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
窗外的的雨密密的下着,细密的雨丝吹落窗户。床上那人忽的坐起身,额角冒出了一丝冷汗。
还好,只是梦……
只是梦吗?
蓝湛瞳孔一缩,手不自觉的捂上心口。
如果这是梦,那为什么看到的那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江澄他……
他记得,江澄与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忽然,一阵带着浓郁的荷香味的风吹来了。带着满天的九瓣莲花,江澄在弥漫着醉人荷香的莲花中消失了。
他记得,他说过,他要走了……
“不!”
床上那人额角再次浸出一丝丝冷汗,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变得那样刺痛。
不,或许只是梦,明早起来就好了……
他浑浑噩噩的碎碎念念着,哆哆嗦嗦的躺下身。软软的微凉的床铺,却被他枕出了满身刺痛,辗转难眠,如坐针毡。而心里的那个念头一刻未停的告诉他:
江澄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
他想起那身紫衣背影,渐渐的,他开始记不得那人的模样的了。
蓦地,他突然想起来了,儿时的那个紫衣背影!
是江澄!
蓝湛倏的起身,抓起衣服便套了上去。他要去莲花坞!
江澄,江澄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我这就去找你……我这就去……我还没有见上你一面……
他起身,迎着愈来愈大的雨水,一刻也不敢消停,匆匆忙忙连夜赶到了云梦莲花坞。
整个莲花坞大门上,挂着几簇白花,白的耀眼。
蓝湛的心,在那一刻再次空落了,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再回头看时,就已经出不来了。
他颤抖着,踏进莲花坞的大门。
江家祠堂,正中间有一个牌位,牌位面前是一串刻有“澄”字的清心铃。一位少年正跪在那灵堂前。
“宗主,门外来了一个人。”
“是何人?”
“不知,怎么问也不说话。”
跪在灵位前的紫衣少年眸色沉了沉,站起身:“带我去见见他。”
“是。”
那位弟子带着少年走了出去。
莲花坞大门前,好几个江家弟子将那人拦在了门外。他穿着一身白衣,三千青丝在此时也变成了白发,白胜过雪。
是那人。
少年眸中似乎划过了一道亮光,招呼着几个子弟回屋。他轻步上前,眸中的犀利与周身散发的气场同那人如出一辙,走到那人身前,作揖:
“含光君。”
门外那人怔了怔,垂下眼睑,回揖:
“没有含光君,只有蓝湛。”
少年面色很平静。没有过多的言语,便将蓝湛带进莲花坞内。
“父亲走的很平静,昨夜酉时,他躺在床上。忽然把我叫进屋,让我买了好多莲子糕。他说,他要走了,不准我哭。”
少年边走,边同身旁那白发人说着。
“父亲临走前,跟我说,他还有三件事未能如愿。”
“他说,第一件事,就是他再也找不到那个蓝湛了。他知道自己会死,灵力渐渐消散,已经追不上蓝前辈的步伐了。所以他才在蓝前辈的身上带了清心铃。清心铃有定位功能,一旦出事两个清心铃之间会有感应,他就可以找到你了……”
蓝湛听着,眼前生出一片朦胧。
少年宗主带着他来到一处房门前。房子有些旧,门框上的漆也掉的差不多,门口处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得出,房屋的主人很爱干净。门口旁的野花野草都是修整过的,可以看得出,房屋的主人对他周围的一切都很细心。
“这是父亲的房间,临走之前他下床把这里重新打扫了一遍。记得半年前我问过父亲,要不要重新刷漆,他说不用了,看着这些破旧的东西,值得怀念,要好好保存着。”
少年说着,遏制不住眼角的泪珠。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横桌。桌上摆着一壶泡好的茶,一碟金色软糯的莲花糕,有两张不同笔迹抄出来的家规,有一串清心铃,还有一把漆黑如玉的长笛。
“父亲说你会来莲花坞的,他说你喜欢这种茶。他说你喜欢吃云梦的莲花糕,先前总是给你带着,但是怕你又生他的气,所以一直没拿的出去,到最后放的发霉了。这一些是他昨日叫我去买的。他说你肯定很怀念这两份家规,让我一定放在这里留给你看,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清心铃是给蓝前辈的,有一天父亲在一片树林子捡到的。他说肯定是你不小心弄丢的,可是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他又说你肯定是故意扔掉的,父亲自言自语的说,‘阿湛你为什么要扔掉啊,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鬼笛陈情其实一直放在莲花坞。父亲知道你肯定会来莲花坞要,本想逗逗你说没有,结果把蓝前辈给气着了,没有再要过。父亲脸皮薄,碍着面子也不好意思还给你……”
阿湛,他唤我阿湛……
两行清泪从苍白的面容间划落。
少年站在一旁,背过身,悄悄抹着泪。
曾几何时,他的心上人,早已换成了那个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紫衣身影。
紫衣,他记得他穿着一身紫衣,可是,他长什么样子来着?
他痛恨,痛恨自已。他蠢,太蠢了。
再也没有人,一边嘲笑着他,一边往他手里塞上一个白瓷瓶。
再也没有人,夜猎时跟在他身后,将他救走。
再也没有人,小心翼翼的拿出袖中藏着的莲子糕,纠结了大半天,再不好意思的放回去,只因他怕那人,再生他的气。
再也没有人,火急火燎跑下山崖,慌慌张张的抱着他,只因他摔断了腿。那个人,怕他会出事。
再也没有人,包容着他的任性,静静的跟在她后面,当他饿了的时候,会带着他,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圆。
再也没有人,在他腰间系上一个清心铃,只要他心中有感应,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
再也没有人,嘲讽着他,将他抱入怀,吻上他的唇,温热的触感赶走了所有的冰冷。告诉他,自己并不孤单。
还有人,时时刻刻关心着他,不论他怎么样。
再也没有人……
他不敢想下去了,他的心在颤抖,眼前是一片朦胧。滚烫的泪变得冰冷,如同他的心,一点点的变得冰冷,孤单,寂寞……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现在才知道,他是在意那个人的。因恨生爱。不知不觉间,那个人已经深深的刻在心上,挥之不去,摆脱不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那枚刻着他的名字的清心铃。
真好。
少年搀扶着他,来到那人的灵位前,香案上,摆着那人的名字。
江澄。
他紧紧的握着那串清心铃。
他缓缓俯下身。
少年垂下眼睑,将香案上那枚银色的清心铃送到蓝湛手里。
他傻傻的盯着那清心铃发呆,上面有一种那人的独特的莲花香。
他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说出两个字。
“父亲的清心铃,就拜托您了。”
江澈颔首,郑重的作揖。
蓝湛起身,抬脚。每走一步,他的心仿佛更加沉重,回头留恋的看了一眼那牌位,然后转过身。指间摩挲着那精致的银铃,描摹着上面的花纹。然后挂在腰间,和那人一样的位置上。
清心铃,我听话,带上了,以后出了事,你会不会知道我在哪里了?
他迷茫的辗转在大街上,终究是晚风入夜,吹起他的薄衫,凉凉的。
他这才想起,已是深秋了。
他怔愣的走着,顺着那记忆中的路,来到了云深不知处。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进去了。可是当守门的弟子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立马惊了,激动的慌慌张张撞开寒室的门,兴奋的大喊道:
“泽芜君!含光君回来了!”
“景仪,云深不知处不可……什么?”
屋中的人手一抖,一卷古卷掉落在地上。
“忘机!”
白衣仙人疾步跑到门口,看着站在门口低着头喃喃着的白发人。
“忘机……”
白衣仙人瞳孔一缩,颤抖着上前,轻轻将他拥入怀。
“……走了……阿澄他……走了……回不来了……”
被抱在怀里的那人喃喃着,他的身体在颤抖。抬头,看见将他抱在怀里的白衣仙人,终是启唇:
“兄长。”
“忘机……”
曾几何时,那人的三千青丝,已全然变成了白发。
二人缓缓的走着。他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
扫视了一眼久违的静室,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灰尘。看得出,兄长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天天在此处打扫。就像那个人一样,干净,整洁,不染一丝凡尘。
他看见了横桌上的一个碧色瓷杯,他记起来的,那人曾经用过的。
他的眸中似乎闪过的一道光,上前,将那瓷杯捧在手里,然后呆愣的坐在床上,两手抱膝,发着呆。
跳动的烛光在他白净的脸上透出一道道橘色的光影。蓦地,门口那人感到眼睛一片酸涩,轻步上前,坐到那人旁边。
“江宗主……他……”
他听说了的,昨夜江宗主走了,走之前脸上还带着笑,手中握着刻有“湛”字的清心铃。
“……走了……不见了……他走之前都没有见我一面……他好坏……他还说我长的丑……”
床上那人喃喃的说着,紧紧的搂着被子,抱着双膝的手更紧了一些。
白衣人静静的坐在他旁边。沉寂了许久,柔声道:
“忘机,能与兄长讲讲,你们这几年,都去了哪里么?”
那琉璃色的眸子里似乎划过了几道光,垂下眼睑,嘴角牵了牵——他在笑。
白衣人知道,他此时是开心的。
他的眸子变得深邃,回忆着几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有时悄声讲着,有时痴痴笑着,有时眼角落了泪。白衣人没有动,只是静静的聆听着,替他回忆着那人的点点滴滴。纵使触犯了家规,一直讲到天亮。
蓝湛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和他还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一夜未睡,却没有觉得疲倦。他披上白袍,从床柜的暗格里取出放了多少年的拨浪鼓。他很开心,开心他认识江澄比认识魏无羡更早。
原来他第一次收到的拨浪鼓,是江澄给他的。
那个时候,他就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路人,走的仓促,走的慌张。就像现在一样。
但愿下一世,我们能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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