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昔年种柳依依江南

1

星期一，多媒体教室

说是多媒体教室，不如说是一个大茶壶，肚宽口窄，安稳放在校园的风花雪月，沸沸扬扬煮着一大锅人。潮来潮去，所有的离开都蒸发为水汽，只留下凝聚这茶壶的魂

今天这里格外热闹。全年级的学生炖成一锅粥，熙熙攘攘地坐着一堆人。由于是按小组坐，也不讲什么次序，越位打招呼的情况屡见不鲜。我对这场景沉默不语，只觉得头昏脑胀。好巧不巧，我的初恋就坐在我后面

我们俩在网上倒是交流不错。可在现实中，我们始终保持尴尬的沉默，一般避开见面。

我不知道她是放心不下过去，还是放心不下自己

但我无法绕过那段记忆，当它不存在

尽管时间很短，但我有清晰的心动感，失落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根除

我无法藕断，却妄想丝连

她是后来的，明明知道我坐在前面，可为什么还要挑这个位子坐呢？

我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由于我的右边是慕容肆，所以他周围的座位，全部，坐满了迷妹们

我初恋的眼睛老是往慕容肆身上牵，明目张胆得我都替她害羞

不过她也有资本，她好歹也算是个美人，五官不惊艳，但绝对够标致的格

当然不止她一个，美女

几乎所有女生的目光和话题，都围绕着慕容肆展开

还有甚者，直接拿起手机偷拍

只是慕容肆不为所动，而且莫名其妙地不断提醒我

“再看看你说的”

“上台后不要紧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可一点都不紧张，只要说个介绍词就行，主打是慕容肆和殷锦

我看见他拿矿泉水瓶的手在抖

“我倒不会，倒是你那么强的紧张什么”

“胡说，我、我才没有”

教科书式的傲娇可瞒不了我

这次展示是全市的教育局密切关注的，优秀者可以有直升名校的机会

当然都是凤毛麟角，我是指望不上的

对于慕容肆这种人来说，倒是难得的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我刚开始有点难以想象，原来一向沉稳的慕容肆在大场合也会紧张

我现在的心情说不清的复杂

肯定变成了和慕容肆一样的紧张，却本能地反感这种情绪产生

我自知我是配角

但总是不甘，本般配自己的平凡

我也想拥有，大鱼的梦

“闻折柳”

“嗯？”

“你一会上去，别把我的脸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管你慕容肆什么事？我也不是那么废，喂女生们擦擦眼吧，你们的男神就是这么凶我的QAQ

我心头泛起一阵无奈，苦笑了下，默默低头看手机不语（活动期间可以带手机）

兴许察觉到我的怪异，他没在问下去，转而和殷锦准备展示内容

周围的议论声更进一步，我看不清初恋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她向来就是这样。她住的地方名很有诗意，叫垂杨柳。她的腰也很细，像杨柳一样依依的姑娘。她喜欢安静地看书，身体像果冻一样透明我也正是看她不吵不闹这一点才答应她交往。

我们的恋情只存在于那个短暂的夏天，朝霞蝉鸣，微风吹拂窗帘的阳光。我记忆只剩下这些零星的细节。我那时带上作业，天天往她家赶。路过的八条街我记得一清二楚，她卧室的窗户前可以闻到柏树的气息，可以听到潺潺的流水。我到她家后就带上耳机各做各的事，像是两个平行世界，偶尔交汇一下，只剩下五不干扰的美好。

至今我都不能想象，当时的我，为什么能够那么纯洁，感情之间能够没有一丝意淫，干净无比

常说一段恋情能改变一个人是最伟大的。我受初恋的改变之一就是，之后从不敢听《红蜻蜓》，“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少年时遇见你，是在哪一天？”怕听了后忍不住，直接打电话问她答案

扯远了思绪，不知不觉就到我们上台了

我安慰紧张的慕容肆到“到时候你就想象，台下都是猪！”

很旧的方法，可在他身上有些奏效，至少他手不抖了

无数的目光，无数的人群

舞台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他把人的好事，聚焦，不断放大

灯光很强，我不知道评委看见我是什么表情，我的初恋又是什么表情。

无非是嘲笑与冷漠

猜的到的结局，不需要证明了

然而我依旧很在意

这就是在影子下生存太久的结果

是我最憎恨的依赖感作祟

介绍过程都很顺利，只是慕容肆开口说话跟连珠炮一样快，着实吓到了不少人

自由提问的时候，有人举起了手

“请问为什么你们的实验不用圆的地平线盒子？”

这个问题不在计划范围之内，慕容肆太紧张了，都呆在当场，殷锦也不太明白，场面尴尬了好一会

我知道，预期的嘲讽会如约而至

但内心总有个东西在反抗

这个东西，像甩掉过去，却不甘未来

回忆在原地打了一个圈要走，一辈子都逃不掉的命运

“地球是近似球体不假，可是我们并不是站在卫星远眺的。由于人的眼界范围只有面朝正前方，所以人不可能感受到弧度。同理用方盒子替代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静谧的教室，只有我的声音回荡，我没通过什么思考就说出了我的看法，够响亮，够震惊。所有人都对我的回话惊到，不是话的内容，而是说话的我

“谢谢你的解答”

殷锦趁这个时刻完美地圆了过来，大家都为我的解答和殷锦的配合给予热烈的赞赏

可我却只觉得空虚和沮丧。在陆高轩拍着我肩膀调侃我“没想到你还有几把刷子”时我出奇地安静

自己的表现已经不值得担心沮丧了，沮丧的是，我竟会在意自己的表现是不是让人沮丧的

这种强烈的得失心，在被慕容肆之类的人耀眼的争锋相对照拂过后，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我没有资格安慰慕容肆

在他们的舞台上，我才是那头猪

慕容肆点了一句：“你肚子里那点杂鱼里想不到还有点货”

我突然很想把他打成猪头

这样想来突然开朗了

没有交流，一切误会都是默许的

夜郎自大如此，现在的我亦如此

其实封闭内心，就可以活得轻松自在

我又恢复了平时的贱样，想找陆高轩开开心心地掐架

我没有漏掉，我初恋有些赞许的目光

2

其实我认识我初恋是通过陆高轩强制介绍的，为了对得起他，我试着和她慢慢交往

她不爱说话，我就把我肚子里堆积成山的话全部倾倒给她，把她当话篓子使。送我回家，我一面推着自行车一面天南海北地聊

“时代急着浪漫，我想浪的慢一点”

“其实淫荡不是个坏词。淫在五行属淫，阴柔，荡是泛指男儿的大胸襟。所以真正淫荡的佳人，时间女子不会多出十个。比如林黛玉，比如你，就是难得集温柔与才气一身的人。所以我说你淫荡，是在夸你...”

她接不接受淫荡我不晓得，女孩子喜欢和林黛玉归在一起是不假的，到底没有逃脱男人的评价，封建教育有待改革

诸如此类的话每天都说，有一段日子就这样重复，我都怀疑这就是永生了。但我的心里就跟性冷淡似的对她一直无感，只是依赖找到了归宿。有一天不知怎么，她叫我喝了一瓶二锅头，她送给我一首诗：

“早在几年前，就有过一个冲动

在这样一个日子，在这样一张卡上，写下我四季的语言。

只愿我们的心永远纯净，只愿我们依旧珍惜

给我时间，让我做你的女孩”

“背面画的是四季“她说

“不对，上面画的是四季轮回。”我说。忽然不想说话。我的第一次情书

“我送你回去吧”

半斤二锅头在回去的我体内燃烧，我觉得回家的这个夜晚浪漫异常。借着酒劲，我法力无边，我让初晴的夜空掉下一颗亮的吓人的流星。我停住脚步，告诉我的初恋，赶快许愿。

我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问心无愧。她说你不许装神弄鬼，夜已经太深了。我头一次发现我开始喜欢她。我说我许了一个愿，你想不想知道。她说不想。我说不想也得告诉你，否则将来怪我欺负你。我要用尽我的万种风情，让你将来不和我在一块的任何时候，内心无法安宁。她一言不发，我说了很多漫无目的的话，其中一句烂俗无比：“南风过境，十里春风不如你”

“想什么呢”慕容肆竟还在我旁边，容忍我发呆那么久，看我的目光，莫名炽热。

旁边殷锦不知跟我父亲说什么，偏偏传来一句“闻折柳能力很普通的，不要看他今天在台上的样子”

我忍不住脱口问问慕容肆

“你喜欢殷锦吗”

“没有，我跟她不熟”

“那听说你和她是青梅竹马”

“确实，我只把她当作朋友看待，她搬家后都没怎么理她，还算个好女孩吧。怎么？——”

“——吃醋了？”

“想什么呢”我做出没问题的回答，可他的眼里满是戏虐

我抛开他，至少得到满意的答案，直奔陆高轩处了

“陆高轩，你和殷锦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小子还想追她？”

“嗯”骗到情报前姑且吧

“唉这说来就话长了”

然而他快速地说了出来

陆高轩和殷锦有些熟，毕竟父母生意上有些交集。陆高轩觉得这样的女生挺好，在一个心情好的日子向她表白了。

殷锦很爽快就答应了

“我当时看她那么纯洁，满心以为她是个好姑娘”

“之后我们交往很密切，有一天晚上，我们那个了”

“哪个了？”我知道，只是想逗逗他。其实也很惊讶，我再怎么说，也没到那一步。

“是她勾引的我，事后她说她爽完了，要和我分手。我虽然觉得很薄情，但也无所谓，好说好散”

“但之后我只要有新的女朋友，她就会明里暗里整那个女生，还抓不住把柄，表面还跟白莲花似的温柔无害”

我突然觉得无名恶心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就是看不惯她睡过的男生心里有别人。不过之后”

他皱了皱眉

“我看见她，和另一个社会上的男人去宾馆开房”

我心里变得很不是滋味

“我留意观察了一下，她每天都要和不同人睡觉，有一次，还是和一个老掉牙的教授...”

“总之，这个女的就是个婊子，真心劝你不要喜欢她”做下结论，他仰头把矿泉水喝个一干二净

我想起慕容肆对她的评价

“还算个好姑娘”

她什么品行，相处几个月的陆高轩都知道，他是青梅竹马，难道还不知道吗？

说不定他们也...

我不敢往下想下去，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恶心

至少再怎么说，现在她的目标肯定是慕容肆

我想了想，给我初恋发了条消息

“喜欢慕容肆吗？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一些情报，想听操场角落等我”

我和初恋最后那段日子常看见有个帅哥在楼下等她

她说是她补习班同学

后来回家路上她再也没有陪过我

最后她说她喜欢我，可我却不喜欢她。

“说实话吧我不是傻子”

于是她说她喜欢我的性格，却更喜欢他的脸

我突然想起一般分手被甩的一方总说“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以后我改还不成吗？”

于是我照葫芦画瓢地模仿着：“我哪里不好看了？以后我去韩国整个容还不成吗？”

现在想来，那时她掉的，看似爱情的眼泪，早已烟消云散，风干在夏天的早晨

心情似那年夏天的朝霞稍纵即逝，无法品味便已结束

然而那时形成的爱情观和对女生的看法，可以说是陪伴终身

到底心中还是对不住她，没怎么用心对她，况且分手后，还告诉我许多恋爱小技巧。

尽管是我戴了绿帽子

连陆高轩这种老滑头都裁在殷锦手里。我很想让殷锦远离慕容肆，却深究不了这种想法的原因。

初恋果然来了

“你喜欢慕容肆啊”

“不，我不喜欢”

“那，你来找我干嘛？”我有些意料不到

“我想告诉你，你许的愿，真他妈灵！”说完红了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温柔的良夜，我回家后，梦见一个姑娘轻声唱着歌

“昔年种柳，依依江南

今日摇落，凄凄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晚的温柔，她的悸动，与现在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去打搅她了

不想慕容肆却跟了过来

“这个女的是谁”

“我的初恋”

“不过刚刚我把她甩了”他刚刚有些别扭，随即像是回过了神。

这表情变化太有趣了

“..哦”他的脸又恢复了平静，冲冲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很瘦，远望就像一株窈窕的杨柳

我笑笑。看着我初恋的信息，低头，一键删除了好友

像是删除了所有

3

大口灌了一瓶矿泉水，心情说不出的畅快。人也变得飘忽起来，走在走廊的脚步也变得潇洒自如。

我喜欢学校的走廊。你可以随意穿梭，小心拾起平时见不到的众生百态与青春怪物特有活力。有些心思，想见到的人，也可以肆意放在沸腾的走廊煮着，慢慢消磨，最后笑看释然。只要注意，随意都可以看穿很多人的心思。是笔财富，可没有人珍惜

尚鸢一穿我而过，回头看着什么方向时，不小心撞到了正在分发传单的殷锦

“啊啊啊真是对不起”倒是殷锦柔声柔情地先道歉。我看到了尚鸢一客气中，穷途末路的鄙夷

我的后面透过一个人影，逆光也遮不住这两个女生热切的目光

我当然知道是谁，不服气像打翻的香水缓缓蔓延，滋养我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走向前，正准备帮殷锦的忙

不想慕容肆的身影到底逼了过来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又随着失意放下

慕容肆和殷锦无比关切，无比耀眼

他们走远了，可影子还在

我低下头的阴影，他们的影子无限阴暗，永远提不起来似的

尚鸢一一直在我脸上流连，我故作轻松走远，听见她叫了声

“喂——你”

我这次可以百分百肯定，她叫的是我

“我说”她歪着头，神情落寞单调

“你喜欢殷锦，是吧”

不，我很看好你

但我想知道，错上加错是什么结果

因为我永远得不到正确

“如果你想我不会拒绝的”

“什么意思？”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姑且算是吧”

“你真别扭，喜欢就直说嘛”

“那你去慕容肆跟前表白啊”她被我抢白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人习惯交换价值

我用我的谎言，换取了她的秘密

无比合算，却普通实用之极

也就是人心使然了，如此简单的花招与日常，真的没意思

可我还是不得不顺从它的简单

她告诉我，她喜欢慕容肆百分之八十基于长得帅和成绩好受人欢迎

最后那一点，是基于有一次下雨，她不小心被汽车水溅到泥点子。只能顶着衣服上学

“所有人都在笑我，特别是男生更是议论，只有他没笑，还说了句“不要再说她了””

“就因为这个”这么玛丽苏俗套的理由？

“对，我知道人都喜欢看别人出丑，我努力保持在众人心中的完美印象，其实我却知道，人为了合群，每种场合都会选择一个共同的敌人，不论是谁”

“我只是避免不是我而已，我为了自保，也伤害过别人。其实人人都是如此，却始终踏不过这一步”

“所以对我说，哪怕是无动于衷，都是怜悯”

尚鸢一平时做事很小心，绝对是乖乖女和公认的老好人

大家都认可，都说不过如此

所以有了这个理由，人们可以无限使用它，却没有回绝理由

我知道她私下为了迎合那些女生的要求，天天花很多钱代购，买饭。为了自己的形象，悄悄不知在妆容上下了多少功夫

可是还有人抱怨她做的不够好

因为她是“乖乖女”，是“老好人”

所以便可以无限名义绑架她

可她还是努力活着

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有些共性，有些怜悯，才对她有好感

“我知道的，男生，女生，人，都是一个样”

诚实，努力，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我没有看错，这个尚鸢一，绝对很不错

我想了想，拍了拍她的肩膀

“抱歉，我也是凡人，没有办法拯救你。”

“你渴望慕容肆拯救你，却明知不可能”

“我也一样”

她的目光有些异样

“所以，在这之前，让我陪你走一程吧”

因为我也无妨，拯救自己啊

没有盖世英雄，我们既不是至尊宝也不是紫霞仙子，我们只是城楼下的那群路人，看着别人的爱情，咀嚼自己的青春

所以不需要拯救

我们约定，想尽办法追，互相帮助交换情报。

当然我是不存在的

“谢谢，谢谢你”她眼中似有光，像阳光下的杨柳，分外地好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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