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叫迟姗姗,出身平庸。既不是豪官之家,也并非世家子弟,一介平民百姓。
她的母亲缫丝,父亲就是个种田的乡下人,样貌也生的安静。及笄之年,尚着白素,山林之间采收蚕种。阳春三月,姹紫嫣红,溪水淙淙。便于一桥之隔惊鸿,比肩而过,恍然重逢。岂知误入幻阵,迟姗姗便以行出的经验将他带了出。恰逢桃花开遍,清香怡人,春水相映。次年上元灯火,漫野山川。一来二去,情窦初开,芳心暗许。一向娇蛮又高傲的金宗主在此时脸皮便格外的厚,沉稳而又小心翼翼、羞涩又有些主张。兰陵之地,除祟为由,来回三四趟,竟连身边之卫也未发现其中端倪。等到满月的小儿被金夫人从帐子里抱出来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惊讶,有羡慕,有不可思议,有嫉妒。江澄平静的看着那红被褥里熟睡着的婴孩。小孩面颊秀气,眼睛像他,大大的一双杏目。江澄盯他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小孩盯他看了一会儿,伸出两只手。
江澄眸色微动,上前一步,从外甥媳妇怀里接过婴儿,抱在怀中。
有一种,当年将金凌抱在怀里的感觉。
也是当年,金凌的满月宴。他从阿姐怀中接过也是婴儿的金凌,紧张而又悸动。却不想怀中的孩子,在那一天失去了父亲。
他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父亲母亲长什么模样,只从那画像上的人儿,郎才女貌,睦睦和和,可是他没有丝毫印象。有印象的就是江澄的这张脸,还有小叔叔的眼睛。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
但江澄记得,他记得父亲母亲的模样,错过了他们临终前的面孔,再见已是冰冷涂血的尸体。他咬牙,不再去多想什么。
大婚那日迟家夫妻也被接了回来。都是乡下人家,朴素实在的紧,乍一见这金碧辉煌的金麟台,再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衫,一时脑子有些空白,不敢迈步。这二人亦是清贫人家,亦是在那桃花林之中遇见,奈何而立才婚。老来得子,便捧宝贝一样捧着这个心头尖的女儿。女儿也很懂事,寡言少语,勤劳节俭,容易满足。有时也喜欢淘气两下,撒撒娇,转身便去忙着生火做饭、浣衣缝补去。
金凌喜欢她的性子,更喜欢她身上的烟火气息,还有她煮的一碗碗莲藕排骨汤。白玉般分节多肉的藕切片倒入锅中,闷清汤,撒生姜,香菜切丝。排骨蒸熟煮烂,骨肉分离,嚼劲十足。挑细盐,调火候,热气腾腾处处闻香。汤色奶白,圆润扑鼻。金凌吃完一锅还不尽兴,用馒头蘸了汤吃,又被迟姗姗笑着拿去。
人人都说这金家的媳妇好,贤惠,善解人意,孝亲敬老。没有人敢说她平民出身,样貌平平,想攀金家的高枝变成凤凰。金家压着,江家威胁着,闲嘴子不是怕金家的威胁,而是怕江澄。
事实证明,江澄也觉着这个外甥媳妇很好很好。
一如往常,来云梦看望他。有时带着兰陵的吃食,有时抱着老大老二,有时也撒着手,从大老远的兰陵来到云梦。帮他料理料理家中的内务,聊几句家常——江澄并不是个会聊天的人,但是迟姗姗总是能与他相谈甚欢。她也从来不提江澄的私事,不管是江枫眠、虞紫鸢、江厌离、还是魏无羡,她从来不提,而且巧妙的避开。
她知道江家的恩恩怨怨,她不想让这个舅舅伤心。
她看得出,江澄虽然每日都冰冷着一张脸,说的话也格外的讽刺。在外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江宗主。但是她明白,江澄爱金凌,从她第一天来到金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这是一个好舅舅。
他尊重金凌的权利和选择,也尊重她的权利和选择。江澄待她极好。
而江澄觉得,是凤凰的人从来不需要攀上别的高枝变成凤凰,因为她本身便是一只凤凰。
江澄又看见了蓝湛。
蓝湛昏迷的事他听说过,蓝湛醒来后性情大变的事他也听说过。然而那一晚魏无羡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他看见了江澄平若秋水一般的神情,竟有一刹那间的怔愣。顺而,事实告诉他,蓝湛变了。
变了,怎么变得,他不知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见到蓝湛的次数渐渐变多了。
以往这个逢乱必出的含光君,不是在夜猎中行侠仗义,便是紧跟在魏无羡身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江澄从来都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他竟会在大街上碰见身着朴素的蓝湛。
身着朴素。他不再穿着那身里三层外三层的规矩烦琐的蓝氏校服,衣服上没有暗纹,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衣。那条蓝氏世代用来束缚自己的抹额竟被他扯了去,一把火烧为灰烬。
蓝湛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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