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绝（七十五）

夷陵。

“喂！我说你这土豆都发芽了，吃了会不会死人呐。就这也敢拿出来卖？”

“爱买不买，我这土豆都是上好的，不买滚蛋！”

这边吵嚷着，忽的另一旁挤满了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妈怪道：

“哎哟，这谁家的孩子呀。”

“放着怪可怜的，他爹娘哪里去了。”

“不会没人要了吧，也真是怪可怜的。”

众人围着墙根下那一小块地方，左一句右一句，直把那中间围着的个小孩子说的直发愣，忽然听到有人说他“爹娘”，终于忍不住撅了撅嘴，哇哇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吓了众人一大跳，又不敢贸然上前。只见这孩子边哭着边颤巍巍的爬起身，逮着人群就找，边找还边喊着“阿爹”。众人也不敢去碰他，也不敢被他碰，只好呼啦呼啦地躲藏。忽然他稚嫩的小手抓住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便死也不撒手。也不管他抓住的又是何人，哭喊的更加凄厉：

“阿爹，阿爹……”

不远处的魏无羡听到声音，忙挤进人群去看。只见阿愿死拽着一位白衣男子的衣摆不撒手。那人正束手无措，魏无羡只一个箭步跑上去，弯腰抱起地上的孩子，揉着他的脑袋道：

“阿愿，阿爹在这儿呢，别哭了。”

哭的稀里糊涂的阿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映入眼帘的黑衣黑发和熟悉的脸，终于耐不住舐犊之情，两手搂着他的脖子，边哭又边喊着：

“阿爹，阿爹……”

白衣人愣在了原地。

“阿爹在这儿呢。”魏无羡柔声道着，只听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道：

“咦？那不是夷陵老祖魏无羡么。”

“夷陵老祖他有孩子了？”

“江家主他知不知道啊。”

“这夷陵老祖怎么说也还是云梦江氏的旗下，怎么又会在夷陵？”

“你不知道吗，这夷陵老祖和云梦江氏带头伐温，立下了赫赫战功，正值风头正盛。谁知一些温家的老弱病残耐不住温若寒的暴政，拖家带口的逃跑，被夷陵老祖救下。江小宗主为了他修炼的鬼道不惹是生非，于是在乱葬岗开辟出一块地供温家的歪瓜裂枣和他自己作。这夷陵老祖的名声，可不就是这样出来的。”

“哦，原来如此。”

“那这江小宗主也真有胆量，敢保整个温家叛徒和鬼道？他难道就不怕败坏了名声？”

“败坏了名声？这云梦江氏的背后还有眉山虞氏，又与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联姻，江小宗主与清河聂氏为盟友，谁敢反对他就等同于反对整个四大家族。况且几年前鬼道拯救了莲花坞的事谁人不知道，谁又敢反对？眼下温家败势在即，要是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事节，那还真是不长眼。”

魏无羡却无视身旁几人对话，柔声哄了阿愿一会儿，这才注意起方才那位被阿愿扯住的白衣男子。

只见他慌忙抬起头，边道着谦边不好意思的笑着：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阿愿他……”

但当她看清眼前之人是谁的时候，刹那间，魏无羡怔愣在了原地。

一阵晚风拂过，吹乱了二人的发丝。

只见那浑身散发着的温润如玉的气息，一张天生便带着几些柔光的容颜此刻正写满了震惊。白色的没有一丝灰尘的长衣随着他满头倾泻的柔发浮动，洁白的卷云纹抹额下，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儿，那深邃的瞳孔深处写满了震惊，写满了诧异，写满了激动，欣喜，写满了不可思议。蓦地，他突然伸手，像是要抓住眼前的人儿，欣喜道：

“阿羡！”

黑衣人儿瞳孔一缩，抱着孩子，后退了一步。

一步的距离很短，却很巧妙的躲过了白衣人的手。

白衣人一愣：

“阿羡……？”

魏婴与他对视，然后垂下了眼睑，像是在躲避着他一样。忽然，他咬了咬唇，抱着眼睛哭的红红的阿愿，转过了身。

白衣人瞳孔一缩，伸出手：

“阿羡！”

“泽芜君。”魏无羡侧身避开，轻轻侧过身，一双黑沉如墨的眸子盯着地面，道：

“找个地方，坐下说。”

“阿羡……”

蓝涣喉头一哽，感到眼睛有些酸涩。跟在魏无羡身后，那人肩头的小孩顶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搂着自己阿爹的脖颈，好奇的望着他。

他也望着那小孩子，心底有种微妙的说不清楚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心底不自觉的散发出的柔情，总想要抱抱他、亲亲他，然而更多的是不知名的怅然和愧疚。在魏无羡瘦削的背影之下，他竟有点想哭。

两年了，两年了……

他们已经两年未曾谋面，曾经有过一次书信，然而也只是马上催，寥寥数语的安好，不再有其他肺腑之言。于是投身战乱。曾经期望过想象过能够在战场上相遇，却也终究是事与愿违。

心内想着，魏无羡已找了处酒肆坐下，店门外支着棚子。魏无羡坐在椅子上，与蓝曦臣对视，又把阿愿放在大腿上，要了一碗稀粥，点了几个小菜，想了想，又加了碗蛋羹。

二人相视无言，不多时菜已上桌，魏无羡便微垂着眼睑，用勺子轻轻给阿愿搅着蛋羹。白晕的朦胧遮盖住了他的眉眼，恍惚间看不真实。

小阿愿轻轻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蓝曦臣，又埋下头，抱着稀粥小口的抿着。

蓝涣咬了咬唇，心底的愧疚终于化作了满腔的酸涩：

“阿羡……”

“我知道。”魏无羡轻声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很忙，两年再也不会来看我。

“我……”蓝曦臣紧咬着唇，两手紧抓着放在大腿上的衣摆，直到薄唇咬出了鲜红色的血珠，再用舌头一抿，咽回肚里去。

“咱们说点别的。”

魏无羡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看不出有什么负面的情绪，然而这种再正常不过的甚至正常的有些不正常的眼睛压的蓝曦臣的心沉沉的，好难受，又说不出。

“江澄和蓝湛过的好么？”

魏无羡嘴角一弯，轻笑笑。

“我……不知……”蓝曦臣使劲低着头，结结巴巴的应应着，头却低的更低了。

“我知，他们过的很好。”魏婴笑了笑，笑得很轻松。

“阿羡……”蓝涣的眼底划过一片晶莹，终于抬起头，轻声道。

“我想你，我好想你……”

“嗯。”魏无羡望着他，眼底像是藏匿着星星。

“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对不起……没能来看你……”蓝曦臣说着，说着说着，身体便颤抖着，颤抖着颤抖着，墨色的发丝间便留下一行清晰的泪痕。

“对不起……对不起……”

“嗯。”

魏无羡还是轻声应着，直到蓝曦臣没再说话，而是轻声的抽泣里，她忍了忍想要夺眶而出的泪，微笑道：

“原谅你了。”

蓝曦臣瞳孔一缩，猛然抬起了头。

面前的人儿穿着一身黑衣，怀前抱着一个孩子，那小孩子眨着大大的眼睛，仰慕一般望着他。那人微微的笑着，面上洋溢着的是片片的柔光。

是……阿羡……

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青涩懵懂的少年了，像是一夜之间沉稳了许多，时间悄悄的过去，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种名叫成熟的东西。

微风轻轻拂过，周围的一切静悄悄的。

相顾无言。

片刻，蓝曦臣轻呼了口气，看向阿愿，忍不住道：

“这孩子是……”

魏无羡的桃花眼一弯：

“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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