊。”
粥熬好了,白鸢端来喂给他吃,看到他嘴边的一个大大的伤口,眼泪又流了下来,欧阳谦喝了两口就喝不下了,只得把头扭到了一边,嘱咐道:“丫头,我实在疼得紧,如果我睡着了,你们都不要吵醒我,平日里也别费心思给我做什么吃的了,我嘴巴裂了这么大一个口子,是真吃不下。况且……我浑身动弹不得,如厕实在不方便,还是尽量不入食的好……”
“诶,我知道了,那少爷你先休息吧。”白鸢擦着眼泪走出去了,阵阵难熬的鼻息声从他鼻子里喘息出来,就连入睡都很难。
十二给他抓的麻沸散里有大量的安神成分,欧阳谦喝了一碗之后能睡个三四天不醒来,所以总是这么睡着,醒来的时间却在少数。这种东西他以前就是受罚疼死都不愿意喝,现下却如同死心一般,不管不顾的咽下喉头。
元臻下了朝只要有空闲就会回府看他,但十次有八次他都是昏睡着的,叫他也叫不醒,人又削瘦的厉害,心里担心,叫来白鸢询问才知道他主动要喝麻沸散一事,他以前是从来不主张喝麻沸散的,如今已经疼得没了麻沸散就睡不着觉了,一个好好的大小伙子成了这般模样,心里有些隐隐的愧疚。这次进屋却见他在看书,心里不知怎么就松了松,脚步也欢快了几分。
“难得一次见你醒着,朕看你嘴角好得差不多了,吃饭的时候还会疼吗?”元臻的视线望向欧阳谦结痂的伤处,欧阳谦见元臻来了,将书放下,低声回道,“回皇上,早就都不疼了,已经全好了。”
元臻从兜里掏出了一瓶金疮药:“拿着,去疤痕的。”
“谢皇上赏赐。”欧阳谦颔首示谢,元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已经有了些许怒气,“谦儿,朕是你义父,你老是叫朕皇上成什么样子?难不成你还在因为受刑一事怨怼于朕?”
欧阳谦淡淡的摇头:“没有的事,那本就是我该受的……皇上肯留我一条命,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了。”
“没有的事该叫朕什么?”
欧阳谦沉默了一会儿,他被这么惨烈的打击过,已经不想再腆着脸自取其辱了。
“一个称呼而已,皇上不必介怀,也请不要生气。”
元臻横眉怒目瞪着他一会儿,忿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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