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

距离林海和黄垚离开家已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他们虽然如同身在地狱般痛苦，但他们两个却没有任何怨言挺了过来，尤其是见到林天翼那张稚嫩的小脸时，他们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林海找到了一份工地的工作，帮忙在工地上打杂，平常就是搬搬搬砖、水泥、木材什么的，偶尔也会帮工友去跑腿买盒饭，他自己也会从中收取一块钱的小费作为报酬，一个月下来也有3000块左右。

林海所在的工地里多是黝黑粗犷的中年汉子，林海这张英俊白皙的小脸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工友时常打趣的对他说：“你小子这是凤凰掉进鸡窝了！”然后便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海每次听到这里也会附和着跟着笑起来，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除了更俊俏一些，他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想支撑起自己的家。

黄垚产后坐了两个月的月子，之后在一户人家里为主人打扫卫生和烹饪午晚餐，工资一日70元，当日结算。虽说工资有些低， 但雇主允许黄垚带孩子来上班，省去了黄垚想工作但又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家的苦恼。

林海早晨5:30起床煮一锅白粥，之后轻轻地吻醒黄垚，两个人一同用过早餐后林海就去上工。黄垚则等待着小林天翼睡醒好喂他吃奶，顺便更换尿布，再简单收拾收拾就去雇主家。

两个人的午餐各自解决，至于晚餐一般是黄垚从雇主家拿回来的剩菜剩饭，虽然看着寒酸，但吃起来倒也是津津有味。

小林天翼是个贪吃的孩子，平均一天差不多要喂4次奶，日间三次，夜里一次。

前半夜黄垚喂完奶，之后换林海守着，待小林天翼酒足饭饱，安然入睡之后，林海也就能休息了。

林天翼前三岁的时光就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虽说日子清贫的生活还算幸福。

夫妻二人还攒下了一些钱，但随着林天翼的成长，花钱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这不得不让林海思索：自己如何才能找到一份薪资更高的工作。

这是林天翼4岁那年7月的一天正午，独辣的阳光疯狂灼烧着工人的每一寸肌肤，工人们每挥动一次手臂都有一片汗珠洒下。

“休息了！”管事大喊着。

工人们听到这一声，纷纷如释重负，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情，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吃饭。

林海一个人找到了管事休息的大伞下，他当然不敢直接坐在伞下，但却坐在大伞的影子里。

现在的林海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皮肤不再洁白，而是黝黑中透着一丝红亮，身上满是精壮的肌肉，手指和脚底上布满了厚重的老茧。他的气质也愈发沉稳，此时的他正坐在沙地上，一边吃着盒饭，一边喝着冰矿泉水。

“好好好，你到了是吧，你在门口等着我派人去拿。”管事的声音从林海背后传来。林海回头一看，管事刚刚放下电话，一手拿着一叠资料挡着日光，正快速地向自己走来。但他的目标不是自己，他只是想快一点回到大伞下乘凉，并没有看到大伞另一侧影子里的林海。

“这鬼天气真要死，真他娘的热。”管事坐在大伞下抱怨道，他自己是万万不想自己直接暴露在在烈日下的，心里不断想着要找谁去帮自己取外卖。“唉——”管事长叹一声，闭眼靠到了椅背上。

“李哥，你要找人取外卖啊？”

“嗯？”

管事睁开一只眼，看到的不是伞顶，而是林海那张，带着灿烂笑容的脸。

管事猛得坐了起来，大喊道“林海，你这个臭小子，要吓死我啊！”

林海只是笑一笑。

管事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指着林海说：“你这个臭小子，长得又干又瘦的，干的活儿还比别人少，我还得给你和别人一样的工资，我该你的欠你的啊？现在还搁这吓唬我，你几个意思呀？”

“没有啊，李哥。这不是听说你有需要，我特意来帮你分忧嘛。”林海笑着说。

“这么说还差不多，也算我没白疼你这小子。”管事的心情好了些。

“那李哥，你看我这么积极，你是不是得……”林海说着，伸出右手在管事的面前摩擦了两下。“小费……”

“就知道钱，你还真是个贪钱的小王八蛋。”

“你就说给不给嘛。”

“给给给，我给行了吧，快去取，我要饿死了。”

“得嘞，李哥你就瞧好吧。”林海话音刚落，就如同一道闪电般蹿了出去，直奔工地大门。

工地门口，身穿浅红色半截袖的外卖小哥已经等候多时。没有乘凉的地方，他在烈日下晒了好几分钟，汗水将他原本浅红色的衣服浸成了深红色。

“呼——，久等了哥们儿，呼——”林海喘着粗气，一只手支撑着腿部，一只手伸出去接外卖。

“别说了，快拿着吧，我这儿还要送下一单呢，耽误我送货这个月又要少开钱。”外卖小哥一边有些幽怨地说，一边递过外卖，之后骑车准备离去。

林海看着这个辛苦的背影，叫住了他。“等会滴，哥们儿。”

“又咋的了。”

“我就想问一下，你遭这么大罪，一个月给多少钱啊？”

“好的时候四五千，坏的时候三四千吧，你要再让我耽误一会儿，那就是坏时候了。”

“这么多啊！”

“也就那样吧。”

“那你们还招人吗？”

“招，别再叫住我了，我真不敢趟儿了。”外卖小哥说罢骑车离去，只留下林海和他手上的外卖，以及他脑子里的一个想法……

林海站了一会，慢慢地往回走……

“哟，回来了，快给我吧，快点儿的，别肉紧紧的。”

林海依旧慢慢地走着，脑子里还在想四千块的事：如果我一个月赚四千，天翼将来的学费就有了；如果我一个月赚四千，阿垚就可以不用太辛苦了；如果我一个月赚四千，我们家就可以不用这么拮据了……

“干嘛呢你。”管事皱着眉头，一手用一叠资料遮住太阳，一手背在身后迈着小碎步向林海走去。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啊？听不见我说话?”管事走到临海跟前，刚抬起手就被林海紧紧抓住。

“你干嘛？快松手，你不想干了！”管事抽了几下，但自己的手始终没有动弹。那一刻，林海干瘦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我想辞职。”林海淡淡地说。

“什么？”管事愣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我想辞职。”林海用更坚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那……你不干就不干了呗，拽我干啥呀，赶紧把手撒开。”

“哦哦哦，对不起李哥。”林海急忙将手松开，又把外卖交到了管事手上。

管事甩了甩手，看着林海问道：“那你今天还干完吗？”

“干！我现在就回去。”

林海说完转头离开，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

“你还要干啥呀？”

“李哥，小费……”林海露出了憨厚的笑。

“你——”管事心中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你他娘的还真是个贪钱的小王八蛋。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找我办离职的时候和工资一起给你。”

“好，那我回去干活了。”林海对管事挥挥手，之后就跑回去继续工作。

傍晚，林海准时在下班时间来到了管事的大伞下。两人目目相视。

沉默良久，管事率先开口说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可已经干了一年多了，我也看了你一年多。你是这儿最小的，身板也弱，但干的却比很多人都使劲儿，现在外面的工作没有学历，基本都不要你，就算你换个地方，大概率还是出哭大力，所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林海低下头，目光游离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想清楚了。”

“唉！”管事长叹一口气，“行吧，你小子既然已经想清楚了，那我也不强求。”说罢管事把一叠钞票推到林海面前，“这是你这个月工资还剩两天我也给你了，你中午的小费也有。”

林海接过钱，沉默了一阵，向管事鞠了一躬。“这一段时间，多谢李哥照顾了。”

“行了行了，你也不容易，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可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

“那不是自己没忍住嘛。”

“哈哈哈，你这臭小子。”本来管事是有些伤感的，可听林海这么一说，他又笑了出来，林海也跟着笑着。

“每次看见你，都能想起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跟你一样，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自己一个人在别的城市打工。我总想着对你好点，就好像我怎么做了，我儿子在那边也会被别人照顾的好点。”管事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但很快又消失了。

“行了，都是男人，养家的担子多重，哥心里明白，哥也就能帮你这么多，以后自己加油好好干，走吧。”管事转身摆了摆手，示意林海赶紧离开。

林海沉默了一会儿，又向管事深鞠了一躬。大喊到：“保重，李哥！”

“走吧。”

此时已是傍晚，赤色的霞光布满天空。

林海独自坐在工地大门前的石墩上，喝着中午剩下的冰矿泉水，眉头微紧，遥望着远处的天空。

与此同时，在林海与黄垚租下的屋子所在的小区里，一个孩子一个人荡着秋千。

他看着不远处成群嬉笑打闹的同龄孩子，眼神出奇的平静。

这孩子就是林天翼。此刻在他体内的某个阴暗角落，一个声音响起……

“喂，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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