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嘉辰坐在床上,随意地翻动着书籍,丝毫没有察觉病房门口的一抹身影。
言恺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抹阳光温和地洒在言嘉辰的脸上,比以往瘦削许多的脸颊,更加硬朗突出的五官轮廓,一瞬间,言恺辉觉得他真的长大了。
可是他的记忆里,却还是那个初三和他大吵大闹,对他不理不睬的言嘉辰。
似乎是被阳光晃了眼,他微微侧脸,余光瞥见站在病房门口的言恺辉,他放下书,用目光示意他进来。
正值午休,旁边的两个病人睡得正香,言嘉辰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声问:“今天想起来看我了?”
“最近忙案子……”他把袋子往床头一放,“你的书还有一些复习资料,我都给你拿过来了。”
“忙案子你一周都没来?”言嘉辰接过书,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
言恺辉躲闪目光,不再言语。
言嘉辰也只是想和他开开玩笑,见他不说话了,自觉没趣,“你再这样不关心家里,我妈她真可能和你继续闹。”
“嗯。”
“你给嘉颐礼物了吗?”言嘉辰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
“给了。昨天六一,我还是记得的。”
“嗯。”
病房重新归于静谧,言嘉辰翻动书页来缓解尴尬。
“我在收尾于文音那个案子,还有你的投诉信,我交了,上面是根据这个来查的,我给她录的口供。今天刚被送进去。”言恺辉清了清嗓子,说道。
“嗯。”言嘉辰没有抬眼,握住书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挺好。”
“嘉辰……我……”言恺辉鼓起勇气,刚刚开口,就见言嘉辰神色一变,目光落在病房门口。
“妈,你来了。”他合上书,用眼神示意言恺辉和刘家瑜说些什么。
“哟,还记得你儿子还在住院啊。”刘家瑜把餐盒放下,冷冷地看着言恺辉。
“我前几天出差去了……”
“行,反正你借口多。”刘家瑜显然不听他的解释,坐在病床旁,当他为空气。
“来,嘉辰,喝点汤。”
言嘉辰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游走,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就这么在两人的注视下,言嘉辰艰难地喝完了那碗汤。
“言恺辉,”刘家瑜收拾好餐具,见言恺辉执着地站在原地,“你真的一点愧疚都没有呢……”
“怎么会……”
“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吗?”
“妈,”言嘉辰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拉了拉刘家瑜的手,“妈,我跟你说件事。”
“我知道。”言恺辉迎上她的目光。
言嘉辰又看向言恺辉,这时他才发现,言恺辉的鬓角泛白,他看不真切,是因为光线?脏东西?脱发?
还是……白头发……
“知道又怎样……”她垂眸,“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我不能站在这里吗?”
“你可以,当然,你可以。”她点头,然后补充道:“只是我不想看见你。”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爸,你……”
“嘉辰,”言恺辉转身,“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我先回去了。”
言嘉辰只好点头答应,暂时先不问了。
……
言恺辉穿上警服,跑进公安局的办公室。
“来,请坐,抱歉,事情比较多。”言恺辉礼貌示意江荣坐下。
“言警官……真的非常感谢……”他双手合十,说着就要站起来,向他鞠躬。
“不用不用,当时我也就是在处理赵家的案子时注意到了这一桩有关保护伞的案件。对于六七年前处理的失误向您表示抱歉。”言恺辉将案件全过程交给他过目,“关于赔偿上面的申请应该很快下来了,预计下周左右就有答复和款项下来了。”
“言警官,说真的,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申诉,只是……还好有你们,我终于可以恢复名誉了……”
“应该的。”言恺辉微微点头,“我能理解。”
“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你慢走。”
言恺辉坐在椅子上,望着江荣的背影,又低头望向自己身上的警装,说真的,到底还是放不下……
不过短短一年左右,言恺辉已经感受到了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不甘和委屈,更何况,江荣,江文哲的父亲,撑了六七年。
一个家庭,被弄得如此分崩离析,到底是谁的错?是赵家为了仇恨丧失了良知?是赵家三兄弟为了虚荣疯狂打压,沦为金钱和权力的奴隶?还是世人对弱者的轻视,舆论对善人的无端伤害?
透过江文哲这一个普通家庭,他仿佛看见了许许多多无辜家庭的痛苦经历。
言恺辉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是那份责任,哪怕中途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那份使命像是早已镌刻心里。
所以,那一天,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可能,他依旧会做出如此选择。
……
蓝青市监狱……
江文哲面无表情地踏入大门,在探视区等待着。
命运可真会戏弄人。
脚步声响起,手铐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轻刺着江文哲的耳膜,他微微抬眸,对上于文音躲闪着的眼睛。
她面容憔悴,全然没有了当时在蓝中相见时的精致妆容,她低垂着头,母子两人隔着一层玻璃,都沉默地坐在座位上。
“我爸的案子,一审判决结果下来了,无罪。”江文哲用低沉的嗓音开口。
而后,兀自笑了,笑容里带着冷。
“文哲……”
“你到底是看不上我爸……”江文哲打断她说话,“可我爸,夜夜唤着你的名字……”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真正对不起的,是我爸。”
江文哲从背包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于文音,“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于文音的泪水一滴滴砸在信封上,江文哲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屋外隐隐响起雷声。
“你要是没有要说的话,那我就回去了……”
“文哲,对不起……”
江文哲眼眸低垂,双手插进裤兜,抚摸着那只蓝色钢笔,喃喃自语道,“要是对不起有用的话,你也不会在这里。”
江文哲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画面,同样是一个阴天,他去探视江荣,带他来的亲戚满脸嫌恶,而他也同样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玻璃,想要去抚摸江荣的脸。江荣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下。
他记起自己被堵在墙角,被人拳打脚踢,满脸淤青,被人一遍遍说着杀人犯的儿子。
他记起江荣在梦中唤着于文音的名字,大喊“我没有错”的模样。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泪上,父亲哭了,他也哭了。
铁门一次次关上,一个月回来一次的江荣总喝得大醉,骂着他,却从来没有舍得狠狠骂于文音。
可是江文哲好像从今天才看明白,江荣深深爱着她,但是她却爱着金钱和地位。
而他自己,又能好到那里去呢?他和江荣,从没主动关心对方,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其中,谁都有错,谁都没错。
但,不重要了。
走出这里,江文哲看见,阳光从云隙间渗下,天快要放晴了。
头一次,好像过去的事,终于被他抛之脑后了。
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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