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唔……痛……”欧阳谦紧锁着眉头，眼睛眯开一条缝，瞳孔是疲惫到极致的灰色，义父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不知怎么，再见到义父，眼里不断发酸，心里也在发酸，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泪水全部一涌而出，片刻时间枕头就湿了大片。可是自己也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是我要死了吗？所以义父把我从牢里带出来了？义父还没有太恨我，义父对我还是仁慈的，还肯在我临死之前注视着我，还肯给我盖条棉被。

“你醒了？”元臻本来见到他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挺心疼的，但是此刻见到他醒来了，心痛感和愧疚感瞬间被冲刷掉了大半，语气还是有些强势和僵硬。

“嗯……义父，我还能叫您义父么……”欧阳谦试图将眼睛睁大一点，再好好看看义父，记住义父的模样。等到了阴间，我不会喝孟婆汤，等转世之后，我还要记得义父对我的好。

“随便。”元臻拂了拂袖子，将小方巾扔到茶几上，看样子还没有消气。

“义父抱抱我……”欧阳谦困难的伸出手去，张开手臂。义父再抱抱我吧，等我死后，义父就算抱我我也不知道了，生前再抱我一次，我身上有点冷啊……

元臻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幼稚，张口竟是要自己抱他？“你还是小孩子么？抱什么抱，好好躺着！”

等到手臂发酸，义父也终究没有伸出手抱他一下，颓废的垂下手去，喘了口气：“义父能原谅我么？对不起……”

“先别说这件事了，好好休息吧。”元臻心口一痛，一时间还是难以原谅，起身欲走，欧阳谦伸出身子叫住他，“义父！别走……”

元臻见他往外爬，差点掉下地，连忙回去把他扶到床上去。看到他又碰到伤口，白色中衣上到处都有鲜血洇了出来，顿时觉得心都要绞到一起了，阴沉着脸吼道：“欧阳谦，你是不是又找打呢？自己身子什么情况不知道吗？还敢到处乱动！”

欧阳谦知道义父生气了，可是我怕义父不原谅我，我以后就没机会跟义父道歉了……

“义父……对不起，谦儿犯了错，义父罚谦儿吧……”欧阳谦就势趴在元臻大腿上，到最后，他发现，还是会依赖义父，整颗心都想再贴着义父，尽管他无比厌恶自己。

元臻脸上阴沉不定，他现在脑子里很乱，一方面不想见到他，甚至是无比讨厌他，讨厌到想把手挪到他的脖颈处，慢慢收紧让他窒息而死。另一方面又心疼他小小年纪受这么多罪，夙衍的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的，欧阳谦承受了多少折磨他也心知肚明。

“欧阳谦，朕现在不跟你提这件事，是还给你脸面，不要蹬鼻子上脸。朕救你，不过是不想手上再多一缕孤魂，你打碎了朕的宝玉，朕不会原谅你。朕允许你暂时在这养伤，也不要一味靠着撒娇就想逃避责任，那是懦夫所为！在朕对你还有一丝耐性之前，最好别靠朕太近，懂些规矩！”元臻挥开他的手，推开他的身子，脸庞依旧那么冷峻深沉，要说马上原谅，这谁都不可能做到。触碰了自己的底线，哭两声就想博得自己的同情，犯过的错被一笔带过，可能吗？

为什么在我临死之前还要说这些绝情的话呢？我不明白，我都快死了，您都不肯再让我依偎一下了么？是我不对，一开始就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擅自进书房去，我应该得到回应之后再进去的，我应该得到义父传召再送去备案的，我不应该擅自做主……蜷缩起来窝在被窝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擦了还流，擦了还流，委屈的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对啊，他本身也是没人要的孩子，义父勉强收养了他，就以为有家了呢……

允许我暂时睡在这里？那就代表还有可能把我扔牢房里去？我不要再去那间恐怖的牢房了，欧阳谦见到义父脸上阴沉不已，以为他又生气自己贴着他，弄脏了他的衣服，又要把自己扔牢里去，恐惧的瑟缩着身子往床里钻了钻。

“义父，我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起义父，我可以不睡在床上，我可以睡在地上……不要把我送去牢里了……义父嫌我不听话，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我知道义父现在很讨厌我，可是我也走不动了，那您杀了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疼，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义父也该消气了吧？那您杀了我，好不好？”欧阳谦呜咽着求恕，鼻涕都流了出来，那个人的手段太可怕了，我宁愿现在就死去也不愿意再进去了……

元臻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杀了你？朕耗费大半真元救你活过来，还不知道要买多少珍贵的药材才能给你养好身体！你就这么不知自爱，一心求死？”

欧阳谦充满泪水的眼眸黯淡下去，迷迷糊糊的想，救我要花很多钱么？可是我的命不是那么尊贵的，要花很多钱的话就不要救我了……而且我浑身都好疼啊，疼的我不想活着了，我想一直睡下去，不要救我了……

“让我自己躺着就好了，不要花钱给我治伤了，我就是区区一介草民罢了，不应该花很多钱的……”欧阳谦迷蒙着说起了胡话，脸颊泛红，似乎烧起来了，“义父没有义务救我的……不救我也说得过去的……只要不把我扔回牢房，随便把我扔到哪里都可以……”

元臻见他越说越离谱，冷笑一声，一把抓起他的中衣领子拎他起来：“你这小畜生就是会对朕使苦肉计，朕要真想你死，你现在早就咽气了，你根本没有跟朕叫板的资格。一根杂草跟了朕就想变参天大树，简直是痴人说梦！原以为你单纯善良，没想到你心机深重，连朕都蒙骗过去！打碎了朕和阿循的定情信物，哭两声就想脱离责任，打定了主意朕就吃你这一套是不是？”

欧阳谦觉着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只鼓了风的风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元臻一把将他甩到床上，垂在床边掉下来，欧阳谦拽着他的衣袖，眼泪流的脸上到处都是，怕赶不及一样一股脑的把话全都说出来：“义父，我不是为了求生才假装孝顺义父的，我是真的仰慕义父，我是真的爱义父的……您不能这样冤枉我，不能这样误会我……我那么爱义父……将义父视作神明……我以为义父也是爱我的，我以为义父是爱我的，我只是以为义父是爱我的……我不知道义父不喜欢我，义父可以把我扔了，把我砍成十八段，义父嫌凌迟不够，还可以把我骨头一块块拆下来，可是义父不能这样冤枉我，不能这样冤枉我……”

元臻搀扶着他起来，抱他去床上，原来当时和夙衍的对话都被他听去了，当时夙衍说的时候，自己也是心里没个主意。因为无法相信欧阳谦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依赖都是装出来的，但又总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现听了他迫不及待说出的话，心里更乱了，烦躁的道：“别再装模作样的让朕心软，朕不会再上当！”

欧阳谦怔了半晌，长舒一口气，竟然笑出声，哽咽的哭的声音都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已经不怕疼了，义父把我凌迟处死吧，是我错，是我错了……我死了找我爹娘去，我想回家……”

“回家？你这畜生也配有家？你活着是根杂草，死了也会是缕孤魂！没人会收留你！”元臻被他那句‘回家’气的什么话都往外倒，回家？那朕养了你这些年，朕算你什么人？誉王府对你来说是什么？收容所么？

“不，不，你别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欧阳谦根本没有力气，连抬手捂下耳朵都做不到，他不断摇头，出现幻觉一般眼前的人都有了重影。元臻见他胆敢反抗自己，扬起巴掌挥过去，诚然不管他现在已经气若游丝，一顿巴掌打的欧阳谦眼冒金星，鼻孔里嘴巴里都喷出血沫，嘴角好不容易包扎的划伤，此时也被打的血滴喷溅了出来。

元臻打了他十多个耳光，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提着他扔到床上，将被褥甩在他身上。

欧阳谦任由他把自己安置好，盖好被褥，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眨了眨疲倦的双眼，已经睁不大开了，整张脸淤肿的两指高，嘴边下巴脸上喷溅的血渍到处都是，他交代最后的遗言：“义父，谦儿在鑫荣绸缎庄里给您定做了一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也不知道义父喜欢不喜欢，义父有时间的话，取回来套身上试试吧。”

声音仿若蚊蚁，声音都不太发的出来了。

“嗯。”元臻的反应仍是淡淡的，欧阳谦心里有些失落，此时自己的心好像飘荡在空中，却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欧阳谦疲惫的闭上眼睛：“谢谢您十八年前从那片荒山中捡回了我，让我有了家……到了阴间，我会告诉爹娘，是义父收养我才活那么大的，我会记得生前义父对我的好，转世投胎也不能忘的……”

元臻眼底有着淡淡的疏离，明明自己是不会让他死的，他却仿佛说遗言一般的语气，一时间好像自己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心，还是装出来的。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现在却有些让自己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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