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绝（一）

姑苏城外，水榭园林，白墙黛瓦。雾气氤氲里，两位白衣少年静静的站在一棵树下，望着远处的层层云海。

“兄长。”

一位白衣少年作揖。

“此次听学，共有多少个世家前来？”

身前那位少年问道。

“回兄长，二十余。”

“二十余。”

身前那位白衣少年微微抬起头，看着沿笔直的青峰倾泻而下的水，像是在这寂寥之地落下的银川，混杂着几点青绿。

蓦地，一声狗叫在寂静深远的深山里回荡。

两个少年怔了一下，眼中齐齐流露出一抹尴尬而无奈的笑意，起身下了山去。

江澄静静的坐在船尾，看着前面打闹嬉戏的几个紫衣少年，心里蓦然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和欣慰感，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怅然。

若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会和他们一起闹吧？然后弄得满身是水后，再被阿娘呵斥着回去练剑，那个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看着他们闹，就够了。他的心里提不起那欣喜，能再见到爹娘，见到姐姐，见到从小玩到大的师弟们，就够了。

“师妹！师妹！”

不远处的魏无羡见他一脸平静，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

江澄回神，送给他一个微笑。

魏婴……不怪他。

那些都过去了。

“师妹！你没事吧？”

眨眼之间，黑衣少年大步流星的跑到他面前，拍着他的脑袋问道。

“没……魏无羡！谁是你师妹！”

江澄脸一黑，抬手锤过去。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师妹掉水里之后脑子摔坏了呢。”

“滚！”

“师妹，一起嘛！”

黑衣少年二话不说拽起他的衣袖便跑，江澄闪了个趔趄，回神时，便已经被某人扔到另船上去了。

“魏无羡你……！”

狠狠摔了一跤，江澄气急败坏的站直身子，魏无羡又甩了甩胳膊，捅了一下他的腰，笑道：

“师妹你猜猜，大师兄要带你去哪儿？”

江澄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

“害，这你都猜不到，真笨。”

黑衣少年昂起下巴，两手扣在脑后，一脸悠然道。

江澄眨了眨眼，也回捅了一下他的腰，没好气道：“你那脑回路跟姑苏的山和水似的，我怎么知道？”

“嘿，你怎么猜到去姑苏？”

魏无羡一个蹦起，手臂搭在他肩头，澄澈的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姑苏？”

江澄眉头微皱，他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去过姑苏的，为何……

“江叔叔不是说咱们过几日就要来姑苏听学了嘛，咱们就先跑出来玩玩……”

魏无羡边说着，便用亮亮的目光看向紫衣少年。江澄皱了皱眉，看见他的目光，忽然间恍然大悟：

“魏无羡！你又偷跑出来！”

魏婴一脸欠揍的笑着，摆摆手道：

“哎呀……我就带你一个人出来了，你不说我不说，虞夫人不就不知道嘛……”

“你去姑苏干什么？”

“姑苏的天子笑，早就想尝尝了。”

魏无羡边说着边咂巴了一下嘴，一脸憧憬的抬头看着天空。

江澄见他这般，微微挑眉：“你就作吧。”

作，不给你作出个蓝湛来才怪。

一想到蓝湛，他的心就感觉空空落落的。

前世的种种种种如同帘幕一般映现在眼前，他恨蓝湛，真的恨。当魏无羡爆体身亡的时候，他心里就感到了莫大的满足，那种满足混合着委屈不舍兴奋怅然，五味杂陈，如同黄连入口，有苦难说。

蓝湛任性，他江晚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开始接近他，就如同他当初对蓝湛说的那样，因为他恨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他，看他爱而不得，看他一次又一次气急败坏，狠狠地嘲讽他。

他不知那样过了多久，可是当他得知蓝湛摔下山崖的那一刻，他慌了，他害怕他会出事。火急火燎的跑下山崖救他，看到他闭着眼轻轻靠在碎石边上，一条小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渗出一大片殷红的血。或许是疼痛难忍，脸色变得苍白，想起身也起不来。却不曾喊过一声，只是咬着牙，皱着眉。一身傲骨。

他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将他抱了起来，转身便往莲花坞赶去。

他不重，抱起来并不费力。

可是他蓝湛好像并不领情，咬着牙竭力排斥着着，似乎像是碰到了什么特别脏的东西，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手握拳砸着他的胸口。却又仿佛狠不下心，砸了几下便紧咬着牙关发泄着心中的不满，隔着厚厚的衣服在他手臂上抓出好几道血痕，像是生怕自己掉下去一样。

他往手臂上缠了几圈绷带，看着床上那人。那人一动不动，躺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不理会他。

见他这般，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傻的吗！摔下去也不知道自救？忘机琴是干什么用的！避尘是干什么用的！修为是干什么用的！半辈子的修为被狗吃了？呆子！”

他气啊，气他出了事也不知道发个信号求救一声，出了事也不和他说话还强忍撑着，出了事也不知道自救还害的自己发了疯似的白担心一场。偏偏那人还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无视他，真是气死他了！

“早晚被你气死！”

他气愤的将他大骂特骂了的一通，气的床上的蓝湛念清心诀也不管用，还被气的手都抖到了天明。但是自那次之后，他突然觉得，他看向蓝湛时的心情，有些不一样了。

他讨厌他，恨他，所以看他的时候是带着侮辱性的，玩味的，嘲讽的看他。可是那个时候，当他看见床上躺着的一双琉璃色的淡淡的眸子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心里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甚至是在害怕的想：要是他没赶过去找他，今天是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忽然有一天，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你心悦蓝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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