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最后的记忆是,她扛起被某个方向飞来的盾牌砸中头颅倒地陷入昏迷的武姬,在嘈杂的人群中,企图寻找突破纷飞战火的一条道路。
仅仅一个眼神,她与来回冲杀的神雒交换了意见,神雒在前云笙在后,借着手中兵刃开拓出的一条道路迈向不知名的地方。
可御皇锋的溃败已经不可逆转,即使神雒竭力寻找着包围圈的薄弱地带,他们依然被两台重甲觉醒者逼入了绝境。
“该死,这群杂碎还真的下血本,泰坦都给放出来了!”看着逐渐逼近的两个足足三丈高、身披重甲的叛逆者缓慢逼近,云笙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这是一种源于恐惧的颤抖。
泰坦,这是那些士族用惨无人道的手段将一位觉醒者的浑身骨骼剥离,在只维持生命的情况下,用腌臜手段铸造出的怪物,身形高耸入云力大无穷,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被复制。
云笙知道这些怪物,他们明面上说得是抵抗魔兽拱卫天启城不得不执行的手段,但无数封被潜伏在神武帝国的间谍截获的书信都证明,这是自神武四世开始便进行的、用以对抗神家那些真正怪物的人造异端。
数个御皇锋聚集起来,企图拖延这两台泰坦的行进速度,却仅仅一下,便被泰坦手中的巨锤砸得血肉模糊飞散开来。
这段路很平整,挡在两个泰坦和他们的目标中间的,只有一缕破碎的白羽。
泰坦的吼口在咆哮,低沉却震耳欲聋的嘶吼诉说着他们被折磨、被改造、被掠夺得人鬼不如的模样,宣泄着这一生的无辜和不甘。他们并不只是为了追杀这两个目标而来,同时也是被一种连他们都无法理解的来自死亡的威胁逼迫至此。
他们的疯狂之中带有一丝恐惧,因为他们也知道,他们同那隐于尘世却格外刺眼的白羽背后的目标一样,自导死地。
一步,两步,肩头自锁骨穿膛而出的炮口疯狂倾斜着炸裂的火药,封死了所有的退路,但泰坦没想到的是,在这两个目标的心中,恐惧正在逐渐减少,毕竟要弄不死这两个异端,他们谁也别想活下去。
将肩头扛着的武姬放入身后不大不小的一个裂缝里,用袍衣遮住洞口,检查周围还能够到的装备。
两根破损的制式长枪,两发还能用的钩索,一杆巨型骑枪,腰间的佩剑,以及一块盾牌,还有一些留下来准备当夜宵的干粮。
泰坦正在一步步逼近,云笙想起了第一营的传说,但很显然,眼前这两个泰坦虽然腿瘸却并没有什么破损的前装甲,周围也没有可以毒死觉醒者的怪草,同时,在漫天飞扬的魔兽气息中浸泡如此之久,本就没有多少耐性的神雒已经瘫软地半跪在地上,濯虹也早已变回了一道幻光重新回到了手腕之上。
他们最后的依仗也没有了。
“我有个计划。”云笙说。
“死前挣扎一波么?”神雒回复。
两人的默契就此达成,泰坦依然在咆哮着靠近,那厚重面甲下不堪入耳的咒骂震得人头皮发麻。
三:丈、两丈、一丈!五尺----
“来吧。”
在高举的战锤砸向大地掀起漫天尘埃中,一面圆盾自左边破败的燃烧书丛间飞出,这点攻击没有办法对泰坦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但,至少吸引注意力是可以的。
与死亡临面而舞的恐惧强迫着神雒绷紧自己早已竭力的肌肉,从中榨取出最后一丝可以调动的气力,那一抹玄青身影自树冠之中破影而出高高约起,一个转身,手中骑枪似坠地流星猛然坠落。
左侧的泰坦还在企图用那本就混浊的目光从纷纷飘散的尘埃中寻找刚才击中他的东西,却感觉眼前莫名生出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为战斗而改造出的超强生命力此时却变成了折磨他的利刃。丈二骑枪足足七尺的枪间同锋刃尽数没入头颅,神雒双手紧握住剩余的枪杆,可即使是精钢打造的枪杆依然在这恐怖的巨力下断裂,神雒被那催城拔寨的怪力连同手中碎裂开来的枪杆一同甩飞好远,但他却是笑着的,剧烈的疼痛弥漫全身,沉重的眼眸最后看到的,是那倒下的高耸身影之后,腾空而起的另一个家伙。
“看你了啊……”
最后一个钩索已经断裂,那不重要,远方有动静,那也不重要,云笙现在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干掉这个异端。
剩余的泰坦被倒同伴激起的飞土迷惑了一秒,喧嚣的炮口也停歇了一秒,下一秒伴随突破飞土扑面而来的,是两发远处还在苦苦挣扎的御皇锋射出的工程弩箭。
泰坦被打懵了,随后早已落地的盾牌重新抛出,失去最后一丝理智的泰坦朝反方向的盾牌落点疯狂倾斜着炮火和愤怒,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让泰坦以为这个渺小的人类竟然如此愚蠢,竟然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逃脱,随后,这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疯狂冲垮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泰坦朝他在烟雾中的敌人露出了最薄弱的后背。
随后,云笙抄起长枪,源自异国他乡此时依旧流淌在身体之中的骄傲之血伴随着咆哮响彻在混乱的战场,足以宣誓一刹那只独属于她的瑰丽。
军营生活赐予她无可比拟的灵活,常年受歧视的生命赐予她沉稳,生活所迫赐予她反应迅速的头脑,她的确没有神雒那样刻在骨血里高于常人的战斗力,但是此刻,她足以比肩这个命中注定的死敌。
钩索断裂之前,云笙将手中长枪深深刺入了泰坦的脖颈,……蓄力——
一枪、两枪、三枪!
泰坦在吃痛间挣扎着企图将身上的这个虫子甩掉,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自己现在丑陋模样的最大嘲弄。
四枪、五枪、六枪!
先祖庇佑,攻城弩箭彻底砸碎了泰坦的双手,让他无法将肆意攻击他的虫子一把抓下,这令泰坦只能通过无力的咆哮宣泄痛苦。
七枪、八枪、九枪!
泰坦的脊椎被长枪刺穿打废,本就沉重不堪的躯体此时只能瘫坐在大地之上,在泰坦疯狂的抖动之中,断裂的右手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擦边将这个虫子拍下,可让泰坦感到愤怒的是,仅仅是擦边而过的右手只是将这个虫子的胸甲击碎,还没法彻底杀死她。
他要让这只该死的虫子承受无尽的痛苦!!
十枪、十一枪。
手中长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掷出刺入泰坦的面门,云笙瘫倒在破碎的树冠之间,竭力寻找着周身还可以使用的武器,但是,没有了。无论是武器,还是她的气力。
云笙的眼中充斥着黑暗,仿佛死亡的阴影已经把她吞没,虽然黑暗已经降临在她的眼中,但她想要睁着眼睛去死。她回想着自己这称得上背祖欺宗的过往,嘲笑着泰坦所谓的惊天伟力,用她那被鲜血淹没的喉口放声大笑。
泰坦的身体已经无法迈动半分,其暴露在烈阳之下的后背已是满身伤痕,摧枯拉朽的身躯也随着心脏濒死的搏动而颤抖,就连他的咒骂声,也因为破碎的神经而歪曲。
曾几何时,在无边黑暗的实验舱内生出的亵渎,被这个该死的不起眼的虫子彻底掐灭,他感觉到那些踌躇满志的雄心和满腔愤恨的怒火在离他而去,转而被替换成对这个虫子一人的无力嘶吼。
他从没有想过会被一个渺小的普通人拼到如此程度,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办法从那只恐怖巨兽的眼眸中逃脱了。他彻底疯狂,想要撕碎眼前这个剥夺了他一切的虫子,泰坦扭曲着蠕动前行着,一步、两步!这该死的尸体!!
他趴在自己早已倒下的泰坦兄弟的尸体上,愤怒的看着被树冠如同怀抱一般留下一条命的云笙,他想要轰碎她,可炮口中的弹药早已被他挥霍殆尽,他想要一脚踩死她,可他甚至连这具尸体也没有办法翻越,他想用力将她扯成两节,可他早已断裂的双手又当如何抬起?
眼前这只虫子似乎发现了他的窘迫,嘲笑声愈发放肆,泰坦想要咒骂还以颜色,可被挤压的声带只能发出低沉的嘶哑。
“我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了吧?”
云笙这样想着。另一个泰坦正在缓缓靠近这片战场 他肩头的炮口正在微微下调,逐渐瞄准到了她的身上。
十二枪!!!
这一枪源自于神家那最古老血脉的沸腾咆哮,这足以穿透两名泰坦的光枪来自于神家真正掌权者的认可。
事实上阿兰很早就发现了云笙,她和身旁同行赶来支援的士兵都认为云笙死定了,可那泰坦背后一枪又一枪伴随着手臂过载而飞出的鲜血,仿佛那最后一刻都没有对反叛的子嗣们举起兵刃的父亲正催促着她——敢于对不可战胜之敌竭尽全力以死相搏只为夺得渺茫希望的人子,不应该死在荒芜的战场之上。
濒死的泰坦后退了几分,透过面甲,云笙仿佛可以感受到泰坦最后的愤怒。随后,杀声大作,有的来自援军,有的来自还在苦苦支撑的残兵,仿佛他们都害怕大威力武器会杀死这个战友一样,纷纷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普通的兵刃。
在云笙最后的记忆中,她被一个金色的羽翼环绕在中央,随后便是响彻天际的爆炸声,冥冥之中,她仿佛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告诉她:你愿意成为我们同胞吗?
“所以,你是怎么回答的?”神雒环抱着濯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剑刃,注意力逐渐转移到端坐在另一侧的云笙的身上。
他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托了血脉之中稀薄神力的福气,当然,也有濯虹的。听阿兰姐说,濯虹几乎分出了一半力量来维持他生命的延续,否则即使是凭神家的血脉,被甩飞百米远的他也等不到阿兰的救援。
神雒伤得很重,濯虹本身的力量在逐渐枯竭,他接下来只能慢慢依靠自己这副躯体。但这次的遇袭对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从此刻开始,濯虹真正和他绑定在了一起。
但对于云笙来说就不一定了,即使阿兰姐说的是剥离了不死鸟的神纹以治愈她的手臂,可云笙自己却说,她这条命估计都是被神纹的力量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至于这重伤的身体什么时候好,那可就听天由命了。
“我怎么回答的?”感受到逐渐汇聚在自己双手上的目光,云笙也懒得扭捏,卷起袖口索性让这家伙看个够,“实话就是我其实并没有回答,至少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和你呆在一起,有些对不起先祖们。可姐姐说,反正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不如先住下来试试看。”
神雒默然。
云笙口中的姐姐,就是阿兰姐了,阿兰姐虽然一直一口一个少爷少爷的叫着自己,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神家内,阿兰姐的威严甚至是凌驾在兄长之上的。可既然阿兰姐不愿意告诉他,他也懒得去深究。
不过,至少云笙的回答,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有她的骄傲和坚持,若她真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可能神雒反而还要怀疑她究竟怀着怎样的一个诡计。
低头笑了笑,神雒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想这个问题为好。转头看向被徐徐海风吹开的窗口外,那一抹和碧蓝天际镶嵌在一起的海平面,神雒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天铁心姐来看过我们,说这已经是我们来到东方海阁的第三天了。”
“嗯,明天,东方海阁的舰队就要出港了。”云笙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和担忧,她当然知道这些舰队出港是与谁为敌,“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身体,就不陪你同去了。”
好吧,她其实不想在神雒面前拧巴这么一下的,至少再过分些的话题也不是没有针锋相对过 ,可说到底,这终究是与故国的厮杀,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背叛”这个朋友,更不愿意向故国挥下屠刀。
神雒知道云笙在纠结些什么,这模样和他刚到神家的时候只能说是有过之无不及,他现在能做的其实寥寥无几。
“嗯,我知道。”神雒思索了片刻,“不过嘛,你人生地不熟的多少会有些拘谨。阿兰姐明日就回天启城去了,神家的琐事很多,她得帮着兄长处理一些。东方阿姨自然是知道我们的,可她同样事物繁忙恐怕没多少时间照看你。明日我和铁心姐一走,你就更没熟人说话了……”
“你还怕我无聊啊?”
神雒这小子吧,说他会聊天,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把各种话题聊死,说他不会聊天吧,也能偶尔轻而易举卸下最大的顾虑烦恼。
云笙刚刚憋着的一肚子气,被神雒如八旬老娘那絮絮叨叨般的话语淹没得无影无踪,只得哭笑不得地揉了揉想笑又不敢笑,否则扯得伤口一阵抽搐的小腹,颇有些无奈地提醒道:“武姬不是还在东方海阁嘛。大夫说,她虽没什么伤势,却受惊过度浑浑噩噩的,这段时日我陪着她,一算解乏,二也算一种治疗,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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